帽兒山上,重新迎來了敢死營。現在他們只有六百餘人了,昨夜一場鏖戰,又有三百多人永遠地倒在了那條血泊浸染的長街之上。
和尚一臉愁容地在安排着防禦,人手太少了,他們現在能佈置的也就是山巔的這一部分。現在他們除了隨身攜帶的武器之外,啥也沒有剩下,之所以要回到帽兒山,是因爲他們進城之前,還在山上留下了一個後勤儲藏點,裡面還留存了一些糧食。
“馬猴,小貓現在怎麼樣了?”看着迎面走來的小馬猴,和尚問道。
馬猴搖搖頭,“還是那樣,誰也不能靠近他,也不許我們去接觸他老婆和娃娃,血糊糊的抱着她們兩個呆在那裡。”
“這可不行,帽兒山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要是等城裡那些王八回過神來,大舉出城來追殺我們,那就要遭殃了。”和尚摸着光頭,道。
“他們有膽子出來麼?”馬猴冷笑。
和尚摸着光溜溜的頭皮,望着遠處巍峨高聳的安陽城,嘆息道:“此一時也彼一時,而且,我不僅僅是擔心安陽的郡兵啊,小馬猴,咱們的存糧可不多,總不能一直呆在帽兒山吧,等到他們緩過氣來,還能不對付我們?”
聽到和尚的話,馬猴也泄了氣:“秦老大也不在,咱們以後怎麼辦呢?”兩人對視一眼,都是心中茫然,瞬息之間,只覺得天下之大,當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走吧,去看看小貓,他這個樣子總是不行的,會傷身的。嫂子和侄兒已經去了,還是入土爲安的好。”和尚道:“咱們兩個都是沒什麼主意的,看看小貓怎麼說吧!”
兩人腳步沉重地繞了半個山頂,到了向陽的那一邊山坡,那裡,已經站滿了不少的士兵,而小貓正揮舞着鎬頭,在山坡之上刨着墓穴,碧綠的青草地上,一大一小兩具遺體用布裹着,靜靜地躺在那裡。
“你們都是死人嗎?怎麼不過去幫忙?”和尚斥道。
“常校尉不許我們過去,他說要自己動手。”一名士兵道,看着小貓的眼神,透出濃濃的憐憫。
和尚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一個士兵匆匆地跑了過來,擠到和尚的跟前,低聲跟他說了句什麼,和尚卻是勃然大怒起來:“王八蛋,這個****的郭九齡,現在居然還敢來我們這裡,當真是壽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長了,跟他有狗屁的話說,走,去砍了他丫的。嫂子這裡正好缺一個大好的人頭當祭品。”
憤怒的和尚轉身便走,身後跟着一大羣羣情洶涌的士兵。
“和尚!”身後傳來了小貓的叫聲。
“小貓。”和尚轉過身來,看着小貓。
“讓他上來。”小貓拄着鎬頭,道。
“跟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又什麼可說的,殺了他,也算先報了那麼一小點點仇。”和尚怒道。
小貓搖頭道:“郭九齡肯定知道很多東西,他既然敢來,自然是有恃無恐,我們需要從他哪裡知道更多的東西,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和尚,我們需要知道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啊?”
和尚噎了一下,剛剛他和馬猴還在爲這事兒犯愁呢!
郭九齡在一衆敢死營士兵憤怒的眼神之中踏上了帽兒山頂,跟在他身側的,竟然是安陽郡城的副將宿遷,郭九齡自然知道現在正是敢死營士兵怒火正盛的時候,臨走之前,他想來再見一見這支現在已經被朝廷定性爲叛逆的軍隊和他們的將領,不僅僅是歉意。當然,他還不想死,他現在武功已經失去泰半,但有宿遷這個八級高手衛護在側,如果當真翻起臉來,逃跑,還是做得到的。
穿過人羣,他看到常小貓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大一小兩具遺體放進挖好的墓坑當中,郭九齡停下了腳步,眼中閃過痛苦,憐憫。
說起來敢死營救過他兩次了,一次是他們的校尉秦風,在落英山脈之中,如果不是秦風的突然出現,他那時候就已經是一個死人了。第二次是秦人將他交還給敢死營,又是舒暢將他從閻羅殿里拉了回來。
小貓的眼中露出縷縷柔情,坑裡,躺着他深愛的女人和還沒有出世的孩子。“紅兒啊,你和孩子兩人安心地走吧。”他伸手捧起地上的泥土,溫柔的,輕輕的均勻地灑了下去,看着兩人的身體一點點的淹沒在泥土之下。
一座新墳很快便矗立在帽兒山的山頂。小貓席地坐在墳頭之前,擡頭看見一邊的郭九齡和宿遷兩人,居然露齒一笑,“郭大人,宿將軍,二位來了,請過來坐吧。”
他這一笑,卻是讓郭九齡激凌凌地打了一個寒戰,只有恨到極深處,纔會在現在笑得出來吧。他沒有猶豫,大步走了過去,向着墳頭深深地鞠了一個躬,身邊的宿遷也隨着他一起,向着墳頭行禮致意。
“小貓,整件事件,我完全不知情,我也是昨天他們發動之時,才由辛漸離告訴了我整個事情的原委。”郭九齡聲音低沉,“我這麼說,不是想推託責任,也不是在你面前撇清。”
“爲什麼?”小貓看着他,沉聲問道。
郭九齡看了看周圍敢死營的士兵,不由語塞,有些事情,他是根本無法說出口的,遲疑了半晌,他才道:“我只能告訴你,關於西部邊軍的覆滅,牽涉到了位置極高的人物,而朝廷斷然是不能將這件事的真相公之於衆的,但西部邊軍的覆滅卻還要一個交待,所以,他們選了你們敢死營。”
“我們是替死鬼。”小貓嗬嗬地笑了起來:“我們敢死營本來就是一些賊囚組成的,不管過去立了多少功勞,在大人物們的眼中,我們都是一些十惡不赫的罪犯,即便是背再多的黑鍋,他們也絕不會過意不去,是不是?”
郭九齡默然,“對於這件事,我只能說一聲對不起。”
小貓冷笑起來,“郭大人,這聲對不起,你不應該對我說,你應該去和那些不明不白地死在安陽城中的一千餘敢死營的弟兄們說纔是。如果你今天上山來,就是爲了告訴我這個,那你現在可以走了。”
“小貓,我來還想對你說,不管怎麼樣,大楚都是你的國家,不管他曾經怎樣對你,希望你不要背棄他。”郭九齡道。
小貓放聲大笑起來,“郭大人,你是怕我帶着這些兄弟,去投了西秦人是不是?你是不是怕我將來反戈一擊?”
“是的。”郭九齡點頭道:“我不想看到,西秦人將來出現一支如同敢死營一般無二的部隊。這將會成爲大楚的惡夢。小貓,你們走吧,解散了部隊,你們各自離開,天下之大,總有你們的容身之地。我還是內衛的副統領,我會負責將你們這些人的過去一筆抹去,你們都將成爲乾乾淨淨的人,可以重新開始生活,怎麼樣?”
“我們要怎麼做,就不勞郭大人你關心了。”小貓站了起來,厲聲道,他指着面前的新墳:“至於重新開始生活,你看看她們,還有可能嗎?”
郭九齡嘆息,本來不抱希望,此時倒也不覺得失望。
“郭老頭兒,我們秦老大呢?他在上京,現在怎麼樣了,你也一定知道他的情況是不是?”馬猴大聲問道。
郭九齡點了點頭,“你們這裡已經這樣,秦風在上京又怎麼會逍遙自在?他在護送公主進入上京的當天,便已經被內衛逮捕,關進了天牢。據我現在所瞭解到的情況,給他以及你們定下的罪名是裡通外國,叛叛投定,秦風,至少也是一個凌遲處死的下場。”
卟嗵一聲,馬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小貓呆若木雞,和尚如喪考比。
“你們不要指望秦風了,被關進天牢,別說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校尉,便是宗師級的武者,也休想逃得出來。他死定了。”郭九齡嘆道。“沒有誰能救得了他。這件案子,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兩人一齊首肯定下的,在大楚,沒有誰再能翻案了。”
小貓慘淡地笑了起來,“秦老大這一回可真算是自投羅網了,哈,哈哈,好個大楚啊,好個皇帝啊!”
郭九齡離開了,但他帶來的消息,對於敢死營所有的殘存者的打擊卻是致命的。如果說原本的他們還存着萬一的希望,但現在,這一點點希望也不復存在了,留給他們的,只是無盡的絕望。先前雖然敢死營死傷慘重,二千餘人,只剩下不到六百人,但精氣神兒卻還在,而支撐他們的,自然便是因爲秦風的存在。這些人都相信,只要秦風歸來,便能帶着他們走出困境,再創輝煌,但郭九齡帶來的消息,卻是將他們這一點希望也擊垮了。他們的老大根本就不可能回來了,他現在面臨的境況比起他們要更慘,除了等死,他們的老大,根本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帽兒山上所有人全都蔫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