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死對他們來說,也並不是那麼可怕的事情嗎?”
死亡,這對於哪吒來說是個並不陌生的體驗。當初削骨還父,削肉還母,他就已經是死過了一回。而作爲死過一次的人,他其實很清楚,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有句話叫做死生之間有大恐怖,卻是一點不假。死亡其實是一件相當恐怖的事情,當你感覺到一整個鮮活的世界在從你的生命中褪去,當所有的一切陷入永恆的寂靜時,你的恐懼、不安和瘋狂便會油然而生,乃至最後,徹底地毀掉你靈魂中的一切。
天界中人爲什麼會追求長生不死,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這個。他們知道死亡的可怖,所以他們纔會想着儘可能地擺脫掉死亡的威脅。延長壽數只是他們最粗淺的一個手段,其他的諸如元神出竅,奪舍輪迴之類的,纔是真正的大神通,大奧義。
只是,縱然有着這樣許許多多的神通法術來護佑他們,也不是說這滿天神佛就可以隨隨便便逃掉身死這一劫的。
你看那常年廝殺的天兵天將,或者說諸如楊戩這樣,一路子殺上來的天界重神。手裡的兵刃,傍身的法術,大都會有那麼一兩個用來磨滅神魂的關竅。廝殺起來,他們根本不會給對手留什麼情面,一下子下去,不僅僅是身死,更是魂滅。
可以說,能像是哪吒那樣,在削骨割肉之後還能被召回神魂,以蓮花重做身軀的,終究還是少數而已。絕大多數都是隨着這刀斧加身,成了真正的亡魂罷了。不,應該說是連亡魂都做不成,因爲這一死,可真是萬事皆消了。
哪吒也正是因爲清楚這一點,所以纔沒能立刻跟上自己兩個哥哥的腳步。畢竟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知道了死亡的恐怖之後,想要再死一遍,可就不可能有那麼的乾脆、痛快。不過,此時此刻,他就算是活着又能怎麼樣呢?也不過只是索然無味而已。
生不能盡父子之孝,兄弟之悌,難道連死也做不到這一點嗎?想到了這裡,哪吒卻是覺得,死亡其實也沒有那麼可怕了。所以他當下一笑,手上搓出一團三昧火來,就已經是直接地點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是蓮花身,砍頭斷軀都死不了,蓮花一接,拿水一澆就能活回來。所以想要徹徹底底地弄死他,非是雷火發作不成。當然,他有法力護身,尋常的雷霆火焰也很難傷得了他。所以他想要自戮,還非要費點功夫地點起這一團三昧火才行。
火焰一起,草木之軀頓時便是遇火高漲,騰騰的三昧火在瞬息之內,就已經是把哪吒的整個身軀吞沒了下去。他的身軀一點點地在火焰裡坐化,化作飛灰而去。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的哀嚎和叫苦,反而是如同大徹大悟,擺脫了所有苦痛一般,在這個時候唸叨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後一句言語。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一言已畢,火焰怦然炸裂,蓮花軀再無片點存世,而是徹徹底底燒成了灰燼,隨風散去。而看着他們三兄弟這樣的一個下場,在場的所有逆賊,都在心裡生出了一種莫名的悲涼來。
他們兄弟走的還算是一個光明磊落,大義凜然,然而他們呢?他們又豈能有這樣的一個待遇?一想着自己被掛上一個謀逆的名頭,死了之後還要被人刻在史書之上,遺臭萬年,這些人心裡面的惴惴不安都快要把他們給徹底逼瘋掉了。
古人講究一個身前身後名,他們也是一樣。身前如何,這是他們眼下爭取的東西。而身後如何,卻是他們一輩子都在想的東西。就像是佛門把佛祖形容的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天下地下,唯我獨尊一樣,其實都是在爲他們的身後名造勢而已。
可問題是,這天界要還是他們佛道兩門坐大的還好,他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強權之下,別人也只能看到他們所記錄的東西。但是現在,天下已經不是他們的天下,而是天帝和他的天庭的天下。而以天庭裡那些史家出身的仙官的手段和作風,他們想要粉飾自己的身後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吒三兄弟還好,史家多少還會因爲他們的孝悌而給他們添上幾句讚譽,把他們的謀逆罪行給一筆帶過。但是他們,從來都是站在天庭仙官頭上拉屎的他們這回落到了這些史家人的手裡,這要是不讓他們知道史筆如刀的厲害,恐怕那些仙官們自己都會覺得沒臉去面對那些史家先賢們。
而一想到自己死了之後還要被這些史家仙官拿筆鞭屍,給自己留下千百世的罵名。這些個逆賊,不論是神仙還是菩薩,都是坐臥難安了起來。
其中,尤其是以地藏王菩薩和那幾個神霄帝君爲甚。要知道,爲了經營名聲,他們可是投入了莫大的苦心,虛耗了千多年的時光,纔能有今天這樣的讚譽。
神霄帝君也就算了,畢竟隨着宋代神霄派的沒落,他們的名聲在民間也已經是不顯了起來。但是地藏王可不一樣。以花言巧語編排自己身入地獄,給佛門跑馬圈地行爲的他在民間可是有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度化地獄一切亡靈惡鬼的美名。直到今天,他也是香火不斷,信衆無數的。
這麼大一個名聲,要是崩塌了,損毀了,甚至萬劫不復了。那可真是比殺了他還要痛苦的事情。可以說,只要一想死了以後就要被叛成妖僧邪佛,定爲邪神淫祀,他就是心亂如麻,連死都不敢死了。
死了,就要受萬事的罵名。而活着,哪怕是苟延殘喘,搖尾乞憐,也有可能把自己的名聲給保存下來。這對於一個如此看重身後名的傢伙來說該如何選擇,其實根本就是一件不需要考量的事情。
所以當下,地藏王心頭急轉着,就已經是對着周易念起了佛號來。
“善哉,善哉。陛下,若是貧僧願降,不知道陛下可願意網開一面,饒過貧僧這一回?”
這話正是那幾個逆賊的心裡話,不過卻是被地藏王搶先了一步而已。不過,搶先了也好,最起碼能讓他先去探探水,試試深淺。所以他們並不因此而動怒,而是一臉緊張地看着他和周易,等待着他們之間的對話能生出一個結果來。
可以說,他們的心裡是期待着的,期待着能有什麼奇蹟發生。但是,相對於他們的期待,不論是諦聽還是張道陵,心裡都是生出了一種要糟的感覺。
諦聽會有這種想法並不奇怪,畢竟剛剛背主求榮,這要是自家主子沒死,反而是同殿爲臣,以後肯定是免不了地要給他使絆子,甚至說置他於死地的。所以,他會着急害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張道陵,他的擔心則是在更甚一籌的層面上。
首先,讓這些逆賊活着回去,不管是以什麼的身份,自己二五仔的名頭肯定是逃不了了。這對於想來是靠腦子,而不是靠實力來治理駕馭道門的他來說,絕對算是一記重擊,甚至說很可能會打消掉他現在的聲望,影響到他在道門的權力。
以上這還是小事,最關鍵的是,他們的存在很可能會爲道門的分裂,埋下禍根。
本來他的打算是,剷除掉這幾個能起到帶頭作用的謀逆分子,讓整個道門中間心有不滿、無心上進的人徹底地失去了依靠,只能隨大流的跟着他領導下的道門進行大變動。但是要是這幾個人還活着,那麼情況就不一樣了。
就像是在滾滾河流中之間橫插了幾個大壩一樣,不僅僅會打斷河流前進的大勢,甚至可能讓河流改道更張,流脈斷絕,乃至陷入死地。
這纔是最要命的情況,也正是張道陵最怕見到的情況。所以立刻的,他就對着周易勸諫了起來。
“陛下,不可啊,萬萬不可啊。謀逆之徒若是能輕易饒過,豈不是在告訴所有心懷不軌的人,這裡面沒有風險嗎?長此以往,天下人只能看到謀逆的好處,看不到足以讓他們敬畏的下場,人人競相造反,那豈不是要天庭大亂,生靈塗炭嗎?老臣斗膽,請陛下三思!”
“張道陵,你這卑鄙小人,難道一定要把我們往死路里逼嗎?”
眼看着張道陵成了他們求存之路的一道障礙,這些爲了活命留名的神仙們立刻就是破口大罵了起來。不過,相比於最後要付出的代價,張道陵寧願讓他們在這個時候多罵自己幾聲。反正也不會掉塊肉,他乾脆就直接丟掉了臉皮,反脣相譏了起來。
“路是各位自己選的,謀逆的種種也是各位親自做下了。怎麼,到了現在反而後悔了,早先時候幹什麼去了。爾等不識皇恩,不服教化,犯下如此重罪還想要爲自己開脫,簡直就是白日做夢。陛下英明,一定會將爾等送到斬仙台上,給爾等謀逆之輩一個身死魂消的下場,來以儆效尤的!”
“張天師,可否容貧僧說上一句?”
一句話打斷了張道陵的話語,地藏王生怕被捲入到道門的暗流中,立刻就是開口說道了起來。
“道門風波與貧僧無關,貧僧是佛門中人。而以如今局勢來看,留下貧僧爲陛下效犬馬之勞,難道不比殺了貧僧來的更加價值一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