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即將到來,然而黎明前的天空卻是最黑暗的時候。
漁網拖着破爛不堪的漁船不規則的滑動,猶如滄海上無助的落葉。
魚線繃着支架咯咯作響,魚線盡頭偶爾翻出小朵白色的浪花。
船上的白髮漁夫用盡畢生經驗控制着漁船,以免小船傾覆而功虧於潰,海風呼嘯着將他頭髮吹亂後露出了中間光禿禿的頭皮。
而船上另一個年輕小夥拼命拽着漁網,希望兩下就把這條大魚拉倒身邊。
如果還有星光,你一定能看見他滿是胡茬的臉上憋得通紅。
“溫柔點,小六!你讓她自己遊一會,我們就跟着她。她想去哪兒整艘船都跟着,等她玩夠了我們再慢慢收網。”
老人摸了摸船舷,這艘漁船修修補補地已經跟了他大半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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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花撞碎在船身,隨後化作泡沫。
老人揚起鼻子嗅了嗅,這久違的味道簡直太熟悉了。
他已經很多年沒捕到過能拖動漁船的大魚了,如果能成功收穫這尾魚,一定能解決他的燃眉之急。
化名小六的文泰感受着迎面撲來的海風,冰冷的空氣中帶着一絲鹹味。
不過他卻感覺全身無比輕鬆,除了拽着漁網的雙手...
大魚累得翻了一個白肚,天空看見後也學着她頑皮的翻起了白肚。
老漁夫見時機成熟了,他立刻命令“小六”一點一點地拖回漁網。
當魚身緩緩浮出了水面,一老一少才清晰的看見這條魚是那麼的大,大到他們只能捆在船舷而無法將她脫離水面裝入船中。
旭日開始投射在這片海面,給泛着雪花的海洋帶來一絲溫暖。
此時此刻,遠處的鯨魚島也顯露出了自己的輪廓。
老人知道他們必須返回了,繁重的賦稅讓他再也不能在官府控制的近海打魚求生。
而且那裡早就捕撈過度,即使網孔細得一隻蝦都逃不出去,漁民們也很難撈到足夠的海魚來支付日漸增長的賦稅。
大部分漁民們只能假裝離開大海成天無所事事地酗酒,在官府監視的空隙前往深海偷漁。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官府知道後也變着花樣的捉拿這些偷魚的漁民,之後再索要高額的贖金才肯放人。
老人的兒子幾個月前才因爲偷漁罪被抓了,貧苦的家庭根本無法支付天價贖金,他只能冒着被海盜獵殺的風險來到鯨魚島外面很遠的地方捕魚。
好在寒冷的天氣讓海盜們捲縮在溫暖的被窩裡呼呼大睡,就像鯨魚島上的值巡官一樣。
他欣慰地看着水中的大魚,只要能回到岸邊,這條魚一定能換回自己兒子。
老人拿過文泰手中的船槳輕輕的滑動,既害怕槳聲喚醒了值更的官兵,又怕驚嚇到捆住的大魚引來她拼命掙扎。
大陸上突出的山川升得越來越高,很快就是那綿延數千裡的海岸線,而岸邊那些漁民的家屬都在等待着,等待他們的親人能平安歸來。
雖然浩瀚的大海里什麼也看不見,但是宇文曼也在人羣中眺望天際,急切的等待着愛人的歸來。
鯨魚島上響起鐘聲,告訴着人們又是新的一天到來了。
文泰疲憊的坐在船頭看着紅燦燦的太陽,這次的收穫如此豐盛,足夠支撐他們這個新組成的漁夫之家很長一段時間了。
可是,島上的鐘聲驚嚇到了網中的大魚,她開始劇烈的翻騰起來。
老人收起船槳,和文泰兩人拼勁了全力,依然只能看着大魚崩斷繩索拖着漁網遊向了深海。
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文泰不知所措,只剩下老人絕望與痛苦中看着消失在眼前的波紋。
“華叔,船上還有張備用漁網,要不趁還有點時間...”
文泰一邊安慰着老人一邊準備打開船艙拿出一副縫補了無數次的漁網。
老人阻止了文泰,張開嘴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兩眼含着老淚不聲不響的划起了船。
他知道這麼大的魚不是想抓就能抓到的,至少他這輩子是頭一次見到,而且他也沒有時間呆在海里了。
如果被海盜抓住還好,只是一瞬間的痛苦就解脫了。
如果被官府抓住,不光兒子不能得救,他這個老子也得進去作伴。
空落落的船載着空落落的心回到了岸邊,老人拒絕了文泰的幫忙,獨自去藏匿破爛不堪的漁船。
只剩下宇文曼緊緊地依偎在文泰的懷裡,這對年輕的異鄉戀人成爲海邊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引得無數歸來的漁民駐足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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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海歸來後已經過去了好些日子,文泰口中的華叔卻性情大變。
老人再也沒有出過一次海,每天只是酗酒度日。
老漁夫已經老了,再也沒有力氣獨自在海里來回折騰了,老伴也在多年前去了另一個世界。
好在這對年輕的夫妻進入了他的生活,全靠文泰每天跟隨他出海繼續維持着生活。
老伴活着的時候爲他生了一大羣子女,女兒都嫁作他人婦後沒有一個回來看他哪怕一眼。
五個兒子則夭折了兩個,大兒子被抓去充軍後就失去了音訊。
老二跟他出海學習打魚,意外碰上風暴掉進了海里填了魚腹。
只剩下小兒子與他相依爲命,卻因爲非法捕魚被官府帶走了。
本來這條大魚能換回他的小兒子,還能剩下一些錢讓他們告別大海去霧萊城做點小買賣,結果現實世界給了他一個殘酷的玩笑。
老漁夫呆坐在沙灘上,任憑太陽由東至西,任由大海潮起潮落。
他紅着臉流着淚,只是抱着酒罈子時不時喝上一口。
這些酒本來是給小兒子討媳婦的時候拿出來喝的喜酒,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他的未來一片黯淡。
終於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漁民鼓起勇氣來勸他,畢竟他們也是許多年的老相識,實在不忍心看他這麼難過。
老漁民說“阿華,你不是才得了一個乾兒子嗎?有了他的幫助,機會總會有的,你又何必這麼苦悶!”
老漁夫看起來像是醉了,說不定就沒有聽見這個老相識說了什麼,他的眼神繼續呆滯的望着日落。
“你看你那個乾兒媳,猶如天女下凡一樣,如果拿去獻給國王,最少也能賞你一個縣官噹噹。”
老相識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希望這樣能緩解他的苦楚。
這天老漁夫回去的很晚,他虛弱的敲了幾下門之後就靠着門邊睡了過去。
宇文曼打開房門看見醉的不省人事的老漁夫,破舊的外衣上全是嘔吐的污垢散發出濃烈的酒氣和酸臭味。
她求助文泰幫忙將老漁夫拖入了屋內,併爲他替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
次日清晨,老漁夫意外地起了個早,並告訴他們自己去霧萊城看望兒子並順便辦點事兒。
文泰等到老漁夫離開後,也來到海邊嘗試修理破破爛爛的小漁船,那天大魚的掙扎對漁船也造成了不小的破壞。
宇文曼則拆掉那些破的不能再用的漁網,希望將它們重新編織成一張新的。
就在太陽接近晌午的時候,兩個流裡流氣又凶神惡煞的男人跟着老漁夫來到這個小漁村。
村民們看見這兩個混混紛紛躲起來裡以免惹上是非,宇文曼本來也想進屋避開,她心想文泰也快回來了。
然而帶頭的就是老漁夫,這讓宇文曼放棄了躲回屋內的念頭。
“華叔,你回來啦!”
宇文曼熱情的招呼老漁夫,然而他並沒有回答,挪開眼睛看着自己的小屋。
高個子的男人和一同過來的瘦子使了個眼神,嘴角笑的快扯到腦後根了,眼睛賊溜溜的盯着宇文曼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把揪過老漁夫的頭惡狠狠的盯着他,手中的木棍指着宇文曼率先開了口。
“老傢伙,你說的就是她麼?”
老漁夫慚愧的說不出話,通紅的腦袋搖了一下又機械的點了點。
“老東西,到底是不是?”瘦子也跟着威脅他。
老漁夫再次點頭確認。
高個子露出了醜陋而貪婪的笑容“果然是仙女,這銀子花的值!”
說完將一袋銅錢塞在老漁夫手裡繼續說“拿好了,這下我們人貨兩清了。”
宇文曼一臉驚詫地尖叫起來“華叔,你做了什麼?”
“賣女兒,沒見過麼!而且還是個乾女兒!”
高個子肆意的狂笑起來。
瘦子也緊跟着嘻嘻地笑了“大哥,這女子真是千年一遇啊,等大哥玩夠了也讓弟弟享用享用呀。”
高個子笑聲不減“沒問題,咋兩兄弟不用講究那麼多。”
說完突然眼神變得極其兇狠“拿傢伙,快點綁了就走,免得夜長夢多。”
“你們要做什麼?”
已經被五花大綁的宇文曼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不爭氣的眼淚流了下來,她激動的忘了兩人的化名,只是高聲呼喊着“阿泰,救我!”...
文泰已經氣得臉色發青,他咬得牙齒直響“兩個渣滓,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搶人!”
這兩個流氓平常也就是在霧萊城外的這些小村子欺負欺負老實的村民,順便收點保護費什麼的。
在文泰面前自然原形畢露,沒過兩個回合就雙雙被打倒在地暈死過去。
老漁夫又羞又怕的跪在地上,臉埋在腳下的黃沙裡,將剛剛到手的錢擺在他們面前。
“小六,我這個老不死的對不起你啊!”
再擡頭老漁夫已是老淚縱橫“你也知道我急需這筆錢去官府贖人,都怪我鬼迷心竅起了歪主意。”
文泰心中的火山迸到了嗓子眼“我一直把你當父親對待,結果你居然是......”
“算了,阿泰~”宇文曼見他緊握的拳頭,生怕他錯手打死了老漁夫,拼命攔住了他“我們走吧,離開這個不屬於我們的地方。”
她仰頭望天,希望能阻止溢出的淚水,可是雙眼依舊不爭氣的將眼淚流個不停。
離開小漁村後,宇文曼漫無目的的走在沙灘上,任憑海浪打溼了她的雙腳。
文泰看着情緒極度低落的她,絞盡腦汁想着安慰她的話,結果還是宇文曼再次先開了口。
“看來我還是高估了自己,在別人眼中我就只值幾個銅錢。”
文泰聽着這句話心都快碎了,一把摟住宇文曼說“不管別人怎麼看,在我心中你就是世界,即使全天下都換不到你!”
宇文曼突然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嘴脣,文泰積極地迴應着愛人的吻,雙手更加緊密地摟住了她。
當文泰再次看見宇文曼的雙眼時,裡面已經沒有了淚水,只剩下滿滿的愛意。
他帶着堅定的語氣說“走吧,我們去霧萊城,那個從來不拒絕天南地北的城市,一定也不會排斥我們!”
浪花仔細地擦拭着海灘的腳印,打算替他們抹去曾經留下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