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當登上伏龍城城牆,在拒絕了副將提供的馬匹後,從早餐過後一直走到太陽落山,才沿着防線走完了一圈。
陸當認爲騎馬很難查看到每個區域的防禦死角,而且這樣也能讓自己更好估算調兵遣將的時間——畢竟手裡軍隊是以步兵爲主,大部分士兵都是靠雙腿走路。
他已經被陽光曬得滿臉通紅,流淌的汗水打溼了衣裳每一塊布料。
好在盔甲擋住了大部分衣物,保留住了作爲將軍應有的形象。
收到顧進那顆人頭後,朝野上下一片驚慌。
病急亂投醫的顧太后,不顧朝裡朝外的反對,當場宣佈陸當官復原職。
本來顧太后的原意是讓他死守石城,期望能和上次一樣再創奇蹟。
不過陸當拿出了詳細的資料,從地圖到策略,從兵力對比到士氣高低。
顧太后最後同意陸當堅守伏龍城,並不是因爲那些看不懂的策略或者眼花繚亂的數據對比,而是她得知了溷人越過長城的消息。
不管是溷人、奕川還是破衫軍,只要有一方威脅到了廣平城——宇文樓的老巢,這個叛王一定會像宇文旲一樣逃走。
只是這一次,宇文樓可不會讓她再打如意算盤了。
由於顧進敗北之地遠離伏龍城,被擊潰的幾十萬大軍,只有極少數回到了這裡。
其餘的不是死了、逃了,就是重新站在了宇文樓麾下。
陸當手中還剩下不到兩萬官軍,加上五千禁軍和四五萬民兵的話,也許能頂上一陣子。
不過,禁軍只聽命於皇上與顧太后,而那些民兵又屬於墨家,他真正能調動的部隊,只能勉強保證所有城牆最低限度的佈防。
一旦戰鬥開始,他經不起哪怕最低的傷亡。
沉重的擔子壓得陸當喘不過氣,他急需攝政王承諾的援軍!
快速構建城防設備設施,落在了一羣平民婦女身上。
這些女人在戰爭中失去了丈夫或者兒子,如今卻要爲前線的敗仗買單。
她們被剝奪了所有財產,還被剝奪了微不足道的力氣,只是爲了讓皇宮中的權貴們苟延殘喘。
趕在宇文樓摧毀所有城外防禦前最後幾天,攝政王墨允荀兌現了承諾,給了陸當一支十萬人的大軍。
當他檢閱這支部隊時,陸當的心情卻由驚喜變成了驚愕,緊接着胸口迸發出無盡怒氣。
這哪裡是什麼軍隊,分明就是一幫乳臭未乾的孩子。
大的看起來也就十來歲,歲數小的連盾牌都無法舉過地面。
陸當氣的扭頭就走,讓這場刻意安排的閱兵儀式只能草草結束。
“攝政王爲何徵召一羣孩子,這場戰爭可不是過家家。”
陸當跑了好幾個地方,終於找到了墨允荀。
墨允荀笑着安慰他“衛國將軍,現階段要找到適齡兵員可比登天還難。”
“臣願意爲陛下戰至最後一刻,請讓這些小孩回到自己母親的懷抱。”
陸當希望墨允荀明白,自己寧可沒有足夠的兵力,也不會讓這些小孩平白送死。
墨允荀換上一副陰沉的面孔“陛下比這些孩子還小,但是依然在皇宮堅持!再說小孩射出的弩箭與大人一樣致命。他們作爲子民,爲陛下戰死纔是最大的驕傲。”
陸當還想堅持什麼,墨允荀卻再次開口“這也是太后的意思!”
瘋了,全都是一羣瘋子!陸當心裡面大罵特碼,只是不論他罵什麼,都不能改變既定的一切。
等到陸當回到軍營後,那些孩子兵已經被分配到了各個防禦角落。
他獨自來到城頭,看見幾個孩子正在一個老兵的教導下,學習如何使用一座連發弩機。
老兵已經教了好多遍,可是有些孩子還分不清箭匣和箭夾的區別。
這樣下去可不行,陸當看在眼裡急在心裡。
這些小孩根本不會打仗,敵人一旦上來,他們不過是些練習刀槍的靶子。
“快回家吧,孩子們!”
陸當呼喚這些孩子,哪怕有一個人聽了他的,也算是一種成功。
“去尼瑪...”
年紀最小的一個扭頭就要開罵,只是看清了來者身上標明地位的鎧甲後,趕緊閉上了嘴。
“這是衛國將軍!”老兵對孩子兵強調陸當的身份“你們先下去休息一下。”
這些本應該天真無邪的孩子,如今卻變成了別人口中的不良少年。
戰爭帶來的創傷讓陸當感到悲哀,他不知道該可憐這些孩子,還是可憐自己。
“這些孩子無意冒犯,還望將軍息怒!”
老兵拱手彎腰,替這些孩子求情。
“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兒?”
陸當擺擺手,表示自己並沒有生氣。
老兵如實告知“小人叫黃平,家就住在皇城。以前當過幾年兵,這次討伐叛王纔再次入伍。”
陸當看着城外一些簡易的民房,等宇文樓趕到之時,這些房屋將被推到,或者成爲宇文樓士兵的營房。
“這些孩子大部分都會死去!”
陸當說的那麼悲傷。
“將軍!”黃平有些猶豫,半響後,還是硬着頭皮說了出來“將軍有所不知,城中百姓家早已沒有糧食,這些孩子不參軍只能餓死。如果他們呆在軍隊,不但自己能吃飽,還能偷偷給家裡帶點糧食回去。”
“我怎麼不知道?!”陸當震驚了。
黃平繼續說“這事兒沒人敢聲張。只是看見這些孩子偷食物的時候,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陸當暫時離開了這裡,他知道朝廷腐敗,只是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想爲這些孩子做點什麼,可是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將軍。
夜已經很深了,睡不着的陸當再次來到了那座連發弩機旁。
每一寸城牆都睡着值守的士兵,準備抵抗隨時可能到達的宇文樓。
黃平率先發現了陸當,陸當趕緊豎起食指讓他不要出聲。
幾個孩子正擠在一起睡覺,夏天的晚風吹過城牆,依然會讓這些衣裳破破爛爛的孩子發涼。
陸當解下自己寬大的披風蓋在幾個孩子身上,然後躡手躡腳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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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樓一想到陸當和石城,他就頭痛抓狂。
本來以爲那出反間計,足以讓顧進將他處死。
結果這傢伙如同不死鳥附體,不但沒有受刑,如今還生龍活虎的再一次和自己玩起了城牆攻防戰。
守軍採取了堅壁清野的辦法,所有可以利用的東西都被大火燒得一乾二淨,一根稻草都沒留給宇文樓。
看來這顧太后爲了保命,不惜讓方圓百里生靈塗炭。
爲了搭建攻城器械,宇文樓只好派人沿着上游,去尋找合適的木材砍伐。
其實陸當拒絕了顧太后瘋狂的命令,如果自己這樣做,等於宣判了交戰範圍內所有百姓的死刑。
可是陸當太過天真,他不這樣做,自然有人去做。
墨源苗很高興能因爲這個得到太后的獎賞,而且他還殺光了周圍所有百姓,理由是他們不肯入城作戰,必定會加入叛王宇文樓。
宇文樓的伐木工們,沿着怒濤河逆流而上,走了幾天幾夜才找到一大片森林。
之所以選擇在上游尋找木材,是因爲這樣能節約大量人力。
只需要砍倒樹木、剔除枝葉、然後推入河水之中,怒濤河自然會幫宇文樓免費駝運這些材料。
可是陸當調來了水師,龐大的艦隊在河中來回遊弋。
宇文樓費心費力砍來的木頭,全都“送給”了陸當作爲加固城防所用。
每當宇文樓派士兵前去拖拽木材時,就會遭到艦船上射來的弓箭。
宇文樓找來不少漁船,卻被大船射出的火箭焚燬了不少。
宇文樓讓人在漁船上鑲嵌鐵皮做防護,結果對方又用拍竿擊碎了剩下的漁船。
“真是棋逢對手!”
宇文樓打了那麼多年仗,不明白老天爲什麼送個陸當來做自己對手。
兩人交鋒以來,自己用了無數個計策,可是每次都被陸當一一破解。
就如同兩個博弈的棋手,而對方總比自己技高一籌。
宇文樓萬萬沒想到,自己只是來拿一座孤立無援的城市,怎麼還牽扯到水戰。
當宇文晏被殺後,自己到是從侄兒手裡得到不少戰船。
可是他一艘都沒有帶過來,現在就算千里加急,也要等上數月。
這麼久的時間,戰況如何變化讓人難以預料。
正當大軍一籌莫展之時,宇文樓庶出的女兒宇文素給他帶來了一個妙計...
一根根滾木順流而下,宇文樓再次派人前來搶奪。
守軍躲在高大的船舷後弓弩齊發,又一次成功擊退了敵人。
粗壯的木頭被戰艦上的士兵用鉤鎖拉上了船,然後安置在了甲板空曠之處。
就在陸當碩果累累開始返航時,突然甲板上那些木頭接二連三的燃燒了起來。
原來裡面的木頭早已被掏空,然後裝入易燃物和矮小的士兵。
乘着水手們忙活之際,偷偷點燃成堆的木頭後跳入水中逃走了。
好在水手們反應夠快,經過拼死搶救,大部分戰艦隻是虛驚一場。
經過幾次折騰後,水手們不再打撈遠方漂來的滾木,而是用拍竿直接拍碎。
宇文樓知道機會就要來了,他現在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等到戰艦們拍竿耗盡準備撤退時,那些躲在蘆葦中的漁船蜂擁而上,船頭堆着早就準備好的硫磺等物。
戰艦們雖然高大威猛,但是在漁船面前顯得過於笨重。
船上的士兵開始用火箭攻擊漁船,結果只是幫對面節省了點燃硫磺的時間。
水手們只能眼睜睜看着艦船燃燒起來,然後跳進怒濤河逃回城內。
剩下的或溺斃於河中、或成爲宇文樓的俘虜。
打通了河道,宇文樓終於如願以償,得到了需要的木材。
只苦了逃回城中的陸當,這次損失讓他捉襟見肘的兵力更加彌足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