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

人活一世,能看到孫兒們成就,已屬不易。陳銘遠明白妻子的心,握住她的雙手:“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發白齒搖。曼孃的眼神變的溫柔,有些話已經不需要說出來了,兩人彼此已經心照。

曼孃的衣衫被人扯了下,曼娘低頭,看見的是緋姐兒又黑又亮的眼睛,陳銘遠把女兒抱起,緋姐兒已經扯住陳銘遠的衣衫,小嘴一開一合:“爹,抱抱。”曼娘捏捏女兒的臉:“你爹不是抱着你嗎?什麼時候醒的?”

緋姐兒靠在爹懷裡,知道娘在問自己,可不大會說話的她解釋不了。陳銘遠親下女兒:“一定是聽見爹爹的聲音就醒了。”緋姐兒嘻嘻一笑,偎依得更緊。曼娘白丈夫一眼:“你啊,就是這樣寵女兒,等以後寵壞了,怎麼嫁出去?”

陳銘遠把女兒雙臂舉高一些:“我的女兒,寵壞了嫁不出去才更好,可以讓我照顧一輩子。”曼娘用手拍下額頭,從沒見過像丈夫這樣疼愛女兒的,連這樣的話都說出來。曼娘把緋姐兒從丈夫懷裡接過來,抱着女兒叮囑:“不能聽你爹的,要聽我的。”

睞姐兒已經跑進來:“嗯,還要聽姐姐我的。”曼娘拍一下女兒:“你又鑽出來了,今兒的事做完沒有?”睞姐兒雙手託着下巴看着妹妹:“我早做完了,抄了五篇大字,學了半個時辰的針線,還發了我院裡過年的年例。嗯,還把鋪子裡的帳也瞧完了。”

說着睞姐兒擡頭看着自己的娘,等着娘讚揚,很能幹很了不起。不等曼娘開口,陳銘遠就笑了:“我們睞姐兒果然很能幹,這麼小就會瞧鋪子裡的帳了。”就不捨得說女兒半句不是,曼娘推丈夫出去:“你還是去瞧瞧兒子們的課業去,還在這,睞姐兒的尾巴都翹天上去了。還有,這位先生明年要參加會試,不管中不中,他都說了不會繼續在我們家教下去,你還是想想,好生給孩子們尋個好先生。”

雖然陳銘遠想着在這和女兒們多玩耍一會兒,可妻子的話也有道理,笑着起身:“好,好,我一定會做到,到時真有子不教,你埋怨我就好了。”曼娘淺淺一笑,由丈夫去了。

過年照常還是忙碌,各種迎來送往,曼娘現在出外應酬,帶上謹哥兒和睞姐兒的時候越來越多,雖然這倆孩子都不喜歡這種應酬,可遲早都要面對,每次出門必乖巧回答,惹來一片讚譽。

當然回家時候,曼娘還是要提醒兩個孩子,這種讚譽,並不全是因爲你們兩個十分乖巧,更多的還是因他們父親。兩個孩子遇到這種時候,都是乖巧點頭。

過完年,就是會試之期,陳家請的這位先生也要參加今年會試,孩子們就暫時被放了假,等待會試結束,再在沒中的舉子中選一位請回來做先生。

隨着各地舉子到來,黃鶯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之前陳大太太就對她說過,從來京趕考的舉子中,爲她擇一個夫婿。黃鶯也曉得陳家能爲她這樣打算,算是十分盡心,謝過陳大太太,也就安心待嫁。

這種事歷來都是交給陳五爺,陳五爺雖讀書不如兩個兄長,做這種庶務卻是十分精通,果然過不得幾天,就在舉子中擇了兩個人進來讓陳大太太挑選,陳大太太和黃鶯相處這幾個月,心裡也有幾分疼愛,和黃鶯商量後擇了一個人,然後遣人上門說和。

來往幾回,也就說好親事,只等會試過後完婚。黃鶯婚事既定,曼娘也就放下心事,讓黃鶯往宮中給昔日舊主金美人送了信。金美人接信後賜下幾樣首飾給黃鶯,也算了了主僕情分。

這日曼娘正和陳二奶奶、黃鶯等在商量着黃鶯的嫁妝,雖不是陳大太太親女,這嫁妝也沒有簡慢,公中拿出五千銀子,陳大太太也拿了些,再加上皇后和金美人等賞賜的,這份嫁妝也很風光。

正在說笑時候,春雨走到門口,往裡探了探頭。春雨跟了曼娘這麼多年,曼娘曉得春雨定不會無故如此。拍拍陳二奶奶的手,曼娘就走到門前。

春雨看見曼娘出來,壓低聲音道:“小舅爺來了,在門口等着呢。”弟弟來了?曼孃的眉皺起,春雨急忙道:“奶奶,總是親姐弟,打斷骨頭連着筋的,既然舅爺肯來,定是和您有話要說。奶奶您還是出去見見。”

曼娘心裡怎不牽掛着弟弟,只是這回定是要他吃些苦頭,明白只隨心做事是不成的。聽了春雨這話,曼孃的眉還是沒鬆開,只是輕聲道:“他來了,可不能讓睞姐兒曉得。”春雨不由嘆氣:“奶奶,您這是何必呢,說不定舅爺是已經肯回頭了。”

曼娘淡淡一笑:“不會的,他要真肯回頭,也不會這樣上門。”看着春雨的爲難,曼娘還是道:“不過,我還是出去瞧瞧他吧。”畢竟,這是曼娘疼了那麼些年的同母弟弟,當年被抱到曼娘懷裡,只有兩個月大,那時他只曉得吃,只明白睡,對曼娘十分依賴。

春雨別過頭,不讓曼娘看見自己眼裡的淚,但願奶奶瞧見難哥兒現在情形,會心軟吧。從小綾羅綢緞包裹長大的,這會兒穿着補丁衣衫,坐在角門邊的小門房裡,要不是那張臉沒變,春雨還真以爲這是哪裡上門的窮親戚呢。

曼娘已經看見弟弟坐在小門房裡,守門的人在旁等候,瞧見曼娘過來,忙走上前給曼娘行禮:“三奶奶,您瞧這,就是……”曼娘掃了眼守門人,守門人立即閉口不說,站的遠遠的。

聽到姐姐走過來的腳步聲,徐明楠站起身,他身材十分高大,越發顯得那門房侷促了。曼娘看着弟弟身上補丁摞補丁的衣服,眼裡閃過一絲不忍,但還是坐下瞧着弟弟:“什麼事,說吧。爹爹他們差不多三月從家鄉出來,大概四月會到京。”

徐明楠搓一下手:“姐姐,我不是問爹爹什麼時候回來,我和凝雪,打算下個月成親,特地來和姐姐說一聲。”他不說還罷,一說這話,曼娘心中的怒火更深,看一眼弟弟,不出意料地看見他眼裡的歡喜,曼娘不由冷聲道:“成親?沒成親前,你已住在她家這麼些日子了,這會兒纔想起成親,不是掩人耳目?”

徐明楠哪受得了曼娘這樣說,站起身道:“姐姐,我做了你十來年的弟弟,這會兒才發現你是這樣勢利的人。我和凝雪之間,發乎情止乎禮,雖我住在吳家,可並不是孤男寡女相處,還有她弟弟妹妹。下個月成親,也是請了鄰居做了媒人,一點禮數沒有缺。”

自己勢利,疼了十來年的弟弟就這樣說自己,曼娘別過頭去,把眼裡的淚強忍下去才轉頭對徐銘楠道:“徐明楠,我待你十八年的好,抵不過你識得她的這幾個月?你一口一個禮數不缺,我從不知禮數不缺的人,會沒成親就住在對方家裡幾個月。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稟過父母沒有?你此時倒有臉說起我來。”

見他們姐弟吵起來,春雨忙勸道:“舅爺,總是親姐弟,您就說幾句軟和話,再說這成親這麼大的事,難道不該稟告下老爺太太。”徐明楠眼裡的怒火也越來越大:“稟告父母?春雨姐姐,爹孃不會同意的。”

還是這樣莽撞的性子,曼娘覺得心口疼起來,用手捶一下胸口:“爹孃不同意,於是你就悄悄做事,到時生米做成熟飯,就好逼得爹孃同意。你把爹孃置於何地,把徐家的名聲置於何地?”

徐明楠也不服輸:“姐姐,你都已經說過,把我趕出徐家了,我這無家無業的人,凝雪還對我不離不棄,我自然不能辜負她。”徐明楠說完,曼娘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接着曼娘眼裡的淚掉落:“你到今日都不曉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徐明楠用手捂住臉:“我做錯了什麼?我就不是不想娶個你們眼中配得上我的名門淑女,而是要娶凝雪這樣的寒門女子。”莽撞、自我,直至今日都不明白爲什麼,曼娘覺得心口疼的更厲害了。

春雨見狀立即上前抱住曼娘,對徐明楠道:“舅爺,您不能這麼說奶奶,奶奶當年對你……”曼娘已經喝住春雨:“住口,休要再提當年,我恨的是當年不該對他太好,不讓他曉得人心險惡,不明白做事要深思熟慮,而是一味憑了自己歡喜,別人逆了他的心思,就以爲別人都是壞人。”

曼娘這幾句話說完,眼裡的淚已經不流了,看着弟弟道:“你若還是這樣脾氣,日後只怕越發無法無天起來。現在倒好、倒好。”連說兩個倒好,曼娘已經覺得心口疼的實在受不了,扶了春雨的手轉身走出去。

守門的見曼娘出去,這才上前對徐明楠道:“舅爺,奶奶管家的法度嚴,下回,小的也不敢讓您進門了,您還是先請離開。”自己莽撞?徐明楠仔仔細細想了,並沒有啊,自己一直都很深思熟慮,看來還是姐姐變了,容不得凝雪這個出身貧寒的人。徐明楠嘆一聲,手握成拳離開。

春雨扶着曼娘走出好遠一截纔對曼娘道:“奶奶,要哭,您就哭出來吧。其實,答應了也沒什麼,畢竟徐家,已不需要再娶一個名門之女來增添自家光輝。”曼娘眼裡的淚已經撲簌簌落了許多,聽到春雨這話才冷冷地道:“你也以爲,我不過是容不下一個出身貧寒的人做阿弟的妻子?”

春雨沒有說話,曼娘輕聲道:“你也知道前些日子,大伯父在家鄉鬧得那一場了吧?你知道大伯父因何養成這樣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