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看到少年僧人的嘴脣在打哆嗦。
說起來真是好笑,他已經修出金身來了,居然被一個小孩,和一個老婆婆嚇得打哆嗦。這樣的人怎麼成仙?
我看到那少年僧人看着我,他張了張嘴,無聲的說:“幫我,幫我。”
可是我們怎麼幫他?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幫他。於是我們只好坐在那裡。在這種生死關頭,我居然想起了西湖的三潭印月。
我聽到那小童子說:“咱們進不去,他用轉把這裡封起來了。”
那老婆婆說:“那你就敲敲門,讓他接咱們進去不就行了?”
於是我聽到了敲門聲。想要在幾米後的磚牆上發出敲門聲實在是太難了,但是這聲音真的就發出來了。但是很快,這聲音就消失不見了。
我回頭看了看,身後出現了一個大洞。那些磚像是被天下間最鋒利的兵刃切過一樣,出現了一個大洞。
像是門框一樣的大洞。
毫無疑問,那兩個人進來了。但是我什麼都感覺不到。沒有陰風,也沒有氣味,他們簡直比鬼魅還要詭異。
那小童子說:“這裡有三個人護着他。”
老婆婆說:“什麼三個人?我怎麼沒有看到?”
小童子說:“怎麼沒有?一個老的,兩個小的。”
老婆婆笑着說:“這個小的,是斷頭巷的人,他不會攔着咱們的。”
我心想:“我真的不會。並非不肯,而是不能。”
老婆婆又說:“另一個小的是殭屍,他也攔不住我們。”
我看見對面的姚東在咧嘴,估計他很想跳起來爭辯說:“我不是殭屍,我是中了屍毒的活人。”但是我諒他也沒有這個膽子。
老婆婆又淡淡的說:“剩下的那一個……嘿嘿,他也算是人?”
我在心裡暗罵:“李老道當然不算是人了。他昨晚上已經承認了,他有狼心狗肺,他是禽獸。”
小童子拍了下手:“好了,既然這三個都不是人,那我們可以吧這傢伙帶走了。”
這一老一小就在我們周圍說話,但是我們偏偏看不到。不僅看不到,我們甚至不能確定聲音的方向。
隨後,我聽到少年僧人發出來一聲慘叫。
他剛剛修出來的金身正在逆轉回去。從少年變成童年,從童年變成嬰兒,嬰兒又變成了一個光點,回到那副骨架的額頭上面。
現在好了,他的骨架又變成了肉身,他活過來了。
只不過,他現在面色灰敗,一副絕望的樣子。
老婆婆嘆了口氣:“你該跟我們走了。”
少年僧人哆嗦着問:“你們要帶我去哪?”
老婆婆說:“總之是一個你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少年僧人又問:“我會死嗎?”
老婆婆淡淡的說:“天地日月星辰,都會死的。人也不例外。”
少年僧人嚥了口吐沫:“我的意思是,你們會殺我嗎?”
老婆婆笑着說:“你再跟我囉嗦的話,我就殺你了。”
於是少年僧人緊閉了嘴,一句話都不敢說了。
小童子說:“那本書在哪?”
少年僧人把書從懷裡拿出來了。
小童子又問:“有沒有其餘的人看過這本書?”
少年僧人就使勁搖了搖頭。
那兩個看不見的人似乎鬆了口氣,然後淡淡的說:“咱們走吧。”
少年僧人連反抗的勇氣都沒有,就茫然的向外面走。
李老道像是發了瘋一樣,衝外面大喊:“你們是誰?”
我聽到極遠處傳來一個聲音:“西門。”
這聲音至少在二三十米之外,我心裡面驚歎:“他們這麼快?”
李老道又大喊:“你們和斷頭巷什麼關係?”
這一次沒有人理他了。估計是那兩個人已經走遠了,聽不到了。
我們三個人茫然的追出去。在經過那到門的時候,我看着不知道被什麼切出來的門框,心裡面有些發怔。
那一老一少不見了,但是少年僧人還在緩緩地向前走。
李老道拽了他一把:“喂。”
然後他就愣住了。因爲少年僧人的身體像是沙子一樣,迅速的崩潰了。沙子散了,要落在地上,可是還沒等它們落下去,就來了一陣風,將它們吹跑了。
我們三個人面面相覷:“這傢伙……被殺了?”
李老道撓了撓頭:“好像是被帶走了。”
我猶豫着說:“是被帶走了嗎?我感覺被人剁碎了,剁成沙子了呢?”
李老道擺了擺手:“障眼法,都是障眼法。咱們走吧。”
我們應該去哪?我們在村子裡茫然的走了一會,纔想起來應該找回我們的肉身。我們又茫然了好一會,纔想起來我們的肉身是放在一對老夫妻家了。
我們飄到房間裡面的時候,看見那對夫妻正在我們身上忙活。
老太太端着油燈,老頭就在摸我們的包。
老太太着急的說:“找到錢沒有?找到錢沒有?”
老頭回身瞪了她一眼:“你小點聲音,把他們吵醒了怎麼辦?”
老太太滿不在乎的說:“有什麼關係?在咱們村,他們幾個還能翻了天?”
我們三個人在窗外看着,咧着嘴笑。經過了剛纔一場生死較量,我們現在看什麼都想笑。
於是李老道嘆了口氣,一陣陰風吹過,把老太太手裡的油燈吹滅了。
然後我就聽到黑暗中傳來老頭不滿的聲音:“你怎麼搞的?燈都滅了。”
老太太就嘀咕着點亮了燈:“是風吹的。”
老頭大罵:“放屁,哪有風?”
話音未落,這燈又被我們給吹滅了。
這一次老太太的聲音就有些顫抖了:“是風,陰風。我聽人說,小鬼吹燈,這是警告活人不要做壞事呢。”
老頭嘀咕了一句:“小鬼和這三個人是親戚?他們多事幹什麼?”
老太太忽然哎呀叫了一聲:“老頭子,不好了。”
老頭嚇了一跳:“你別一驚一乍的行不行?怎麼不好了?”
老太太說:“咱們進屋這麼久了,怎麼沒聽見這三個人喘氣呢?不會是死了吧?”
老頭也咦了一聲,然後伸手就去摸李老道的身子。他的手哆嗦了一下:“哎呦,都涼了。”
老太太苦着臉說:“你看看,你看看,一定是他們的魂還沒有走,在吹我們的燈呢。”
我和姚東對李老道笑着說:“你把這老兩口嚇得不輕。”
李老道笑了笑:“這算什麼?精彩的在後面呢。”
然後他鑽到自己的肉身裡面,猛地從牀上站了起來。身子一點都不帶打彎的,和道觀裡那具殭屍沒有任何區別。
我看他學的惟妙惟肖,甚至有點懷疑,姚東的三舅沒死的事後,李老道是不是經常學着玩。
他直挺挺的從牀上跳了下來。而那老兩口短暫的錯愕之後,就尖叫了兩聲,使勁的向外面逃去。他們的動作過於激烈,把破門都撞掉了。
我和姚東哈哈大笑,對着李老道說:“你可真夠缺德的。”
李老道擺了擺手:“不費話了,不費話了。你們兩個趕快還陽,這裡民風剽悍,我擔心再過幾分鐘就會有人來打鬼。”
我和姚東馬上就信了這話。因爲我們已經聽到了,那老兩口正站在街上,扯着脖子喊:“來捉鬼啊,我們家有人詐屍了。”
一般的人逃出去叫救命,這裡的人卻出去叫打鬼。我們只能慌慌張張的回到肉身裡面,然後把老頭掏出來的零碎重新揣在身上。像是做賊一樣從牆頭上翻出去。
我們爲什麼要翻牆頭?因爲大門口已經有人提着鐵鍬和鋤頭進來了。
我們三個人笑着逃離了村子。姚東笑嘻嘻的說:“痛快。”
道士點了點頭,也笑嘻嘻的說:“是不是斷頭巷的那些爛事,也忘掉了?人生在世,就得這樣,每天給自己找點樂子,沒用的就丟到腦後吧。”
完了,我本來挺開心的。他提起斷頭巷,我又陰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