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盡歡敲了敲門,接着毫無懸念門打開了,裴斯宇冷眼一瞪,打量了她一下,“你來得正好。進來。”
說着毫不留情拽住她的胳膊拖進來,許盡歡故作矜持實則內心波濤洶涌按捺不住。她想,這一天終於來了嗎,終於要被男神大人撲倒在牀了嗎,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幾多風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一時間竟無語凝噎唯有淚千行,萬千心緒涌上心頭。
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裴斯宇已經扔了一包衣服到她身上,“把這個換上我看看,晚上陪我去見我媽!”
簡直就要熱淚盈眶。許盡歡覺得此刻應該被載入史冊,標題就寫“看女屌絲如何逆襲高富帥”,看着就覺得一把辛酸淚但又成長勵志,如果是周抱玉的自傳史,那一定就叫“看綠茶如何成爲婊”更加貼切自然。
這麼對比下來。抱玉的自傳一定會成爲一衆小學生的反面教材,以此來警戒大家千萬不要成爲她那樣的人;而許盡歡就不一樣了,她的臉即便是印在貨幣上也能透出一股健康向上前途無量的樣子,畢竟是中學時期能將《匆匆》、《狼牙山五壯士》以及《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背的滾瓜爛熟的人,渾身散發着那種站在國旗下高唱“我們是五月的花海”的革命少女勁兒。
她翻了翻那個高檔的紙包,裡面都是一些小香風的名媛標配。她聽抱玉在籌備春裝大秀時講過,夏奈爾曾說“我要成爲未來的一部分”,於是她設計了不朽的粗花呢圓領修身外套。時至今日,這股浪潮不僅絲毫未退,反而越演越烈,可見美好的東西總是會超越時間侷限永恆存在的。
許盡歡忍不住想,果然這纔是名媛要的鮮亮效果,這件短外套配上覆古的連衣裙版型,既典雅大方又清新明媚。
“這不太好吧。”她故作矜持嬌羞但看上去其實特別心花怒放,“我什麼都還沒答應呢,這麼快就見你媽不合適吧。好歹得走個過場。比如你先給我表白,然後我拒絕,然後你再表白我再拒絕,三個回合之後我同意啥的。”
“我說許盡歡。”裴斯宇放下游戲手柄,“你是不是做夢都想當我女朋友啊你。”
“這不是驚魂未定沒準備好嘛,心裡一激動不就語無倫次了嘛。”
“行了不用你做啥準備。”他說着暫停了遊戲,從一旁的購物袋裡翻出一張卷着的a4紙,遞給她,“你到時候就照着這上面說的演,這可是我花了一個晚上寫出來的,丫的說錯一個字兒我一槍崩了你信不信?”
許盡歡結果紙展開來一看,上面密密麻麻一大片的五號宋體字,每行前面還分了1、2、3、4、5啥的,再一擡頭,標題大號加粗:臨時女友演員要求。
什麼成熟優雅智慧大方,淑女氣息當中透露出一股獨立與倔強。鋼琴和薩克斯風兩種樂器至少要會一個,但是如果會鋼琴的話,柴可夫斯基的曲子要閉着眼不費吹灰之力拿下。三歲會寫詩五歲會下棋,擅長沙灘排球與高爾夫,大學拿了服裝設計與國際貿易的雙學位,能盲品紅酒還會三國以上語言,目前從事設計工作,行事低調內斂不張揚做作。
最後一段,徹底讓許盡歡折服了裴斯宇的文字語言功底:不管經歷多少不平,有過多少傷痛,都舒展着眉頭過日子,內心豐盛安寧,性格澄澈豁達,偶爾矯情但不矯揉造作,毒舌但不尖酸刻薄,不怨天尤人,不苦大仇深,對每個人真誠,對每件事熱忱。
許盡歡在沙發上盤着腿,仔仔細細看了所有的條款要求,心想不愧是出過書的國內偶像作家,連個找羣衆演員的傳單都能寫的這麼像香奈兒軟文推廣,她不滿地問:“你要找的是人還是摩納哥公主,這你上哪兒找去?這根本不會存在於現實生活中好嗎,你電視劇沒少追吧?要滿足這以上所有條件的話,那尼瑪還是人嘛?”
裴斯宇挑起一邊眉毛,“怎麼就不存在了,我這就是按照顧嘉妮的標準寫的。”
話剛說完,許盡歡突然覺得如鯁在喉。
看吧,這世上就是有那麼一個人,讓你無論做多少努力,都無濟於事,那些小心翼翼維護的可憐巴巴的自尊,掉得滿地都是卻沒面子撿起來。
明知道不會有好的結局,卻仍然心存僥倖,覺得男神是一定要追的,萬一哪天他瞎了呢?有時候想,其實這樣也好,早點拒絕的話,也許就是他能給自己的唯一的仁慈。
許盡歡手裡捏着那張紙,眼睛盛滿了委屈和難過,她看着不遠處背對她打遊戲的裴斯宇,心說,其實讓我難過的並不是怕對你的喜歡沒有結果,而是怕自己連吃醋都沒有資格。
裴斯宇覺察到身後沒有了聲音,回頭瞅了兩眼,看見許盡歡坐在沙發上,雙手環抱膝蓋,腦袋深深埋進膝蓋裡。
他將手柄放到地板上,站起身走過去,充滿安慰地說:“行了昂,其實沒你想的那麼難,你不要給自己那麼大壓力,怎麼說呢,你也沒見過顧嘉妮,其實你就照着周抱玉那種規格的演就行,反正也差不多……”
這尼瑪是安慰嗎這是,這不是欺負人嗎?
本來好不容易升騰起來的心臟再次跌入谷底,剎那間空蕩蕩一片,甚至還能聽見迴音。她和周抱玉,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被人拿出來比較?抱玉畫的樹莓色的嘴脣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那嘴脣即使不笑也能有好看的弧度,但現在,她真切地感覺到她在笑她。
“不好意思,我演不來。”她將紙塞到他手裡,頭都不擡,“我和顧嘉妮、周抱玉不是一個屬性,我顏值不夠,連女配都當不上,我媽爲了阻止我談戀愛所以給了我這張臉,你別難爲我了,我一個樂器都不會,也不會品酒,唯一擅長的就是寫字結果也沒寫成你這樣的,所以對不起,我辦不到。”
“嘖,瞧你這話說的,誰讓你辦到了,我不說了讓你演嗎,她顧嘉妮要是在這裡我不早就找了嗎還用得着勸你啊?”
許盡歡低着頭沒有吭聲。
“哎呀其實,其實你也不差啊!”裴斯宇看出了她苗頭有些不對,趕忙見風使舵說好話來圓場,“你穿着這身衣服真挺像我媽要求的那種準兒媳的風格的,其實你就是平日裡太懶,不知道捯飭,你稍微收拾收拾自己就挺像模像樣的嘛,我真心的,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就好好演,完事兒讓我得到徹底解放和自由,順帶從我媽那裡圈點兒錢回來,聽懂了嗎?”
“什麼嘛!”她白了他一眼。
“別再那樣看我了昂,搞砸了看我怎麼收拾你!”說着推搡了她一下,“趕緊的麻利兒進入狀態,咱倆對對詞兒!”木匠每亡。
許盡歡跳起來,“幹嘛還對詞兒啊,又不是演話劇你用得着那麼拼嗎,不幹了不幹了!”
“你會不會說話?你以爲在長輩面前走個過場那麼容易?”
“廢話!”
“想多了吧,高估自己了吧?會說話的人分兩種,第一種會說話,是指能判斷局勢,分門別類,恰好說到對方心坎裡,比如蔡康永。第二種會說話,是指話很多,但沒一句中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關鍵時刻還語無倫次掉鏈子,比如你。”
許盡歡被搞得哭笑不得,心想我嘴有那麼笨嗎,史書沒記載啊。唯一一次的記載應該就是高中的時候,自己上課發言時說的那段“同志論”,把臺上的政治老師氣到青筋暴起。
那天的陽光透過教室的窗戶照射進來,許盡歡猛地睜開眼睛,朦朧的淺眠被一陣鬨笑粗暴的打斷。
“政治老師的幽默從來都像是讓人欣賞不來的音樂劇。”抱玉看着身旁打着哈欠的她,無奈的說。
盡歡擡起腕上的手錶,下午三點又十分,距離下課還有艱難的半個鐘頭。又是一陣鬨笑,她索性不去理會,埋頭繼續睡。
而講臺上不解風情的中年婦女,還用自以爲幽默的講課方式滔滔不絕的敘述着自己有多麼理解馬克思的良苦用心,什麼價格就是要圍繞着價值上下波動的,這是多麼準確的定理,忽然那老師的眼神就因發現隨着睡眠呼吸而起伏的額前碎髮,而變得心花怒放起來。
“許盡歡。”
那身體聞聲微微震了一下,慘了。
“你是不是想解釋一下你對價值規律有什麼不滿?”
她慢吞吞的支起腦袋。
“或者你可以回答我,爲什麼每次上課都看不見你的臉?”
“不好意思,老師。”許盡歡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指着臉頰上因枕着胳膊睡覺而形成的痕跡,“我只是因爲臉被硌了太多紅印兒,怕這樣和您期待中的面孔不相稱,所以不情願擡起頭來。”她輕輕掩起面頰,笑靨如花。
“同時,我自始至終都身體力行,用虔誠的態度去思考革命導師馬克思同志爲政治經濟學的奉獻。”
……
“並且,我對馬克思同志與恩格斯同志兩位同志間革命同志般的同志情誼充滿了……”
“老師,已經下課了。”就在她的“同志論”發表完之前,抱玉把手裡的一摞書輕輕磕了磕桌子,插話道:“還有,您讓我收的《列寧土地論》閱讀報告已經齊了,是不是現在就送到您的辦公室去?”
講臺上的中年婦女點了點頭,鬢角的青筋依舊沒有消失,她哐哐噹噹合起講義出門,走到門口時還不忘回頭對着許盡歡吼出一句:“到現在了還不知道努力,等到高考成績出來時再後悔就晚了!”
老師轉身出門,估計此時的怒氣轉化成了對自己在理論水平和革命研究上有待提高的怨念。
她大鬆一口氣,緩緩坐下來,看着旁邊宛若人類救星的抱玉,充滿感激,“謝謝你。”
抱玉不以爲然,嚼着口香糖的嘴停下來,笑道,“救你一命,請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