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初涉羈旅(一)

一個月的集訓生活,在特定的環境下,我對這個特殊羣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決心在以後的囚旅生活中,不僅要細細地品味監獄生活,而且在他們中間,去接觸認識他們。即使自身的認知能力有限。即使才淺筆鈍,我也會爭取盡所能把這段生活,這羣人記錄下來。讓社會讓更多的人瞭解監獄,瞭解囚犯。哪怕所述的只有片言少語能表達初衷,滿足一下讀者獵奇的心,也不枉我孤燈下熬夜費墨之舉了!

8月2日,帶組的犯人組織新犯學習報紙,讀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把新犯人帶到院子裡,讓大家抽支菸,透透新鮮空氣。新犯人們按照訓練隊列時編排的位置,坐在地下吸着煙,小聲地嘮着嗑兒。

集訓隊的大鐵門被打開了,一輛大客車直接開進院子裡。管教科的警察和集訓隊的警察還有外來的警察向集訓隊走來,眼尖的犯人私下議論起來:“分人了,分人了,是三六勞改隊的車。”

警察們手拿着名單來到我們面前,讓兩個組的犯人混編到一起,原地坐下來不許動,點到誰的名,誰站起來,“王曉剛、張茂國、李立……一個個犯人被喊出隊伍,另站成排,看看被點走的新犯人都是被處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犯人。看來這批人是被分到勞改農場的。有幾個長刑、無期、死緩的犯人悄悄地湊到我的身邊說:”宋哥,咱們明天也該分了,這批是分農場的短刑犯。”我點點頭沒有吱聲。

被喊出的新犯人有六、七十人,警察讓他們到寢室收拾自己的行李和物品。還好,沒有點到名的犯人不用動,也不必擔心拿錯物品。在集訓時分成兩個組,本身把長、短刑的犯人分成了兩個寢室管理,2、二組是短刑集訓組,剩下有十幾人,聽說這幾個人被留在了汽車廠大院,有的是有特長,有的犯人家裡找了人。短刑犯人能留在工業點改造是幸運的,因爲在車間內作業,也不會貪黑起早,風吹不着雨淋不着。

分往六三農場的六、七十人被帶走了,裝在一輛大客車裡,顯得很擁擠,他們的行李是裝到另一輛汽車上拉出院子的。剩下的六、七十人思想產生了活躍,在院子裡竊竊私語,;嘮起磕兒來沒完沒了,都不知自己會分到一個什麼樣的單位。也難怪,無期、死緩,少說也得在院裡生活十四、五年,誰不希望自己能分到一個好一點的改造單位啊。

帶組組長把我們集中到了寢室裡,告訴我們不要着急,根據慣例,也就是一兩天,就分下去了。話音剛落,集訓隊的警察喊帶組組長把犯人集中起來,讓點誰的名,誰收拾行李。前兩批,每批有七、八個人,有五、六個人的。我是第三批點出來的,有八、九個人。集訓隊幹部讓我們打行李出來,被帶到了院子裡,幾個老犯人來接我們的行李,我們跟着他們,還有兩名幹部走出了集訓隊的大門。在外左拐的路上,我問來接我們的老犯人:“我們被分到哪幾個單位了?”一位帶雜工牌的犯人告訴我們:“鍛造車間。”有個新犯人說:“打鐵的。”帶牌的雜工笑着看看我說:“就你這大體格,正適合在鍛造車間改造。”我聽後微微笑了一下沒有吱聲。

我們來到了一個院子裡,面朝東是一棟約有三十米長的磚瓦結構的平房,三個門是三個中隊,對面是十幾米長磚瓦結構的平房,第一個門是水房子,第二個門是大隊部,依次是三個中隊的隊部,門前有很寬的一塊水泥臺階,把我們這八、九個人就安排到門前的水泥臺階上。然後,大隊部裡先前帶我們來的幹部開始一個個叫人,瞭解自然情況,給分中隊。聽說這個幹部是獄政幹事,都叫他董幹事,我們依次被瞭解了一遍後,那個帶雜工牌的犯人出來,把三個中隊管事兒的犯人都喊過來,往回領人,毫無疑問,幾個身體健壯的和我都分到了一中隊鍛壓車間,其餘的被另兩個中隊分了。二中隊是熱處理車間;三中隊是後勤中隊。

屋裡是大通鋪,北側是單鋪,南側是二層鋪。下層鋪的行李都疊得四方四角,用白單苫着,褥面也是鋪着白單,高低一樣,和部隊一樣。我們剛安排完鋪位,帶牌雜工進來告訴,新分來的犯人放假三天,重點洗涮和改行李。轉身又說:“下午宋振嶺跟着三中隊出工。”

中隊有幾個班組沒有出工,其他出工的一部分犯人中午不收工,在車間吃飯。我找到中隊負責管事兒的犯人、雜工組長才育新,問他:讓我出工的那個帶白三角牌寫着“雜工”字樣的犯人是幹什麼的?才育新說:“問他呀?”我點點頭。才育新說:“他可厲害,是咱們的頭兒,大隊積委會主任,整個大隊犯人中的一把手。”

我說:“他讓我跟着三中隊出工,不知是幾點走?”

才育新說:“下午一點半呢。”

“不知他讓我出工幹什麼?”我試探着問。

才育新說:“那指定是大隊幹部告訴他的唄。”

中午開飯了,每人一個碗糕,一盒菜湯,碗糕就是用苞米麪,用碗狀的東西扣成型,用鍋蒸熟的做法,窩頭有眼兒,碗糕沒眼兒。我問老犯人:“這麼長刑期,要是天天吃這個東西,夠嗆啊。”老犯人笑着說:“如果是盲流子改造的話,平常生活鹹菜、醬不斷就不錯了。這裡逢年過節給改善,平時,每星期六、日是細糧,早晨、中午是饅頭,晚上給一頓大米飯,一年的菜以土豆和白菜、大頭菜爲主。監獄就是這樣好,對犯人吃的要求不嚴,現在汽車廠不景氣,以前給犯人發***發的多,掛麪、肉罐頭等,每次每人都發不少。但現在只能自己解決。家裡管的,可以做着吃,咱們車間就是不缺火,每天都燒鐵,拽一根鐵就能炒菜、做飯。”我聽着點點頭。

吃完了中午飯,其他犯人都開始午休了,我急忙把集訓中一個月積下的衣物找出來,到院子裡洗涮。水房子門口有兩個水閥,一個熱水閥,一個涼水閥,涼水隨便用,如用熱水需和燒水的犯人打招呼。一大盆衣物,我整整洗了一中午。剛擦乾了水,點上一支菸,那面三中隊喊出工了,積委會主任同三中隊管出收工點人數的犯人打招呼,說:“曲管教讓宋振嶺下午出工,把他帶出去,交給曲教。”

走在整齊的隊列裡,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難道這個行列註定是我人生的位置嗎?這條路究竟要走多長?我會用一生的多少時間走完這段路程?我不知道。即使前面的路充滿崎嶇坎坷,但我絕對不能倒下,如果說堅持到最後的只有一個人,那應該是我。我記不清是誰說的一句話:“一個人在逆境時,信念和毅力是戰勝困難的兩大法寶。”厄運把我推到了漩渦裡,我要爲我坎坷的人生中寫滿傳奇。

隊伍剛進車間的大門,一眼便看到左側籃球場上正有十幾名犯人在打籃球。石凳上坐着一位幹部,他見隊列進廠區後便問:“宋振嶺出來沒有?”負責點人數的犯人告訴我說:“趕緊進去,曲教叫你。”

我走出隊列,小跑來到籃球場,走到曲教身邊。曲教說:“宋振嶺,把衣服脫了,上去玩兒一會兒。”

我說:“曲教,我恐怕跑不動,在號裡押了三年,身體虛不說,體重也長了近六十斤。”

曲教說:“你跟着恢復一下,快打比賽了,你每場如果能上十分鐘,就立大功了。”

我聽後說:“十分鐘差不多。”

曲教接着說:“你找陰涼地方坐一會兒,看看咱們球隊的水平。”

“場上都是咱們的人麼?”我問。

曲教點點頭不再言語。我走到一棵大樹下坐下來觀看比賽。曲教時而對場上犯人隊員的表現進行指揮。

打了半場球的時間,曲教喊停,把場上隊員都叫到了身邊,我也急忙跑過去,曲教沉思了有一分多鐘,顯然,對隊員們的場上表現不太滿意。

曲教轉回頭來說:“宋振嶺,你對球隊目前存在的問題,談一談自己的看法。

我猶豫片刻。我在考慮話該怎麼說,既要把存在的問題說出來,又要考慮球隊隊長的面子。我覺得新到一個環境,表現不能盛氣凌人,這樣,不利於以後我們在一起相處的團結。

“其實,從場上隊員個人技術來講,都不錯。雖然缺少突出隊員,但是從戰略戰術上強化一下,可以提高球隊的作戰能力和水平。這樣看起來,也算是個完整的球隊。另外,給我的感覺,場上隊員控球權和投籃權太隨意了。籃球這個東西,不能太突出個人主義,要有強烈的配合意識,失掉一次球權,就離失敗走近了一步,離勝利遠了一步。”我說。

曲教笑着說:“就是這麼回事兒麼!總想表現自己,造成丟球多,失誤多。沒有戰術,打不出章法來。”說完轉身走了。 回頭又補了一句;“你們好好研究一下吧,馬上打比賽了,研究兩套戰術來。”

隊員們受到了批評,情緒有些低落。天氣熱,大家夥兒都出了一身的汗,主張到水房子去洗洗去。我也隨着隊員們進了車間。

走進車間正門,一眼望去,空曠的車間裡顯得冷冷清清。十幾臺空氣錘一字排開,每臺空氣錘不遠處都砌有燒鐵用的大爐。車間裡只有三兩個班組在參加生產勞動。我隨着隊員穿過車間,從後門出去,是一個很寬敞的套院。正面是一棟磚瓦結構的平房。打聽隊員,他們告訴我說那是三中隊。有下料房、工藝組、鉗工組和轉序組等。左側一排平房,是一中隊業務組,依次是質檢站和水房子;右側五十米處是庫房和澡堂子。

隊員們到各個室內取臉盆等物品,到水房子放水去了。我站在門旁不知該往何處去。這時,有一名隊員向我招手,我稍猶豫便走了過去。

“你家是加格達奇啊?”他問。

我點點頭問:“你呢?”

“泰康的。”他說。順手又指向身邊一個人說:“他和你是老鄉,你們認識麼?”

我仔細看了看說:“不認識。你叫啥名兒?”

他說:“我叫王立英。你的事兒我聽說過,不是判死刑了麼?”

我說:“改過來了,改無期。”

王立英說:“你的事兒在加格達奇轟動不小,都以爲你活不了了呢。”

我笑了笑說:“閻王爺不收我。你判多少年啊?”我接着問他。

“五年。”王立英說。

我說:“我在看守所押了三年,怎麼不知道你呢?”

王立英說;“我是鐵路判的。”

“你判多少年啊?”我問剛纔向我招手的那位。我對他有些印象,身材不高,剛纔在場上跑動挺積極的,在場上打核心了。”

他說:“我判無期,傷害致死。”

“他叫王喜友,都叫他小四,和我處的挺好。領隊的叫楊明,內蒙的,他愛人是加格達奇的。”王立英介紹說。

小四問:“你在體校學的什麼?”

我說:“籃球。”

小四說:“現在咱們球隊水平不高,但都互相不服,都想表現自己,還有想爭領隊的。”

“球隊要是這樣的話,就不好辦了,籃球是講究團隊精神的,需要整體配合。再者,誰領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組織能力,有制定戰術、調整戰略的能力。”我說。

王立英說:“咱倆是老鄉,聽我的,彆強出頭。”

小四說:“曲教現在把你調來,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

我說:“我已經和曲教說了,一場球我也就能上場十分八分鐘的,在號裡押了三年不說,現在體重一下子長了近六十斤,跑不動,也跳不起來了。”

王立英說:“別挑頭,自己能出多大力就出多大力,咱們大隊挺重視體育活動,刑期長,體力慢慢恢復一下,時間長着呢。”

我們閒聊了一會兒,楊明過來把大夥兒都聚到籃球場。

楊明說:“可能下星期就打比賽了,咱們在一起研究幾套戰術……”最後,提到我上場的問題。

我說:“由於體力問題,我只能上半場打10分鐘,下半場打10分鐘。我上場時能加強一下籃下力量,咱們球隊目前的狀況,隊員的身高不行,只有以快攻才能突出球隊的實力,而我打不了快攻,所以選擇在什麼時間上,對什麼樣的球隊,你們可以琢磨一下。”

最後,球隊研究了三套戰術,其中一套是我在場上的打法,大夥兒應該如何配合。“之後,按三套戰術進行了分別的演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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