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呂澤迎出帳來,只見劉邦帶着十餘名隨從親衛正大步走近,面上倒也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表情,不禁和呂澤對視一眼,一齊俯身迎接:“妾身見過漢王。”
劉邦至面前站定,瞟了呂澤一眼,道:“大哥也在啊。”
他雖口稱大哥,但以劉邦今時今日的地位,呂澤自然不能坦然以大哥居之,見劉邦雖不見怒色,但也找不到一絲喜意,便知趣地應道:“是,小人與妹妹久也不見了,正聊些家裡的事。”又笑道:“漢王怕是有事要和妹妹說,小人營中也還有些瑣事,便不打擾了,這就告辭。”說罷,施了一禮,便欲離去。
“既是如此,劉季也不留大哥了。大哥請自便。”劉邦一點也沒有留攔的意思,倒讓我心中一凜,知道他是有意要支開呂澤,想必要和我談些不欲爲人知的事情,連呂澤都不讓聽見。
澤諾了一聲,俯身退走。
劉邦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轉身向我道:“夫人今日又做了件大事啊。”
“不知夫君指的是什麼?”單獨面對着他,我反而平靜下來,兵來將擋,諒劉邦現在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何必讓我說得那麼清楚,你究竟把虞姬藏到哪裡去了?”劉邦冷笑。
原來是這事,我心裡愈發寧定下來。原本就不想瞞他,想瞞也瞞不住。宮前職守的都是他地心腹士卒,稍加詢問便能知道我從宮中帶走了一個人,至於是誰,盤查一下自然就明白了。所以當日我便向衛卒說了一句,若漢王問起,儘管找我就是。
“夫君用不着說這個‘藏’字,虞姬妹妹現就在我的帳中,妾身只是惦記着虞姬的安危,怕大軍進城讓她受了驚嚇。又顧忌這事被別人看見須不妥當,這才親自將她接了過來。原就不想欺瞞夫君什麼,更沒想過藏起她不讓見人。”我靜靜地道。
劉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照你這麼說。我應該可以把她帶走了?”
“妾身不知夫君想以何種身份帶走她?”我擡眼注視着劉邦。
他微怔了一下。
如果計較得很清楚的話,虞姬此刻應該算敵軍家屬、戰俘。對一名戰俘自然不必客氣,押解而走後可刑囚可斬殺。可對我們倆來說,虞姬還有着另外的一個身份。她既是我認識了十多年的姐妹,也是項伯的義女,而項伯,在鴻門宴前曾連夜向劉邦報訊。讓劉邦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
但我問出這句話,心裡還存有另一份想法。
在我記得的那些野史裡,多有說到劉邦一見虞姬就**薰心地。所以這些年來。每次當劉邦見到虞姬。我都留心觀察。見他驚豔是常常有的,雖沒有明顯的流露出多少淫猥的醜態。但心裡卻始終放不開。
劉邦地好色,是歷史上已經定案的事,男人在某種外在壓力存在的情況下,未必便會把內心的**表現得那麼明顯,但現在劉邦最大地顧忌——項羽已經成爲了敗軍之將,失去了外界壓力約束的他萬一突然**衝昏大腦,對虞姬做出了什麼,那我可真是沒臉再見虞姬了。
劉邦顯然有些沒好氣的道:“你一個女人家管這麼多幹什麼,我帶走她自然有我的用處。”
雖然他現在已經貴爲了漢王,但偶爾還是會不自由主地流露出無賴之氣。出身絡印在一個人身上的印跡,就算是當了皇帝也無法改變。
我微嘆一聲,道:“夫君,雖然項王的所爲令人神共憤,但虞姬是無辜地。在咸陽之時,若不是她私下裡向項羽說契,只怕你我都不能安然離開,僅就這點,她就是有恩於咱們。”
劉邦哼了一聲:“我可沒說要對她怎樣,你只管將她交給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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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呢?”我問。
“老子想在你這兒帶一個人走,總不是什麼難事吧。”劉邦冷笑。
我咬了咬牙,真想索性和他大吵一場,可大哥呂澤地剛剛說過地話卻在心底一掠而過。還是大哥說得對,劉邦現在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就是欺我背後無人支持。沒有在漢軍中培植呂系的勢力,看來是我這些年地失策。現在再動手籌劃布
麼也得有兩三年的時間方能見成效。
也罷,我便再忍你兩年。
“夫君定要帶走虞姬,倒也不是不行。”我緩緩地道:“只要夫君答應我,不要傷害她,也不要對她有什麼……不當的舉動。”
最後五個字被我咬得很重,劉邦又不是白癡,臉色頓時變了幾變,怒道:“你……”恨恨的瞪了我一眼,回頭向身後的士卒喝道:“去把虞姬夫人請出來。”那十多名士卒諾了一聲,便欲往我的帳中走去。
“慢着。”我喝住了那些士卒,轉頭向劉邦道:“夫君何必這麼着急,要從我這裡帶走一個人,那也總得還我一個人纔是。”
“還你?”劉邦微微眯了一下眼,看上去似乎隱藏着些威脅。
“說還應該不會錯,妾身要的這個人原本就是呂家的。”我淡淡地道:“審食其是呂家的家奴出身,雖然在軍中掛了個虛銜,可從未領過一點俸祿,夫君把他借去這麼久,也該還給我了吧。”
“你……寧願拿虞姬換……審食其?”劉邦沉默了片刻,才道:“老子倒沒看出來,原來這小子有這麼重要。”他的嗓音壓得很低,有點像**撲食前喉間發出的低低的吠聲。然後他極其冷冽地笑了一下:“要是我不肯呢?”
“我可以把虞姬交給你,當然也可以交給義帝。”我道:“夫君手下士卒衆多,若真動起手來,妾身一介弱女子自然不是對手,不過這軍營帳帳相接,漢王和王后爲一個女子大打出手的事,片刻就能傳遍整個軍營,到時候,當着那些諸侯王的面,只怕你我誰都保不住她吧。”
劉邦看着我,我能感覺到他的怒氣在不斷的升騰,但他還是忍住了,冷冷地道:“我倒忘了你們呂家當初是做生意起家的,果然是討價還價的好手。”然後他便不再看我,眼睛望向我的營帳,道:“你要的人,老子給你就是。”說罷,厲聲對那些士卒斥道:“還不快去。”
那些士卒見我們說話便不敢靠近,但難免還能聽到一言半語,心裡大概都有些驚疑不定,此刻見劉邦似乎有失控的可能,唬得忙轉身向營帳奔去,唯恐慢了一星半點被漢王找個碴兒咔嚓泄憤。
我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裡一陣矛盾。拿虞姬換審食其,這事做得未免太對不起虞姬,但劉邦如此強勢,我便是硬扣着不給,也難保他不會強搶。他如今雖是漢王了,可性子犯起來,骨子裡依舊是那個無賴潑皮的沛縣亭長,半點道理也不會講的。
暗自嘲弄的笑了一下,做壞事就是這樣啊,一邊受良心的責備,一邊還在找理由爲自己開脫。
轉過身去,向劉邦道:“虞姬雖是項羽的妻室,但也是項伯唯一的義女。妾身雖將她交給夫君,卻還望夫君看在項伯的份上,善待於她。”劉邦是不會殺害虞姬的,這點我倒有把握。退一萬步說,虞姬也是一個可以期待用來要脅項羽的武器,劉邦自然不會輕易放棄。我所擔心的,是劉邦毀了她的清白,因此上才把項伯的名字搬了出來,希望他能有所顧忌。
“原來你還是關心她的啊。”劉邦冷冷地掃了我一眼,道:“我還以爲你是爲了那小子才特意帶走虞姬,專等老子上門和你換人呢。”
我一窒,一時也說不出話來辯白。只見帳簾撩起,虞姬當前走了出來,那些士卒則恭恭敬敬的跟在後面,似乎並沒有對她有什麼粗魯的動作。還好,我想,若是虞姬當着我的面被這些士卒羞辱,我便拼着和劉邦對捍,也絕不放她走。
正想着,眼見虞姬大約是看到了我和劉邦並肩而立,她頓住了腳步,然後眼睛毫無生氣的在我身上繞了一下,只一下,便迅速移開了。
她此刻必定是恨我入骨了,剛纔口口聲聲說如何要救她,最後還是把她交給了劉邦。也好,我和她原就是註定的敵人,先前的那些姐妹情誼都不過是鏡花水月,自己騙自己的,早就該化去了。
我們之間最適宜的感情,也許就只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