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歷史細節不甚清楚,但一些大略還是知道的。
呂后當權時,呂氏一族權傾朝野,連蕭何、曹參遇之都得退避三舍,而呂后死後,劉家勢力大舉反撲,呂氏一夕之間崩潰瓦解,族人或身死,或獲罪,再也翻不過身來。
這就是真實的歷史。
只是父親原本就是旁系,雖然小有家財,但在族中始終沒有多麼重要的地位。而我是女兒身,族務更加與我無緣,稍大一些便出外遊歷,其後更舉家遷往沛縣,所以對家族裡的那些人一直相當陌生,也從未想過我的命運會對他們產生什麼影響,而他們又會對我的人生有何改變。
在我心裡,呂家是由父母雙親,兩個哥哥一個小妹組成的小“家”,而不是由數百名姓呂的族人組成的那個大“家”。
但大哥不同,既然族中長老已經公推父親爲族長,那麼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一任族長便將由大哥接任,作爲呂家未來的族長,他必須爲呂氏家族怎麼才能在新政權裡活得更好作出考慮,這是他的責任。
呂澤又道:“不瞞妹妹,我們呂氏原來的族長,就是那個遠房的堂爺爺,也算是識時務的,嚥氣之前沒按老規矩將族長之位傳給他的兒子,而是指名給了爹。爹遠在巴蜀,族中的事務肯定管不了,這一向都是我在代管。如今大哥手下將領裡有六成都是咱呂家的族人,倒底是一家人。虧得有他們在,這一年多,大哥地日子雖然過得艱難,但隊伍始終沒散。”
我靜靜地聽着,雖然已經隱約猜到大哥下面要說什麼,但還是想聽大哥親口說出來。
“妹子,大哥不瞞你,既然挑上了這個擔子,就得爲全族人考慮。沛終究是塊小地方,想讓呂家興興旺旺的發達起來,咱們就得去更大的地方,所以。呂家需要你。”呂澤面色凝重地道:“同樣,妹妹你也需要呂家。只有家人才永遠也不會背叛你,到呂家人能夠掌握漢軍一半的兵力的時候,你才能真正坐穩這個漢王妃的位子。”
我靜默片刻。問道:“哥哥決定把呂家帶到這個大旋渦裡,有沒有想到它的後果可能是呂家根本無法承受的。”
呂澤凝視着我,慢慢露出一絲微笑:“只要未來的漢王是如意,是你地孩子。那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就算如意登上了王位,他也不會永遠都是漢王,而我。也會死。”我正視着呂澤的眼睛。
“即使如意有一日撒手西歸。繼位的也只能是他地孩子。而他的孩子,娶的仍然是呂家的女兒。只要呂家世代都能出王后。那麼,這天下就是劉呂兩家共有地,永遠也不會變。”呂澤語氣斬截地道。
我淡笑了一下,道:“看來大哥已經替妹子把後事都給安排好了呢。”
呂澤窒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方道:“妹子,大哥絕沒有半點算計你的意思。說起來,想興旺呂家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辦得成的,倒是你的事已經急在眼前了。劉季佔了彭城,背後又供着義帝這尊菩薩,眼見着只要項羽一死,這一統天下地日子也就不遠了。他地位尊貴,以後宮裡的姬妾還會少了,只怕過不得兩年,就會接二連三生出兒子來……”他看了看我,沒有再說下去。
必須承認,呂澤的口才現在已經變得相當地好。
他說中了我地弱點。
其實每次喊到如意地名字,我都會忍不住想到那個歷史上真實的劉如意,和那個劉邦後半生最寵愛地女人戚姬。她們是我心頭的一塊病。
不僅僅是因爲她們母子將會對我和如意位置的不斷的挑戰,還因爲戚姬的名字永遠和“人”這兩個字連在一起,而正是這兩個字,讓我成爲了被千古詬罵的毒婦人。
如果戚姬真的出現,我還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嗎?
我不知道。
沒到那一刻,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做怎樣的選擇。
但是,就算沒有戚姬,宮裡還會不斷出現別的女人。劉邦,印象中似乎有很多兒子,而每一個兒子都是會是如意未來的競爭對手。我雖然在盡力維持着歷史的軌跡不要變得太多,但實際上歷史已經改變了,
能夠見機將戚姬母子扼殺在搖籃之中,又怎知不會有出來挑戰。
例如,那個劉桓,終結呂氏王朝的漢帝,就像一道幽幽黑影沉澱在我的腦海裡。
我輕輕吁了一口氣。人似乎總是要通過對現實的不斷妥協才能繼續前進,雖然明知道未來將發生的一切,但就目前而言,這劑苦藥我仍得吞下去。
因爲沒有呂家在背後支持,我可能連如意繼位的那日都等不到,就會被犧牲掉。
許多念頭紛置踏來,寧靜下去卻只是一瞬間。我擡頭問道:“那麼大哥打算怎麼做?”
呂澤似乎輕輕舒了口氣,微微放鬆了一下身體,道:“我這次來見漢王,正是商議將沛碭守軍併入漢軍的事。他連魏王的軍隊都收了,不可能將自家人拒之門外。以後妹子你看時機多加關照一二,讓他們升遷得速度快些,我看過不了三兩年,這基層將領裡,咱們呂家人就能占上一小半。”
多加關照?我苦笑了一下。依眼下這種夫妻相忌的局面,只怕越關照反而越糟糕吧。不過我們間的這些事,下面人卻是不知道的。我終究是名正言順的漢王后,只要仍然在這個位置上,下面的將軍們自然不好輕待呂氏族人,慢慢積累下來,倒也能有些效果。
“那麼大哥是已經見過漢王了?”我問道。
澤坦然道,“漢王已經同意將我這幾萬人納入大部隊,明日我即返程回沛碭,整軍備糧,將人帶過來。”原來他是先見過劉邦然後纔來見我的。那麼,不管我做出什麼選擇,其實對將要發生的事都不會有什麼改變。呂澤也不過是爲了得到我日後的協助才特意過來說明罷了。
我微微有些不快,但轉念又想,呂澤這般做法,是因爲他認定了這是件兩利的事。呂雉和呂家,是註定拆不開的,合則兩利,分則兩損。
心中突然一動,韓信那日所說的話又跳了出來。雖然現在漢軍一切順利,但我總覺得有什麼危險伏在暗處,只是一時還想不出罷了。萬一真有什麼,難保劉邦不拿哥哥手下的這點人去當炮灰,他現在可也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人。
“既然事已如此,也只能這樣了。”我皺眉道:“只是哥哥你聽我一句,暫時按兵不動,過段時間看看風頭再說。”
呂澤目光一凝,遲疑道:“妹子你的意思……莫非……”
“你問我,我也說不準。只是現在項羽蹤跡未定,如同猛虎在野,是成是敗還未可知。你別看現在滿營喜慶,只怕哭的日子還在後面。”我淡淡地道:“錦上添花雖好,但難免不受重視,哥哥你還是先等等再說。”
“妹子,照你這麼說,漢王豈不是有大難在後,這事你可告訴過劉季?”呂澤一時驚疑不定。
我沉默了一會兒,方道:“他現在太過順風順水,偶爾吃些苦頭,也未必是壞事。”
呂澤皺眉道:“且不說別的,若真有事,你和如意兩個弱女幼子,怎可自處險地,要不我和漢王說說,接你回沛碭暫住。不管戰局如何,先躲了眼前這一劫再說。”
我心頭一動,覺得這倒也是好辦法,明知有麻煩還呆在這裡等着麻煩砸上來,豈不是蠢。繼而又想,劉邦那關恐怕不太好過,現在不管我做什麼,只怕他都會覺得別有用心,當初同意我隨軍出蜀,可能暗中也就是懷着這個心思。現在我突然提出回沛碭,而哥哥手裡好歹又有幾萬兵馬,難保他又會猜疑什麼。
想到這裡,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道:“算了……”剛想婉言推辭哥哥的一番好言,只聽得帳外瓊英輕聲道:“回王后,漢王駕到。”
我和呂澤都怔了一下。
呂澤吃驚,是因爲剛剛纔和劉季見過面,說起要來看看妹子,當時劉季一臉平淡地換過話題,卻絕口不提陪他同來,所以他才真正感覺到妹妹夫妻之間確實出了問題,甚至作爲丈夫的劉季連禮節性的陪同大舅子來看夫人都不肯。
而我吃驚,則是劉邦已經有很多時候沒到我營帳來了,現在呂澤剛來,他就駕到,莫非是對我和哥哥剛剛商議的事情起了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