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回去開店後,見鹿一整天沒出現過,我竟有些惆悵。
那天晚上店裡也沒有客人,我坐在吧檯邊上,一整晚看着她以前坐的位置發呆,直到過了營業時間,我才起身,打掃衛生。
關了店門,我騎着車慢慢溜下山。風很大很冷,我將厚外套裹得更緊了,回去租房也沒事可做,那麼早又睡不着,所以我都會騎得很慢很慢,一般這個時間已經沒有人在路上行走,趁着這個空隙我可以完全放空自己。
我知道從咖啡館到見北大橋的路上一共有275盞路燈,以往我和小鯨魚一起數過很多回,最終確定了這個數字。我們常常會玩個遊戲,她坐在後座,閉上眼睛,憑感覺去數在第幾盞路燈會經過哪裡。當數到15時,她會大聲說出來我們到了第一家旅舍,我會笑着說她賴皮,因爲每回經過,他們家的狗肯定會吠幾聲,當數到70時,她知道我們經過了鯨魚博物館,那是我們以前常去的地方,當數到200時,她會掩飾不住自己的笑意,故意笑着說我們到了環島大道,我知道她是在逗我,因爲已經過了環島大道很遠了。
那是我們爲數不多的快樂時刻,她走之後,我幾乎不會數着路燈下山,可不知怎麼地,今天我又突然想數路燈了。我知道數到第250盞路燈時就轉入見北大橋,我一直低着頭數數,當我數到249時,擡起了頭,慢慢騎向前,沒想到在轉過彎後,看到了見鹿站在橋上。
她站得筆直,雙手插袋,凝視着那黑乎乎的海水,寒風吹起她的長髮,恍然間,我以爲又看到了小鯨魚。
“我才發現你幾乎每個晚上都會來。”她聽到自行車的鈴聲,轉過身來。
“嗯,這是我回租房的必經之地。”我心情複雜,將自行車停好,踱步到橋上。
“所以你也是住在北海市的?”
“嗯。”
“我怎麼不知道的?”
“你也沒問,不是嗎?”
“是啊。”見鹿幽幽說道,“你說如果沒有這座橋,這片海峽,我們還能相遇嗎?”
“也許吧,我總覺得相遇是老天爺隨機安排的事情,很自然而然就發生了,有時我們都覺得莫名其妙,但偏偏就是這樣發生了。”
“那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不知道。”頓了頓,我才說,“如果我們當初不告而別,不再見面,就沒所謂的緣分了吧。”
“所以我們這回又見面了,是緣分了嗎?”
“我覺得你是在等我。”
“沒有,我是來看海的。”
“我們看的東西不一樣,你總是盯着那黑黑的海水,你看不透,於是想一頭扎進去,欲要看個究竟。”
“那你呢,你看的是什麼?”
“天。”我指了指上空。
前些天的雨下個不停,將天空洗刷得乾乾淨淨,是這場陰雨唯一值得稱道的地方,夜色很美,羣星簇擁着月亮,靜謐而神秘。
“可你也不能擁有,不是嗎?”
“是的,可我只要一擡頭,就……”我停頓了一下,迄今爲止,我還不想任何一個人知道小鯨魚的事,於是改口說,“……何必要擁有,看着不就很美麗了嗎?”
“是的吧。”見鹿不置可否,仰着腦袋,伸出手,似乎想要去抓住那個月亮,“所有的東西都如水中花鏡中月,似乎觸手可及,可永遠都觸碰不到。”
我走到欄杆上,冷峻的海風吹起了我的外套,說:“你該回去了,不要讓家裡人擔心。”
“哼,他們纔不會管我。”“爲什麼?”
“他們正在鬧離婚,哪會有時間管我這個透明人?”
“這樣嘛?”
“你就不想安慰我嗎?”
“怎麼安慰?”
“認真的嗎?”
“你好像也做不了什麼吧?去勸他們不要離婚?”
“勸不了。”
“所以說,既然如此,倒不如好好學習,認真生活,過好每一天。”
“嗯。”
“這就是你要跳橋的原因?”
“不知道,只是覺得活着沒有一點意思。”
這是她第二次提到這話了,也許,她說的是真的,我應該要重新審視她的話。
“真是患了抑鬱,你應該去找醫生。”我看向她,她的臉色很平靜,“抑鬱不僅是心理疾病,還是身體疾病,它不會因爲別人開導了幾句,就好像吃了靈丹妙藥一樣馬上變好,你要通過吃藥調理身體,讓自己的情緒恢復穩定。”
“你這麼清楚?你也有過抑鬱嗎?”
“沒有。不過,我有個朋友,因爲抑鬱離開了我……”
“對不起。”
“不必跟我說對不起。”我頓了頓,又說,“如果你是真的看透了世間,覺得已了無牽掛,那麼你若再想離開,我絕不會攔阻。”
“是嗎?”
“是,人間不值得。這個世界骯髒,邋遢,黑暗,人類自私殘忍,人心醜陋無比,我們所看到的光鮮亮麗裡面,往往藏着不寒而慄的醜惡。”
“你既然看得這麼透徹,那爲什麼不離開?”
“因爲我怕死。”
“怕死?”
“是的,所以無論怎麼艱難,我都會用盡全力活下去。”
“那你要好好加油。”
“謝謝。你能給別人加油,爲什麼不能給自己加油?”
可能她覺得我問的問題不合時宜,根本沒有作答,而是跟我告別:“我回去了。”
“嗯。”
“你不用送我回去了。”她斜斜撇了我一眼。
我心裡原本有這個打算,要送她回家,怎麼說一個女生深夜獨自上路都不算安全,不過既然她主動提出不用我送,我尊重她的意願。
我這人就是這樣,別人想做什麼說什麼,很少去反駁,也不大理會,可能於旁人看來,我比較冷漠,但是若然別人有求於我,我也很爽快地答應。
因而這一次雖然我答應讓見鹿獨自一人回家,但也偷偷跟在她身後,待她進入一間外觀氣派的房子之後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