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心緊隨陳佑身後,來到王府大門外。果然,夏光佇立在那裡,神情有些焦急,一見羅心,又有些興奮、有些拘謹。羅心道:“夏公子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夏光左右望望,道:“這裡不是談話之所,小姐可肯隨我來?”
羅心猶豫着,望向陳佑,陳佑道:“我隨小姐一起去。”羅心才點點頭,跟着夏光來到一處客棧,進入包間裡頭。
羅心眼見夏光一路小心謹慎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由嗔道:“夏公子有什麼事儘管說吧,別要磨磨蹭蹭。”
夏光招呼羅心和陳佑坐下,才籲口氣,說:“落晴小姐,大事不妙了。”
“哦?”羅心的臉色變了變,意識到這事可能跟李大哥有關,道:“你說吧。”
夏光不說話了,伸出手來,掏出一張黃色的紙張來。羅心定睛一看,不禁大驚失色——那上面寫的是什麼?原來是一張畫影繪形的特級通緝文書,上面李蕭儒的頭像,畫得相當逼真。“這是怎麼回事?”羅心和陳佑幾乎異口同聲地、疑惑地問夏光。
“這樣的通緝書,京城上下怕不貼有成千上萬張。”夏光目注羅心,“請問小姐,你真有一個嫡親的哥哥嗎?怎的跟這個人這般相像,而且一樣的病態懨懨!”
羅心不置可否,她的心因爲震驚而怦怦地急速跳動。
“唉,霍雄跟上官蓮,一路循蹤覓跡,已經確切地得知,朝廷欽犯李蕭儒,已經混入京城!所以現在京城上下,已不是他的安全之所。也許王府是最安全的,但這也只是暫時的。”夏光又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羅心問。
“我是爲小姐着想。”夏光期期艾艾地,又說:“因爲,我爹昨天受皇上欽命,負責這一次的‘剿李’行動,我夏光雖然不才,但是爲小姐的安危着想這是真的,望小姐千萬別跟李蕭儒扯上任何關聯。”他的表情很認真。
羅心又驚又怒,道:“我的事不勞夏公子費心,還望夏公子多多海涵,莫要陷害我李大哥。”
羅心毫無江湖經驗,這話說得太明顯。夏光不自在地思忖着,點點頭,道:“我答應小姐。”口氣頓了頓,又道:“落晴小姐,還有一件大事,聽我爹爹說,皇上立妃的事一直沒有着落,昨日上早朝,皇上居然親自指定要見一見上源村的羅心小姐,說久聞芳名,直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特御令王公公務必儘快辦好此事。”
“什麼,皇上要見我?”這番話,只聽得羅心倒抽一口涼氣,一抹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心裡恍若塞進一團冰塊,又涼又麻,好半晌說不出話。
陳佑的臉色遽變,不由忿忿地道:“莫忘了,現在羅心小姐已經是王府裡的落晴小姐了。”
夏光也是臉色煞白,彷彿對皇上欲面見羅心的事也極不情願似的,“問題是,皇上要見的是羅心,現在的落晴小姐與王爺是沒有血源關係的,即使皇上知道這事,也可能只當她是羅心。王公公一心討好皇上,焉能不盡心辦事?”
羅心和陳佑啞口無言。
謝過夏光的透訊之情,羅心和陳佑怏怏回到王府。王爺正在寢室裡療養身體,李蕭儒在廂房外的回欄裡,焦急地踱着步子,一見羅心回來,急急說:“心妹,剛剛你到哪兒去了,王府上下都見不到你的身影。”
羅心臉色蒼白,期期艾艾地,不知該不該把夏光的話轉說,“我……剛剛出去外頭遛遛,這……大哥,最近外頭風聲緊得很,你千萬不能拋頭露面引起別人的注意。”
“什麼?”李蕭儒警覺地揚起眉頭,“出了什麼事了嗎?”
“沒,沒有。”羅心不自然地笑笑,力求鎮定,“大哥,你的傷……”說着,忽然趴在李蕭儒的肩頭哭泣起來。李蕭儒皺眉道:“心妹,你這是怎麼了?”
羅心搖搖頭,淚水不停地滑落面頰,把李蕭儒半邊肩膀都濡溼了。這時候,小丫鬟小月走過來,一眼瞧見,愣住了,就站在不遠處,想走近也不是,離去也不是。這小月是王爺新近撥給羅心使喚的丫鬟,乖巧伶俐,甚是討人喜歡。
羅心看見小月,只得從李蕭儒的身上挪開。小月回過神,道:“小姐,王爺有吩咐,叫您快些到前廳去……好像是王公公來了。”
羅心的腦際“嗡”地一下,該來的總是要來的,卻想不到會這麼快。當下忐忑不安地隨同小月來到前廳。李蕭儒望着羅心的背影消失,重重地喟嘆出聲。
廳堂裡,平順王爺正陪同王公公在喝茶。王公公一見羅心,兩眼亮了起來,道:“小姐,恭喜恭喜。”平順王爺皺皺眉,想說話,又忍住了。羅心冷冷地道:“王公公好甜的口氣,我有什麼喜事了?”王公公尖着嗓子,嘿嘿笑着說:“皇上聽說王爺新近收認了一個義女,甚是高興,因此想見一見落晴小姐,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羅心反問道:“真的只是想見一見我?”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說:“咱家不打誆語,請小姐做做準備吧,三日後隨我進京面聖。”說罷,告別王爺,出府而去。
平順王爺待王公公走遠,重重地哼了一聲,愁眉深鎖。羅心擔憂地道:“義父,這……這王公公說的可是真的?”王爺點點頭,道:“是真的,但願別無他事,你準備一下吧,三日後面聖去,皇命如天,唉!”說罷,垂下頭,彷彿一下子又老去許多。
羅心攙扶王爺回寢室休息,轉而來到煉藥房。自上午開爐熬製“七葉紫仙草”,張大娘一直守在爐旁,一刻也不敢離開。眼見羅心走近,忙恭聲道:“老奴見過小姐。”羅心不悅地道:“張大娘,你是府上的管家,何需對我這麼客氣?”張大娘低頭應是,搬過一張檀木靠椅讓羅心坐下,問道:“小姐今天有雅興到處逛逛?這煉藥房空氣不好,小姐……”羅心擺手道:“這個沒關係。這‘七葉紫仙草’難煉麼?”張大娘道:“是的,水不能放太多,又不能太少,還要避免燒糊了,所以我一刻也不敢懈怠,必須看緊了。”羅心道:“這就有勞張大娘了。”
張大娘凝望羅心,一邊朝竈堂加火,一邊說:“小姐,你果真是上源村的羅心小姐嗎?”羅心不覺詫異道:“我當然是,大娘問這話……”張大娘黯然道:“小姐別誤會,我只是隨便問問,不過……小姐的長相倒有些似曾相識呢。”羅心“咦”道:“張大娘,這怎麼說呢?”“唉,也許是因着緣分吧,小姐您的容貌與逝去的王妃娘娘倒有些兒相似。”羅心道:“這是真的?”
張大娘點頭道:“這自然是真的,小姐父母早逝,家裡還有沒有親人呢?”羅心默然垂下頭,說:“有一位郭爺爺,可是眼下也不知怎麼樣了。”張大娘道:“哦?哪一位郭爺爺,他叫什麼名字?”“這個……大概叫郭蒼明,他的貌相很普通,但很慈祥,對我很好的。”張大娘道:“我們府上原也有一位姓郭的老人家,大家叫他郭老人家,跟隨王爺有好幾十年了,聽說是王爺早年的救命恩人,只有王爺知道他的名字。平日裡王爺囑咐我們尊稱他爲郭老人家,對他甚是尊重。他是個忠心耿耿的老僕,就因爲太耿直了,不免迂腐了些。我壓根兒有點瞧不起他。”羅心不由奇道:“他怎麼個迂腐法,大娘您說說。”
張大娘嘆口氣,回憶說:“昔年,唉,昔年郡主出生不久,王爺唯恐郡主連累府上,乃命郭老人家偷偷將郡主放養外地,哪知這老人家,將郡主送與一位來京遊玩的江南人氏,害得郡主從此杳無音信!本來我是敬重他的,自從此事之後,便小瞧了他。”“郡主流落江南,那是他親口說的嗎?”羅心問。
“是的,郭老人家說話從來無假,更何況在王爺面前?”張大娘喃喃道:“可憐的郡主,當日是我一手接生的,瞧郡主一副模樣,是何等的可愛!他郭老人竟然狠得下心,也不勸勸王爺!”張大娘說這話的口氣有些不對,頗有“犯上”的意味,羅心也不以爲意,道:“這個郭老人家也許另有苦衷吧,也許勸不動……義父,那麼他現在哪裡,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他?”
“唉,死了,大約有一年多了。那一日從外面回來,不小心摔了一跤,自此留下隱疾,不久便去世了,什麼話也沒留下。王爺感激他的一生服侍,乃厚葬了他。”張大娘想了想,又道:“如今江南那麼大,王爺想一心找着郡主,卻哪有那麼容易遂心?”
羅心聽張大娘如此說,也沒有往心裡想去,暗道:“原來這裡也有一位姓郭的老人家,將郡主送給了一位江南人。”安慰張大娘說:“大娘,郡主吉人自有天相,應該會和義父相見的。”
張大娘點頭道:“但願是這樣。”兩人正在談着話,小月走進來,“咦”地叫道:“小姐,小姐,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外面有一位小姐要見您……”羅心岔口道:“是什麼人要見我”小月道:“那人自稱孫錦雲,說是小姐的結義妹妹,她說小姐一聽這個名字,會高興得跳起來的!”——話未說完,羅心不僅僅“跳起來”,整個人就像是吃了活躍丸,連“蹦”帶跑地從煉藥房裡衝出去,來到廳上,不見雲妹,於是又“衝出”王府大門,眼前站着一個麗人,不是雲妹是誰?
兩人這一見面,又驚又喜,立時抱作一團,淚水也不自覺地落下來了。羅心回過頭,怪起小月來:“你怎麼不早點通報?怎麼不先請雲妹進府,卻讓她杵在這裡曬太陽!”小月委屈地道:“小姐,這位雲小姐她非要站在門口等你不可。她說要小姐您‘奔相迎,斷屐齒’來見上這一面的。”孫錦雲“嘻嘻”地笑道:“好姐姐,我是想試一試你還記不記得我了。”羅心道:“雲妹還是這個脾性——啊,你身後的可不是慕容公子麼?”孫錦雲頭也不回,道:“這跟屁蟲,我走到哪裡就跟到哪裡,真是討人厭!”
慕容南就站在王府對面的一片綠蔭之下,想走近來,又不敢。羅心忙打着招呼,他才似敢走過來,向羅心深施一禮,訥訥着,文謅謅地道:“小生見過小姐。那日小生被霍家兄弟曳走,後返回‘新風居’不見二位,深感不安。雲妹還爲此大罵了小生一場。”孫錦雲道:“得了,別再丟人現眼了。”
羅心笑而不答,引領兩人進府,與王爺見過面,又領去見過李蕭儒。
孫錦雲一見李蕭儒,眼睛立刻就亮了,道:“我還以爲李……李大哥跑哪兒去了,想不到,跟羅姐姐一起躲到王府裡來了!”最近迭遇變故,不知道怎的,她的腦海裡始終浮現起李蕭儒的影子,揮也揮不去,以前見着李蕭儒倒不覺得,自打分開,心思就開始不屬了。今日見面,她怎能不喜?
李蕭儒不作他想,暗道:“他是心妹的義妹,我自也該尊重些兒,可別像以前那般態度了。”心思電轉,臉露微笑,請諸人入廂房落座了,自有使女上茶。大家再遇,自免不了一番感慨。
原來,孫運德誤殺朝廷錦衣衛,攜眷逃難而去,在杭州西湖邊上另起莊院隱居起來。本來,孫運德以爲霍雄會不擇手段全面追緝,不料這事兒就此擱置下來。朝廷錦衣衛的屍體,也是霍雄暗裡派人收去了。那一次,霍雄不待御令,私自行動,一方面因爲“七葉紫仙草”,一方面彷彿對孫家存有“成見”,故此動武。不料孫運德及其手下,手腳厲害得緊,霍雄一擊不成,急忙善後,一絲也不敢讓皇上知道。這麼說,孫運德不是白逃了嗎?
不然,箇中情由,霍雄、孫運德,或許李蕭儒都已明白。如今孫錦雲細細道來,也只不過是事情表徵。饒是如此,也使在座各人吃驚了。過了一會,羅心道:“雲妹怎麼會尋到這裡來呢?”
孫錦雲道:“家裡自從出了事,剛開始風聲很緊,我也不好再拋臉江湖,近日風聲過了,爹爹才准許我出來找姐姐,但是人海茫茫,哪裡找去呢?我想到昔日,姐姐一再提起京城平順王爺府,所以到這裡來碰碰運氣了,想不到真被我料中了!”
小月在一邊笑道:“雲小姐您還不知道,現在小姐已經是‘落晴小姐’了,王爺疼愛得緊,王府上下,誰也不敢得罪的大小姐呀!”
羅心道:“小月,別亂嚼舌根!”小月掩臉笑着閃在羅心身後。孫錦雲已叫道:“姐姐,你現在是貴人了,可別將妹子我一溜兒踢遠了,今兒我就來王府賴着不走了!”
這邊廂,李蕭儒跟慕容南坐着喝茶。慕容南天性內向怕生,話不多,偶爾說兩句,也是文謅謅酸溜溜的。李蕭儒心事重重,也不多話。他不時望望身旁這個濟南第一富戶的公子,感覺他的眼睛時不時閃過一絲讓人迷惑的光芒,不知這是錯覺呢,還是他本性如此?
忽忽三天很快過去,這三天羅心跟孫錦雲無話不談,同飯同寢,形影不離。羅心將皇上要召見的事說了,也闡明瞭自己跟李蕭儒的關係。
孫錦雲不再是孫錦雲了,變得鬱郁鬱寡歡,自從羅心跟她說起李蕭儒的一切之後。“這個天真爽性的丫頭,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自己的心事了?”羅心想道,“頭天雲妹還好端端的,怎麼這兩天忽然就憂心忡忡?”有時望見雲妹面對李大哥發着呆兒,她的心裡就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或許,雲妹是在爲我和李大哥擔心吧。”羅心想着,一手支着頤,倚在窗邊。窗外是一片豔陽天,花園的蓮池上,水波在陽光下瀲灩着,閃着眩目的光芒。
羅心正在思忖間,忽聞得小月來報:“小姐,王公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