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實在不能喝了,千秋暖捧着碗,慢吞吞地說:“姐姐認識去麒麟城的路嗎?可不可以……送送我?”
姑娘微笑道:“你現在我這裡住一晚罷,現在上路,走到城裡天都該黑了,我回不來。”
千秋暖抹抹嘴道:“不用走呀,你可以騎我的馬,我騎我的坐騎——就是外面那隻。”忽然想到馬兒沒有鞍,猶豫了下又說:“要不還是我騎馬,你騎我的坐騎吧,它通人性,飛起來也不會顛簸。”
姑娘轉開眼看了看門外,忽然問:“你就不怕我是壞人,要謀你的財,害你的命?”
“我……看你眼熟,覺得你不會害我。”
前一半是真話,後一半卻只能是期望而已,千秋暖翻轉着手裡的白瓷碗,抿着嘴不看她。
姑娘沉默了一會兒,笑着起身:“走罷。”
起先狻猊心高氣傲不肯駝外人,千秋暖好說歹說,才哄得它蹲下身讓那姑娘爬上去,自己則爬上滑溜溜的馬背,二人一同離了農舍。
千秋暖不時擡頭望狻猊和那姑娘,生怕狻猊鬧起脾氣把人給摔了,也怕那姑娘在山裡過活沒有飛的經驗會害怕,不過好像她的擔心是多餘的,狻猊雖然不大情願,主人的吩咐還是得聽,而那姑娘則氣定神閒地坐在它背上,沒有絲毫不適應,若不是她穿着農家女的粗布衣褲,那氣韻倒有幾分仙風道骨。
在姑娘的指引下,二人走了兩個多時辰就回到了麒麟城,千秋暖在馬伕古怪的眼神中爬下馬背,小跑着進了驛館,狻猊也落下地面,將那姑娘放下後又策雲離去,顯然是不想見到蕭此。
“蕭此!凝時!”千秋暖跑到房門外拍了一陣門才發現門是從外面鎖上的,“人呢……該不是看我沒回來,跑去救了吧。”
姑娘跟上樓來,安慰道:“你的哥哥們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別擔心。”
她倒不擔心這倆傢伙會有事,萬一真的以爲她被困在寺裡,以蕭此的性格和能力,整個寺廟的和尚都不夠他練手。
“不行,天黑以後再進城去找,萬一有個閃失……”樓梯上傳來煩躁不安的說話聲,千秋暖聽出是蕭此,興高采烈地奔過去:“我在這兒呢!”
蕭此與凝時翻遍了整個淨尊慧土神廟也沒見找人,心裡正煩躁着,猛地看到她出現在眼前,還以爲自己眼花了,半天反應不過來。凝時倒像是早猜到她會平安歸來,嘴角仍是那若有若無的微笑:“回來啦?”
“回來啦。”千秋暖高興地點點頭。
蕭此回過神來,一把拎着她後衣領將人提了起來:“又去何處瘋野了!叫人擔心得要死。”忽然發現對面有人看着,還是個姑娘。在大姑娘面前動粗有損形象,他只好悻悻地撒了手,問:“她是誰?”
千秋暖整整衣領,介紹道:“這是我逃出來時候在山裡遇到的一位好心的大姐姐,是她給我帶路我纔回到這兒來的……凝時?”發現一向淡定的凝時望着對面那姑娘竟然露出了驚愕的神情。
那姑娘亦是眼含微笑看過來:“凝時。”
凝時倒抽一口冷氣,低頭看一臉莫名的千秋暖,又看了看對面的姑娘,問道:“未曾請教姑娘芳名?”
那姑娘不答反問:“你說我叫什麼名字?”
一旁看了半天沒看明白的二人異口同聲地問:“你們認識?”
凝時面色鐵青:“不,未曾謀面,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那姑娘笑了,亦道:“那是我錯認了故人。爹孃喚我紫鳶,幾位也喚我紫鳶便可。”
蕭此亦拱了拱手:“多謝紫鳶姑娘,今天天色已晚,不如在驛館中暫住一宿,明日我們在安排馬匹送姑娘回家。”
紫鳶若有所思地笑着,道:“不必了,我是在山裡長大的,不怕走夜路。”
蕭此的話是客套話,紫鳶的話也是客套話,禮節到了結果並不重要,但偏偏這時,凝時出聲到:“姑娘於小暖有救命之恩,怎能叫姑娘獨自走夜路回去,姑娘若着急回家,我送你一程罷。”
千秋暖訝然擡頭望凝時,不明白一路來對自己都不甚上心的他爲何對這個陌生女子如此殷勤,莫非有內情?
“天色已晚,怎好勞公子再跑一趟,那紫鳶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紫鳶似乎就等着他的挽留,欣然答道。
凝時點點頭:“我去叫小二再開一間上房。”說着下樓去了。
“哼,”蕭此不爽地彎下腰去和小徒弟咬耳朵,“老子莫不是不如那小白臉有魅力?”
千秋暖哈哈笑,低聲道:“不會的!師父,徒兒看好你哦!”轉身笑面如花地對紫鳶道:“紫鳶姐姐一路也累了吧,不如我們先到房裡坐下休息休息?”
紫鳶輕輕點頭:“也好。”
於是三人先到蕭此的房間坐下,彷彿爲了證明自己“情聖”的封號名副其實,蕭此端茶倒水錶現得格外熱情,又找了話題與紫鳶攀談,紫鳶也沒有顯得不耐煩,二人對坐閒聊,倒是十分融洽。
千秋暖藉口肚子餓了,偷笑着從房中溜跑,給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她噔噔噔下樓去,沒見着凝時,就在樓梯邊的一張桌前坐了,招呼小二給自己做一碗紅油燃面來。
面還未上,一人大搖大擺地在對面的條凳上坐下了,手中的玉骨折扇隨手一放,給自己倒了杯冷茶。
“喲,看見我要吃飯,過來討債了?”千秋暖一手托腮笑着問。
來的卻是辨陽,自從汕城一別後,也有幾個月沒見着面,他還是如過去一般風度翩翩,笑容親切:“難得你不是蹲在大街上行乞,我又怎能不過來恭維幾句?”
千秋暖於是招呼小二再來一份面,辨陽搖頭說不餓,她卻抖抖荷包:“智慧創造財富,看見沒?不用跟我客氣。”辨陽方笑着領受了。
面端了上來,千秋暖埋下頭就吃,辨陽挑了幾筷子便不再動,低聲道:“我見蕭此在樓上與一位姑娘眉來眼去,這纔敢現身與你相見,問你幾句話就要走了。”
“哦,那個姐姐未來一段時間內可能會是我師孃,”千秋暖頭也不擡地回答,“你要問啥,本族機密的話無可奉告。”
辨陽笑着說:“我只問,你自己斟酌要不要回答。頌微刺傷空在大師,盜走土族聖物一事已經傳遍了神仙兩界,我與他有過數面之緣,不信他會做出這等事,你也是爲此事趕回麒麟來的罷,可知道他的下落了?”
千秋暖想了想,覺得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就答道:“他在哪兒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不是叛徒,失蹤的寶貝我也差一點就追回來了,現正在猶豫是先殺叛徒還是先追贓。”
辨陽頗爲驚訝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的話。聽她言下之意,不僅是知道頌微含冤,更明確了叛徒的身份,甚至連聖物的下落也是清楚的,而且這聖物和叛徒竟然還不在一處。據土國的探子回報,案情尚在調查中,她居然已經解開了這些謎團?
“我也有事問你,”千秋暖可不管他心裡的想法,來而不往非禮也,便也問,“疏翎換了新的護法沒有?”
她不提還好,辨陽苦笑起來:“這事該我問你纔是,蘇丞擅自離開神界後就下落不明,可是被你殺了?”
千秋暖撇撇嘴:“我有那麼差勁嗎,我和他無冤無仇的,他……他擅自離開神界?”
辨陽無奈道:“可不是,陛下平日就不愛處理雜事,都是交給蘇丞去辦,開始幾次去他住處沒見着人,我和幾位同僚還當是他有事出門,便私下討論拿了主意。昨日陛下聽聞頌微之事,急召我們入金神宮議事,才知……”
哦,原來聖母的小受受是自己跑出來的呀,千秋暖不禁沾沾自喜,心中道疏翎呀疏翎,連護法都拋棄你了,一個衆叛親離的你,要怎樣對付一個羣賢畢至的我呢?
“虛璃?”辨陽看她喜不自禁,有點無語地敲敲她面前的桌面。
“啊?哦,我不該在你面前表現得那麼高興的,”千秋暖趕緊收斂了表情,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他沒死,不過也不會再回去了。疏翎找你們去議事,議的就是選新護法麼?”
辨陽搖搖頭:“那時陛下還不知道護法擅離職守,是想趁土族內亂,派人來殺你。”
千秋暖笑了:“哦~~本以爲對手家禍起蕭牆,召你們去一塊兒幸災樂禍,不想自己也後院失火,歡慶會活生生變成了追悼會。那她是想哭呢還是想笑呢?或者邊哭邊笑?”
辨陽失笑道:“陛下大發雷霆!將我們都臭罵了一頓,勒令我們回去自省,若是敢背叛她,下場可不是死那麼簡單。”
“哦,那就是變成整風運動了,”千秋暖漫不經心地改口,“她要以爲蘇丞投了我,那可真就辜負了那孩子的一片深情。”
辨陽沉默了一會兒,嘆氣道:“有此前車之鑑,陛下比過去警惕多了,我不能再有事沒事來找你,你自己多個心眼,樓上那姑娘……”似乎覺得不妥,又打住了話頭。
“說唄,我和她纔剛認識,你說她壞話我也不會生氣。”
辨陽正斟酌用詞,樓上忽然傳來蕭此與紫鳶的說話聲,他趕快端起麪碗,迅速地說了句“我覺得她十分眼熟,可能並不簡單,不可掉以輕心”,就閃出了驛館大門。
千秋暖一陣好笑,嘀咕道:“你倒是踏雪無痕了,順走一個碗,我還得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