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暖本以爲玖真雖然不記得前世種種,這輩子仍然是忠於自己的,讓他別對人說起自己,他應該會照辦,誰想這忠誠僅僅是對她一個人,在他們離開麒麟城的這短短兩個月裡,蕭此已經成了全國通緝的要犯,從汕城一路過來到處都有懸賞捉拿他的佈告。
開始蕭此還能簡單易容矇混過關,等到了麒麟城外,才發現整個王都戒備森嚴,進出人員均要經過官差對比畫像,城中更有數道強勢的土靈之力,定是淨尊慧土神廟主持空在召集了土族數名上仙,只等他自投羅網了。
“自己說說,怎麼辦。”
蕭此抄起胳膊,臭着臉問。易容術雖能騙過守城侍衛巡邏官差,卻決計騙不過土族上仙,更別說他一身幾乎媲美火部正神的火靈之力,百步之內定會被發覺,到時候轟隆隆圍上來一羣羣毆他一個,絕對要演化成一場曠日持久的惡鬥。
還得炙燕沒有接到通報過來摻一腳。
千秋暖哪會想得到事情竟能發展到這地步,雖然她沿路撿回了一些靈根碎片,但尚未修習法術,退一萬步講她現在叱吒風雲了,也不能夠對蕭此施以援手——因爲這裡畢竟是她的屬國,哪有幫着外人打自家人的。
想了一會兒沒主意,千秋暖試探着問:“那……不如我們先繞開麒麟城?”
凝時緩緩搖頭:“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終究是要回來的,此事若不擺平,萬一哪天我們的行蹤暴露,土族上仙與炙燕聯手,你道蕭此雙手能敵千拳?”
千秋暖蔫蔫道:“那你說怎麼辦?”
他虛眼眺望城門方向,神情凝重道:“我也想過讓你單獨去見空在,解釋事情緣由,再以你土部正神的身份要求他們撤銷緝捕令,但局面好像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麒麟城中的混沌之力遠比我還在幽姬山中時感知到的要強烈得多。”
蕭此最先明白過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還有人在收集虛璃的靈根?”
凝時嗯一聲,低頭對千秋暖道:“你是否能肯定,那個武僧真的是你曾經的護法?”
“這……”原本不曾懷疑,被他這麼一問,千秋暖忽然拿不定主意了,“我也不敢肯定,他身上有刻着名字的玉佩,又知道我前世的名字,我想應該不會有錯吧。”
凝時聽了這話,不但不放心,神情反而更加嚴肅了:“麒麟城中現在只有一道混沌之力,我未曾見過玖真,不知他修爲深淺,但這力量甚至凌駕於此時此刻的你,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
千秋暖心一揪,遲疑着問:“你的意思該不是……玖真揹着我搜集了靈根碎片,化爲己用?”
“不錯,這正是我所擔心的,能將混沌之力收歸己有的只有神與神獸,如果城中那股力量真是他所發出的,你就算是集齊了剩餘的靈根,只怕也不足以封神。”凝時眉宇間縈繞着憂愁,嘆氣道。
玖真背叛了自己,將她的力量收歸己有……千秋暖坐在狻猊背上,覺得一陣陣發冷。沒有任何理由地,她不願相信玖真會做出這樣的事,他曾經是自己前世倚重的屬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土部護法,他沒有理由阻撓自己封神纔對。
除非。
除非早在前世,玖真就視虛璃的深情如負擔,對她無心,後被她連累而死,心懷怨恨,這輩子要與她作對?
“這並不是唯一的可能,”蕭此看到她臉色蒼白,顯然是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便出言安慰,“我與他有過接觸,感覺他甚至連散仙都夠不上,會不會是那靈根的力量太過強勢,將他的力量掩蓋了?”
凝時微微一點頭:“也不無此可能性。你不能進城,我亦有我的顧忌,爲今之計只有讓小暖單獨進城去,旁的人認不出她不會加害與她,玖真縱使有反叛之心,也絕不敢殺她,大可混進寺中查個究竟。”
蕭此詫異道:“你瘋了,讓她獨自進城,就算玖真不敢動她,你能保證城中沒有疏翎派來的殺手?”
“那你說該當如何?”
一句話堵死,蕭此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默不作聲。
千秋暖看看這個,又望望那個,最後舉起手弱弱地搖了搖:“要不就這麼辦吧,狻猊留在外面,如果有危險我就吹口哨,你們再跟着它來救我,成不?”
凝時自然是不會反對,蕭此皺着眉,大手摸了摸她的頭,雖然一百個不放心,還是說:“去罷,遇險不用慌張,師父定會來救你。”
“嗯。”千秋暖有點感動,伸手抱了抱他,蕭此也笑着彎下腰摟住她,拍拍她的後背。
和通緝之人性別身高皆不相符,千秋暖很容易就進了城,身上還帶着從容湛那裡訛來的五十兩銀子,本想直接朝着淨尊慧土神廟去,又怕寺中有人見過自己,會被認出來,便找了一家裁縫店,買了身男裝換上,對着更衣鏡照了照,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一枚,於是頗爲滿意。
想來她穿越至今,可以說從未離開過蕭此身邊,這回卻要獨自面對滿城上仙,以及一位可能是叛徒的“前世戀人”。
玖真腦袋後面的這個標籤真是讓人膈應得慌啊,自己上輩子和他究竟是你情我願呢,還是一廂情願呢,如果他真的叛變了,殺是不殺?
淨尊慧土神廟每天都有數不清的信徒來來去去,根本沒人認得出她,千秋暖欣欣然步入正殿,看着那善男信女跪拜自己的金身塑像,耳邊是值守僧擊缶唸經的聲音,語句含糊不清,卻透出一股肅穆之意。
“好像以前的樣子比較好看。”她仰頭仔細端詳着自己的塑像,覺得那眉如柳,眼如杏,面龐姣好笑容溫柔,實在是美人,再想想銅鏡中自己的臉……只能寄希望於女大十八變了,蘿莉臉要想一輩子吃香,說不得要走空姐的路。
這時正殿外傳來中年男人渾厚的笑聲:“住持此言差矣,我飛穹對陛下赤誠之心,日月可表天地可鑑,既然到了此處,當然得先叩見陛下。”
唔,由住持親自陪着來磕頭的必定是上仙無疑了,一個上仙飛穹,一個飛仙空在,應該認不出自己來吧。想着,千秋暖也不避嫌,仍在殿中欣賞壁畫。
“飛穹大人,老衲還有事,就先失陪了,這是老衲的入室弟子,有什麼需要儘可吩咐他。玖真。”
玖真?!千秋暖脊背一僵,迅速躲到黃幡後。
“弟子在。”聲音無差,她小心地探出半個頭瞅了一眼,確實是兩個多月前被自己抽了一通鞭子的那個年輕武僧,星目劍眉,正氣凜然,身邊那老和尚定是住持空在了。
空在面容慈祥道:“爲師不得空,你陪着飛穹大人在寺中走走,切不可怠慢。”
千秋暖在暗處咂舌,心道還不可怠慢呢,飛穹若是知道作陪的是誰,八成能嚇得跳起來。
果然,跪在軟墊上的一名中年男子驀然直起身,望着他們師徒:“玖真?”
玖真不疑有他,向他行禮:“小僧法號玖真。”
飛穹定定看着他,拂襟起身,好一陣子才疑惑道:“你……你我是否在何處見過?”
這本是在正常不過的疑問,身爲上仙,飛穹也理應知道玖真這個名字意味着什麼,但這堪稱“搭訕界第一俗套用語”的句子一出,黃幡後千秋暖還是一個沒忍住,噗地笑了出來,雖然及時用手捂住了嘴,動靜還是傳了過去,玖真眉一降,大步走過來:“何人鬼鬼祟祟!”一把掀開了角落裡的黃幡。
“你……”九天神雷劈中他天靈蓋,玖真愕然看着眼前之人,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千秋暖沒了藏身之所,此時又是男裝,便大大方方走了出來,闊少爺派頭十足地咳了一聲,道:“幹啥呢,我與人玩捉迷藏,輸了要扎馬步哩。”
空在與飛穹看她只是個小孩,便不上心,客套幾句後空在離去,飛穹仍在原地,以極爲複雜的眼神望着玖真的背影。
“他在看你。”千秋暖做了個口型。
玖真勉強從雷擊中清醒過來,彎下腰皺着眉問:“陛下在這做什麼,怎會做男子打扮?”
千秋暖朝他使了個眼色,小聲說:“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今晚二更天不見不散。”說完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壞笑着先溜了。
玖真縱是滿腦袋問號,此時也不敢拋下飛穹追上去,只得按捺住心頭疑惑,老老實實去“接客”。
天黑以後千秋暖趁值夜僧不備,爬窗子溜進了正殿,看到香案上供着的桂花糕,二話不說抓過來吃。而玖真也終於從飛穹身邊脫開身,尋了個藉口離開僧房,急匆匆趕到正殿,進門就看到千秋暖翹個二郎腿坐在香案上,一盤桂花糕被吃的所剩無幾,一時無語凝噎。
玖真反手關上門,不安道:“陛下從何處來?莫吃了,回頭看守的弟子交代不過去。”
千秋暖吃了一陣沒水喝,正梗得慌,此時急着要反駁,不留神打了個嗝,口中未來得及嚥下的桂花糕噴了出來。
“有啥交代不過去的,本座親臨,吃兩塊糕點怎麼了,”她掏出帕子擦擦嘴,又嘻嘻笑起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想煞本座了,來,過來給本座笑一個。”
玖真啼笑皆非,走到她面前恭恭敬敬跪下行了禮,仍舊問:“陛下回來究竟爲的何事,現下寺中有六名上仙,陛下若不想被識破,就不該來。”
千秋暖卻只是不答,待他走近了,就伸手去摸他的臉,不懷好意地笑道:“別這麼疏遠嘛,想上輩子我是風兒你是沙,我是蘿蔔你是瓜,日同食夜同寢,怎的走了一道輪迴,就生分了呢?”
她這麼說是別有用心的,倘若玖真確實叛變了,那必定是記起了前塵往事,面對她的調戲定會大發雷霆。
然而玖真並未發怒,反被她戲弄得窘迫不堪,又不敢避開,一張俊臉漲得通紅,結巴道:“陛、陛下莫說笑,弟子不敢逾越,陛下有話……有何吩咐,弟子定當、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陛下!”
千秋暖笑着撤了手,食指勾了勾:“任何事都行?那敢情好,來來,小別勝新婚,過來親一個。”
玖真大駭,連忙後退,結果不慎絆到香案前的軟墊,摔了個四腳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