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林子中,流虎將軍挺直身子,副將牽過戰馬,他鷂子般翻身上去。將軍身上披着帶着猙獰獸紋的黑色漆甲,戰馬也披戴馬鎧,一人一馬看起來像是吃人的獸,鎧甲聳起來的棱鋒利尖銳,誰也不敢小覷。
將軍招收下令,兩排排五千人武士整齊地舉起長弓搭箭拉弦,弓被扯成滿月狀,飽含殺機。接着另一隊武士上前,舉起火摺子將長薪箭矢前的牛油點燃,箭矢瞬間變成火箭。對方的營帳扎得密集,帆布制的營帳點火就燃,趁敵人還在沉睡火攻下手偷襲,不可謂不狠毒,只是這算什麼?與國主的死相比又算什麼?流虎將軍冷冷的看着三百步遠的申國營帳那個,沒有絲毫同情。
申國營帳間巡邏的武士發現這邊林子中竟燃起了火光,立刻意識到有危險,他扯起嗓子吼道:“敵襲——”申國武士的聲音像沉重的轟雷在炸響,卻也成爲了南樑武士放箭的號令。密密麻麻的箭矢像火蛇般肆虐着帶着嘯叫飛到申國營帳間,一個個帳篷瞬間升騰起灼熱的火焰。天空都像是被點燃般,月亮在火光下透着血一般的紅,星辰也黯淡下來。
將軍隱在盔甲下的面容狠狠的笑着,火光滔天,像是煉獄中懲處惡魔的劫火。將軍想象着申國武士在火中掙扎,尖叫,哭號,心中的憤怒才隱隱平復下來。可許久,火光滔天的申國營地都安靜如死,甚至連人影都看不到。將軍的心又緊了起來——又是那樣強烈的不安感覺,像是有一條毒蛇正潛伏在看不見的地方,等待機會竄起來順着人的脖子咬下去。
“全軍戒備——”將軍舉起狼牙棒吼道,人頭大的狼牙棒頭在火光的照映下閃着金屬的寒光,倒像是遠古的妖魔頭顱。將軍的聲音剛一停止,隱隱傳來一聲機括的嗡鳴,‘嘣’的一聲,接着一道黑影閃電一樣擦着將軍的腦袋掠過去——將軍幾乎是憑着運氣才躲過這致命的一擊。黑色閃電刺入旁邊一名武士的身體,巨大的力量帶着那名武士向後飛去,死死的釘在一顆大樹上。那名武士嘴角泛着血沫,淒厲的叫出來。他胸口是一杆四尺餘長的黑色箭矢,算上進入他體內的還有沒入樹幹的部分,這支箭竟有驚人的五尺餘長。箭桿也比一般的箭矢粗很多。
將軍凝視那名死去武士,聲音陰沉的說道:“弩——,竟然是弩!”他意識到剛纔那聲機括的脆響是什麼了,機關弩發射箭矢時,內部機括的鳴叫聲。將軍的心瞬間沉到冰冷的海底——敵人早有準備!一般的軍隊都是配備長弓,以夢陽伊寧城造的雙曲反彎複合弓爲上品,很少有人會以弩爲制式裝備,使用弩裝箭瞄準再發射所用的時間,一個好的弓箭手可以射出兩支甚至三支箭。雖然弩是機括髮射箭矢,省力而且射出的箭矢力道大,射程遠,可在戰場上效率太低,而且弩的造價也是弓的五倍多。因此弩多用於偷襲,伏擊。由此看來,申國武士早有準備,就在這裡等着他們。
就在將軍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的這幾息時間,申國的弩箭像蝗蟲般肆虐而來,一道道黑色閃電直直的洞穿鎧甲,穿過武士的血肉,再帶着人倒飛出去,釘死在地上或樹上。
機括的聲響‘嘣嘣’不絕,像是惡魔在推動磨盤碾碎人的骨頭般。南樑武士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機括射出的弩箭甚至可以貫穿兩三個人再一股腦釘死在樹上!原本是爲隱蔽起來偷襲申國的樹林竟變成了南樑國的墓場。
流虎將軍咆哮道:“找最進的樹躲在後面!”他從馬背上跳下來,戰馬龐大的身子被射的像箭簍子般駭人。僅僅幾息的功夫,南樑國的武士已經死傷過兩千人。將軍忍不住恨恨的罵了一句。
箭雨平息了,緊接着是戰馬衝鋒的隆隆聲。一隊騎兵成月牙狀包圍過來,他們都穿着火紅的赤銅鎧甲,整個隊伍就像一條劇毒的赤練蛇,蜿蜒遊弋着纏繞過來。將軍倒吸一口,竟是申國最強的火烈騎兵。原以爲申國對勤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不會太上心,沒想到申孤嵐竟然把火烈騎都帶來了,難道,申孤嵐想要的,是縹緲城嗎?
流虎將軍知道不能再猶豫了,若是這火烈騎完成包圍圈,他們這些人全都會死!他從樹後閃出來,吼道:“衝出去——跟隨我!”南樑剩下的兩萬多人從樹林中向四面八方衝去,爭取在敵人包圍圈完成前殺出生天。
一聲獅子般的吼聲從申國騎兵中響起,赫然是披着火紅戰甲,手握*的申孤嵐。他和鎮天大將軍夜明山都是軍伍出身,原先都是領兵將領,所以他往往都是親自上馬廝殺!申孤嵐威嚴的像一尊神,怒獅般吼道:“一個不留——”
將軍看着他,舉起狼牙棒直衝上去,吼叫道:“卑鄙小人,殘殺我南樑國主,罪該萬死!”
申孤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徑直舉刀上前。兩人像戰神一樣撞在一起,他們身後,火紅的騎兵與黑甲的步旅也衝擊在一起,濺起一朵朵妖冶的血花!
被烈焰燒灼的通紅的天空上,一道劍一樣挺直消瘦的身影佇立在虛空中。他微笑着看着下方慘烈的戰場廝殺,蒼白的臉上竟是欣喜若狂的笑意。暗紅的眼珠盯着悲慘的戰場,滔天的火光和血光幾乎和他猩紅的長袍融在一起!袒露的胸膛上興奮的起伏着,像是在貪婪地吸進空氣中的血腥味!
他看着戰場,微笑着說道:“還是申國這頭獸比較聰明,不用教就知道該怎麼做!鬥獸嘛,不先亢奮起來怎麼會有意思?”接着他回過頭看了看雲霧繚繞的縹緲城,整個城像是在夜空下靜靜的沉睡,星墜殿那金碧輝煌的穹頂像星辰般明亮。他溫柔地說:“那個姓夜的小傢伙應該已經被接到帝都了,我需要驗證一件事,一件天大的事——”說完他化爲一道紅光,倏然向帝都飛去。
夢陽,縹緲城皇宮。
夜星辰跟在一個白胖的宮人身後,緊張地走着。他嘴裡唸唸有詞:“不緊張,不害怕!不緊張,不害怕——”
“小傢伙唸叨什麼呢——”走在前面的太監回頭看了星辰一眼。那白胖的面容沒有一絲鬍鬚,像剛蒸出來的饅頭。那人的聲音也很奇怪,軟軟的,柔膩的,尾音總是像歌女說話時微微上翹,而且拖得很長!太監繼續說道:“小傢伙一會可要恭敬點,要見你的可是咱夢陽的護國大國師,可別像在你夜國一樣隨便,要是惹大國師生氣了,會砍掉你的頭!懂嗎——”
‘砍頭——”夜星辰的心又咯噔一下響,就像淵鴻哥哥那樣嗎?就那麼一下,腦袋就飛起來了?
不過這太監還真有趣,說話像個女人,長得也像個女人。夜星辰在夜國沒見過這種人!夜國王宮沒有太監——國主夜明山討厭這種不陰不陽的傢伙,說這種人是‘人妖’!
夜星辰華貴的蔚藍風信子長袍輕盈的在身後飄蕩,縹緲城的皇宮遠比夜國的王宮華麗,那高高的殿堂直入雲端,媽媽經常說:雲端裡有神,只有神才能在雲端行走!真的有嗎?他好像站在最高的宮殿上看下雲朵中到底有什麼!若是說神,也許自己已經見過了!那個詭異的穿着猩紅袍子的男人也許就是神——!不,那是假的,肯定是幻覺,絕對是假的!星辰心裡一個小小的聲音倔強的響着,那天肯定是在做夢!可事實上,見到那個詭異的紅髮男子僅僅是十天前的事情,星辰自己都不確定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個人說自己是咒術師,他查了關於咒術師的典籍,可一無所有!僅僅在《寰宇奇聞錄》裡發現一小節:“咒術師,當鬼神莫測也!傳咒術師執掌天神之力,可引動天罰劫雷,洪水狂風,亦可乘雲駕霧,爲世間詭道之人。其力不可以常理衡量,一對百,一對千,甚至以一己之力抗衡萬人大軍!”再還有一句話就是咒術師已經在三百多年前幾乎滅絕了!
剛開始看到關於咒術師能力的描述時,星辰心裡一陣激動。這樣偉岸的力量他也很想擁有。可他很快就失望了,那個紅袍男子一定是在騙他。如果他是咒術師,擁有那樣可怕的力量的話,怎麼可能連騎馬拉弓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
孩子心中的的緊張不安慢慢平靜下來,靜靜欣賞着縹緲城中巍峨華貴的皇宮。大大地宮殿足有夜國王宮十幾倍大。他真的快迷失在這片殿宇中。要不是有這個‘人妖’引路,估計轉到天黑他都走不出去。與那高大的殿宇相比,他渺小的像一隻螞蟻,像融進大海的一滴水珠,甚至自己什麼都不是,就是一片虛空,毫無意義的虛無!
這是未來的梵陽北辰將軍第一次進入夢陽縹緲城的皇宮。自這一天後,在他的夢境中總會出現那縹緲的雲霧繚繞之城,還有那一伸手就能觸摸到星辰的高大殿宇,最高的那座殿宇叫‘星墜殿’,這些他都在心裡牢牢記着。他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座宮殿對他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彷彿冥冥中就已經註定他要和這座宮殿難以分割,就像是命運的靈犀一照,將他的人生軌跡和這座殿宇交錯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十數年後,已經成爲梵陽王朝北辰大將軍的夜星辰再次踏入這座殿堂,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膽小的唸叨:“不緊張!不害怕!”的小男孩了,他帶着整個梵陽王朝的狂熱,一顆席捲天下的決心,還有滿滿的一腔憤怒踏着鮮血走上星墜大殿,而大殿的主人在乞求他的原諒……
當然,這是十幾年後的事情了。
現在的夜星辰還是難免有所緊張。,他幾乎小步跑了起來。跟隨着太監拐過一個彎,又是一座殿宇!殿宇的牌匾是三個金色的大字:“修羅殿”。殿宇前的石階上,一個身着猩紅長袍,胸膛袒露的男子正笑盈盈的看着他,那猩紅的頭髮無風自動,像輕盈的雲霧。男子白皙的面容展露出一個溫軟的笑,像是一朵嬌嫩的花在他脣上綻放,暗紅的瞳孔笑得彎成月牙兒。他輕柔地說:“嗨!小傢伙,我們又見面了!”
夜星辰驚恐的盯着他,再也走不動了!
這是真的!這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