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陽,帝都縹緲城,星墜殿
下完詔令後,皇帝宣佈退朝,大臣再次跪伏下去念着歌頌皇帝威德的話。凌風烈也跟着跪下去,他的嘴角飄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万俟君,你還是太年輕!你根本不知道幾大諸侯王的野心有多大。你以爲他們真的會心甘情願帶着軍隊千里迢迢趕到帝都幫你對抗赤那思嗎?諸侯王們想要的,是縹緲城星墜殿上的黃金寶座,還有皇帝身上的琉璃龍翔袍!
夢陽五大諸侯國,夜,凌,申,秋月,南樑,暗中相互對抗,皇族自身掌握的軍力並不強大,幾乎每一個諸侯國都有橫掃帝都的能力,可帝都這個地方太敏感,任何一個諸侯國若派遣大軍到帝都附近,都會遭到其他幾國無情地聯手絞殺。所以夢陽建朝這三百餘年間皇族與幾大諸侯王才能相安無事。但諸侯王們一直都在找機會將爪牙伸向帝都,他們都垂涎万俟家的地位。野心家,區區一方諸侯怎能滿足?偌大天下誰都想要!
万俟君詔令幾國諸侯王率軍來帝都勤王,諸侯王恨不得馬上飛到帝都,就嫌四條馬腿還不夠。可以光明正大地率軍隊來帝都,這樣的機會怎麼可能放過?幾大諸侯王中,夜國國主夜明山身爲鎮天大將軍,對皇室說不上太愚忠,但夜國是諸侯國中最強大的一個,夜明山這個人對權利也沒什麼野心,神武皇帝當時就對這個人很依仗。而其他幾人,秋月國國主豐中秋,申國國主申谷雲,南樑國主樑凡之哪一個不是奸雄之輩?万俟君竟敢把這幾人同時聚到帝都,哼,估計還沒等到赤那思的大軍來,万俟家的夢陽就已經易主了。而他,凌風烈,身爲凌國國主也樂得看到這場面。
凌風烈低低的笑出來,蒼老的臉上就連皺紋都多了一些活力。剛纔灰暗的心情也一下子開朗好多。他暗暗想到,万俟君,夢陽的黃金王座不是誰都能坐穩的,你還是太年輕了啊!
万俟君默默看着羣臣離去,他清冷的目光注視着凌風烈的背影,眼中的殺意是不加掩飾的濃烈。他輕聲說道:“待赤那思退走,我第一個要殺的就是這個凌風烈!”
“不過,陛下,動了一個凌國國主,其他諸侯王會怎麼想?”修羅虛無縹緲的聲音說道,他沒等皇帝回答就繼續說道:“他們會認爲皇帝對諸侯國有了敵意,凌國國主是第一個,他們可能就是第二個,第三個。。。。。甚至可能會聯合起來對抗皇族,若是真的到了那種地步,縹緲城也擋不住他們了!”
“哪又怎樣?我自從繼位後就已經決定,夢陽境內只有我万俟家凌駕與衆生之上,不需要其他諸侯王與皇族平起平坐。夢陽就是夢陽,再無夜國,凌國,南樑。。。。這些諸侯國之分,皇權將是最至高無上的權利,万俟家是這個帝國惟一的統治者!”皇帝靜靜地說到。他的目光是那樣迷離夢幻,如此驚世駭俗的話就這樣被他風輕雲淡的說出來,誰聽了都會暗歎一聲霸道!
修羅邪氣的笑了,他真覺得自己把賭注下在三皇子身上實在是這一生最正確的決定之一!万俟君的霸氣和他的邪氣正好對路。可他想要的不只是一個一統的夢陽啊,還有遙遠的東方那一片繁華的梵陽,他都想要。他滿心狂熱得想看到自己有朝一日捧着一個完整地天下放在哪個女人面前時,她那張完美的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万俟流年與皇甫景瀾當初沒有完成的,有他來完成。如果可以,他願意得到整個天下後,將之瀟灑的丟棄,帶着哪個完美如神的女人回到南方的森林,就像幾百年前他還是個小男孩時,靜靜地跟在她身後,在森林裡唱着咒術師的歌謠,一直一直那樣無憂無慮的過下去。
可人都會變啊,幾百年前高貴完美的神都會下嫁給凡人,甚至有了孩子,在夜國不夜城見到的那個叫夜星辰的小男孩,那雙珊瑚紅色的眼睛多麼像她啊!想到她竟然會下嫁給凡人,修羅就覺得一陣心痛,一股辛酸的感覺濃烈的從鼻腔裡涌出來,忍不住想抱頭痛哭!可他不能哭啊,他已經不是那個在森林裡靦腆的跟在她身後的小男孩了,他是凌駕於所有生命之上的咒術師,不死不滅的咒術師,和女神擁有一樣的血統啊!他怎麼能軟弱的哭出來?可是,如果真的忍不住了,將頭仰起來看着天空,眼淚會倒流回去嗎?
“先生,我有事情請教你!”皇帝從旁邊的紫檀木圓桌上拿起晶瑩剔透的水晶杯盞,斟滿後遞到修羅面前,示意他坐下來。万俟君也爲自己斟滿酒,啜飲一小口,說道:“先生是咒術師,已經存在了數百年,那先生可知道三百年前,夢陽建朝後二十年間的歷史嗎?我翻遍史書也沒有找到關於那段時間的記載!”
修羅揚起一根鋒利的眉毛,略顯詫異的看着他。然後目光有柔和下來。他也品了一口酒,感受到這種珊瑚紅色的酒中清淡的玫瑰香,混合着蜂蜜的馥郁甜味,竟是許久都沒有品嚐過的熟悉的味道!他暗紅色的眼睛倒影着晶瑩的杯盞搖晃着杯子中剩餘的酒,說了句:“南方的蜂蜜玫瑰酒!”
万俟君點點頭,:“先生果然見多識廣,這酒就是從南方‘覓露森林‘深處的部落買回來的,這一杯酒,等價於同樣重的黃金了!”
“覓露森林嗎?”修羅看着他,眼中是一種狂喜之色,他暗紅的眼睛微微暴突,似乎有些癲狂,覓露森林這個詞觸動他最深處的回憶,像是乾枯許久的泉眼中又有清泉汩汩冒出。他想起迷路森林深處的龍舌蘭,霜翼蝶,花尾斑斕兔,還有大樹上的小木屋,淳樸的森林部落族人,眼中的光迷離閃爍,整個人都因他猩紅的衣袍而顯得落寞起來。不過,在他得到天下之前,記憶深處的那個天堂般的森林他是不會回去的。沒有女神的覓露森林什麼也不是——!
修羅仰脖將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像是飲盡了三百年的滄桑。暗紅的酒液從嘴角溢出來,順着下巴流到他赤裸的胸膛上,像是神秘的圖騰符咒般。然後他整個人氣質都變了,不復剛纔身處回憶的迷濛夢幻。他邪邪的一笑,說:“陛下,知道爲什麼荒和山脈南方這一片沃土會有夢陽和梵陽兩大帝國?這兩個名字就不會有什麼關聯嗎?”
“先生明示!”
“其實不僅是夢陽建朝後的二十年曆史是缺失的,梵陽王朝也是如此!夢陽和梵陽,就是同時建朝的!至於兩朝開國皇帝爲什麼會叫自己的帝國爲‘夢陽’和‘梵陽’,我想沒人能猜出來!”修羅爲自己又斟滿一杯酒,他故意將酒壺高高舉起,看着珊瑚紅色的的酒流成一條細線,玩味着說。
“史記中說,我夢陽開國皇帝万俟流年的夢想就是,成爲像太陽一樣偉大的人。所以才叫‘夢陽’——”
“嗯?啊?——哈哈——”修羅竟笑出聲來,拉成一道細線的酒因他的顫抖也晃動起來,許久他才平復,放下酒壺,說:“那個這麼寫的記史官應該從墳裡挖出來鞭屍,扯——”修羅的笑聲高亢又邪氣,直視着万俟君說“夢陽,梵陽,這是一個女人的名字!”
万俟君的面容僵住了!
“三百年前的天下,是靖熙王朝末代。有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万俟流年和皇甫景瀾,一對好朋友,狂妄,不羈,胸膛中跳動着的不是心臟,是火焰!他們在南方遊歷時,遇到一個女人,不,一個女神!女神從沒有見過森林外面的世界,就跟着他們離開了森林,在凡塵中流落!他們三個在一起很長時間,是朋友,後來万俟流年和皇甫景瀾都喜歡上了她!就是你們凡人所說的‘愛’!可他們怎麼有資格對神說‘愛’?他們都不敢想象從自己卑微的口中對神說出‘愛’這個字眼時,神的臉上是怎樣的表情!兩個人變得很落寞,很失落很沮喪——你們凡人的感情真複雜!”修羅略帶嘲諷的說:“兩個惶恐不安,生怕神一眨眼就消失的年輕人偷偷商議,這樣的女人,只有以整個天下爲紅妝纔有資格追求!於是他們決定,就此分離,誰先推翻靖熙王朝,得到整個天下,誰就有資格追求這個女人!他們悄悄離開了,然後各自高飛,女神發現自己最好的朋友們突然消失了,那兩個帶自己離開幽暗的森林,挽着手面對初升的太陽說不離棄的朋友怎麼找也找不到了,就像是從沒有出現過一樣!女神第一次有凡人的心痛感,她也感到沮喪,落寞,自己一個人回到南方精密的森林中,就像從沒有離開過,依舊高貴,依舊完美。只是部落裡的族人們問她,森林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神就會搖頭低嘆,說外面的世界很華美,那些城闕中又很瑰麗的高樓,有很多有趣的小玩意,有很多的人,最讓人難忘的是,有讓人難以分辨的謊言!”
“再說万俟流年和皇甫景瀾,他們離開後,各自發展起軍隊,勾心鬥角,殺戮縱橫,兩個年輕人心裡都想着那個完美的女神,想着將整個天下拱手捧着遞到她面前!五年後,靖熙王朝破滅,大陸上崛起了兩個全新的帝國,流年王朝和景瀾王朝。他們就像在玩一場遊戲,一個鬥獸場,關着幾十只獸,要相互殘殺,每殺死一個,其他的就會瓜分它的屍體,從而變得更加強壯!最後只剩下他們兩個最強大的獸,都想着殺死對方,卻顧念着當年的情誼。他們終於忍不住,相互攻伐,整個流年王朝和景瀾王朝初期,就是靠人命和刀劍堆砌起來的。一戰死傷十萬人,兩個人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只是恨不得快點殺死對方,吃掉對方的屍體,變成最強大獸!這樣的戰爭持續了二十年,整個大陸上的人口銳減六七成。兩個人這才發現自己都老了,沒有心力再拿起刀劍點燃狼煙,廝殺這麼多年,那個完美的影子也凋零了吧!想通這一點,兩人才發現自己錯的多麼離譜!於是又和解,向全天下發布號令,尋找那個女人,卻怎麼也找不到!於是他們又回到當初那片森林,尋找她!找到後,他們發現她依舊如昔日那樣美好,時間似乎在她身上凝固着,幾十年過去了,容顏一點也沒有變化!而他們都兩鬢斑白!神微笑的對他們說,歡迎來到覓露森林!就像三十年前他們第一次相遇那樣溫和禮貌——她已經想不起他們了,或者說,是故意忘記的!”
“悲慼”,皇帝淡淡的說!
“兩個帝王,窮極一生去追求一個神,很愚蠢是嗎?甚至可以說是惱羞成怒吧!他們憤怒,憤怒她當時沒有告訴他們自己是純血統的咒術師,不死不滅的咒術師!帝王的憤怒,自然要用鐵與血來平息,兩位皇帝揮軍踏入那片森林,血洗了最後一個咒術師部落,殘存的咒術師不足雙手之數,女神也在那場戰爭中消失了。他們回到自己的王朝,想起當初他們還年輕時,一同看着朝陽挽着她的手說永不離棄,只覺得大夢一場!於是他們各取女神名字中的一個字,改朝代爲‘夢陽’和‘梵陽。夢梵,神的名字。兩大王朝約定,永不征戰,這個約定一直持續至今!也就是說,夢陽王朝的前身是流年王朝,万俟流年在下令改換朝代名時,銷燬了流年王朝那二十年的血腥歷史,所以。。。。。。。。。”
万俟君有些失神了,他喃喃道:“這是。。。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