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完全黑了下來。
牆角里的蛐蛐,試探地叫了兩聲,將娟子從美好的回憶中拽了回來。她摸索着點亮了桌上的油燈,又點亮了牀邊的兩根紅蠟燭。昏黑的屋子,頓時變得亮堂了起來。
她伸手摸了摸腿上的槍刀,心裡踏實地坐回牀邊,輕輕地頂上了那塊,紅絲綢的軟蓋頭。
不一會兒,王連長便噴着滿嘴的酒氣,晃着鐵塔般的身子走了進來。
娟子透過薄薄的紅紗,冷靜地瞅着他。
王連長有些意外地瞅了娟子一會兒。
取下身上的挎槍掛到牆上,心虛地朝娟子跟前湊了湊,乾巴地“嘿嘿”笑了兩聲。便想試探着要掀娟子頭上的蓋頭。
娟子敏捷地閃身躲過,嘴裡不緊不慢地說:“祥子哪?”
王連長先是楞了一下,繼而,一臉賴相地說:“不是說好,入洞房才放人麼?”
娟子沒好氣地說:“這不是已經在洞房裡麼?”
王連長狡黠地笑了笑,低聲細氣地說:“入洞房,入了纔算麼。”
說着,將身子筆直的一挺。作出一副漢子的樣子,說:“我保證,明天一早就放人!”
娟子衝他冷哼了一聲,說:“看來,你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呀。”
王連長覥着臉,“嘿嘿”一笑,就笨手笨腳地,掀掉了娟子頭上的蓋頭。
藉着蠟燭的光亮,娟子本就姣美的臉蛋,顯得更加生動水靈。王連長半張着嘴,愣愣地看了一會。便吞嚥着濃稠的東西,朝娟子撲了過來。娟子一扭身,撲了個空,馬熊般的身子,便像伐倒的樹樁似的,歪滾在牀上。
娟子嗔中帶嬌地說:“還不把滿身酒氣的衣服脫咧。”
王連長眼中閃出一道火星,滿臉歡喜地跳下牀,動作麻利而又笨拙地忙活了起來。窸窸窣窣中有衣褲被扯爛的聲音。
王連長脫把乾淨,貓着腰,便熱乎乎地朝娟子擁了過來。娟子利用身法,巧妙地閃過。輕聲說:“急啥哩,到牀上轉過身等着,人家還要脫衣服哩。”
王連長心花怒放地一屁股塌在牀上,面朝着牆,開始像跑熱的狗似地喘了起來。
娟子趁機躬身掏出手槍,動作輕柔地磨上牀。便將冰冷堅硬的槍口生生地頂在了王連長的腦後。
王連長猛地驚愣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槍械味道,讓他頓時將滿身的火氣,像掉了底的水桶似的,頃刻間,流淌的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從頭到腳的一陣冰涼。
他稍稍冷靜了一下,小心地將手舉在空中。 聲音有些乞求般地說:“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先把槍放下,小心走火。”
娟子在他身後惡聲恨氣地說:“你這個畜生!”話音未落,手中的槍,已重重地砸在了王連長脖根的動脈上。他還沒來得及哼一聲,肥碩的腦袋已軟軟地歪在了一邊。
而後,她身手敏捷地躥下牀,動作麻利地抽下王連長的軍鞋帶。三下五除二,就將王連長的手,反綁在了背後。
巧妙的是,只把兩個拇指,牢牢地捆在了一起。這招是跟師父學的。
做完這一切,娟子長長地噓了口氣,身子顯得有些疲乏地下了牀。端起桌上的茶壺,對着壺嘴就“咕咚,咕咚”地一陣猛喝。稍稍喘息了一會,她又精神抖擻地,打開從家帶來的紅木箱。
從裡面取出一身男裝換上,又拎出一個灰色的包袱,裡面無非是些女人用的東西和幾十塊大洋。一切準備停當後,娟子端起桌上的茶杯,將冰涼的茶水,潑灑在王連長的臉上。
王連長被冰水一激,像是醉夢方醒似的,嘴裡呢喃着鬼都聽不懂的話語。粗壯的身子,像慵懶的馬熊似的動了一下。而後,像是明白了什麼似地,正要張嘴嚷嚷。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橫在了他的脖根。王連長用驚愕的目光瞅了眼娟子,嚇得沒敢吭聲。
娟子用鋼刀般冰冷的目光,盯着王連長。聲音低沉而有力地說:“問你話,照實說!若敢亂喊亂叫,立馬放咧你的血!”
王連長本能地點着頭,緊張而又恐懼的臉上,漸漸滲出了藏着酒氣的汗珠。
娟子接着問道:“說!你把祥子咋的咧?”
王連長的嘴,痙攣般地蠕動了一下,又被臉上驚恐的肌肉,拉扯得沒發出聲來。娟子手中的匕首,猛地使了點勁,王連長頓時緊張得眼珠子像是要被擠出似的。
鬍子拉茬的大嘴,痛苦地朝一邊咧了咧,喪氣地說:“本來只想給他點苦頭吃,誰知我那幫兄弟下手太重,就......”
娟子緊張而又急切地問道:“就咋咧?”
王連長,聲若懸絲地說:“就斷氣了。”
儘管,早有思想準備。但一陣暈眩般痛苦悲蒼的感覺,依然席捲着娟子的身心。她的身子微微地顫抖了一下,一股仇恨的力量,頑強地壓制住了洶涌的淚水,她強忍着悲痛,問道:“屍首呢?”
王連長怯懦地閉上了眼睛,低聲說:“扔到南門外的亂雜崗了。”
娟子悲慟地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自語般地說:“祥子哥,你就安心地走吧!是我害咧你。現在, 我就給你報仇雪恨!”
王連長聽了這話,渾身的毛髮瞬間豎了起來。火燒似地嚷道:“先別動手!我有話說。”
娟子的手隨之遲鈍了一下,瞪着噴火的眼睛說:“又屁快放!”
王連長作出哀求般的神情說:“只要姑娘不殺我,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娟子厲聲道:“祥子就白給你們弄死咧?”
王連長可憐兮兮地說:“反正人已經回不來了,就算你現在弄死我,你家也免不了一場人命官司。你若不殺我,這事就算沒發生過。我送的彩禮,就算是孝敬姚掌櫃的吧,這事就算兩清。”
娟子突然轉念一想:殺了他,倒是解恨,可就給父親落下個**煩。若留他一條狗命,不但父親不會因爲退彩禮的事情揪心,說不定,日後還有用。
於是,娟子握刀的手,稍稍地鬆了鬆。冷顏冰語地說:“不殺你也行,但得讓你長點記性。”
說着,伸手搬過王連長的膀子,一招分筋錯骨手,便活生生地將他的肩膀弄脫了臼。
王連長頓時痛得悶哼一聲,黃豆大的汗珠,像是噴灑在臉上的水珠似的,瞬間佈滿了滄桑的臉。
娟子若無其事地下了牀,從紅木箱裡,取出紙張筆墨放到桌上。來到牀邊,解開了王連長的手指。卻將鞋帶的一頭,系在了脫臼的手腕上。
她輕輕一拽鞋帶,說:“下牀吧,套上衣服!
王連長頓時感到像被餓狼撕咬般的疼痛,等娟子鬆了鞋帶,纔像是剛被毒打過的馬猴似的,膽怯而又乖順地下了牀。
娟子將他拽到桌旁,衝他狡黠地瞅了一眼說:“口說無憑,你得給我留個休書。”
王連長點頭如搗蒜般地說:“我寫,我寫。”說着,便湊到桌前拿起了筆,扭頭疑惑地瞅着娟子。
娟子略加思索後說:“你就這麼寫:姚家女子姚惠娟,因性格剛烈難以駕馭,本人自願與她解除婚約。所送彩禮,全歸姚家所有。口說無憑,以此休書爲證。娟子看着王連長寫好畫了押,又讓他摁手印。
王連長翻着白眼無奈地說:“沒印泥呀?”娟子聽說,抽出匕首,閃電般地在他手上劃了一下。頓時,一縷殷紅的鮮血,就像濃縮的水珠般,晶瑩地鼓在了手背上。
王連長蘸血摁了手印,擡起頭,用詢問的目光瞅了眼娟子。哪成想,眼看着娟子衝自己劈胸一拳打來,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笨拙的身子,已踉蹌到了牆根。
緊接着,只聽得耳邊“嗖”的一聲,一把飛鏢,已貼着耳根,深深地插在了牆上。飄逸的紅纓,在脖根上掃了幾掃,像是在訴說着什麼。
王連長頓時被嚇得猛然打了個激靈,雙腿一軟,高大的身子,像是倒了支架的麻袋似的,堆在了地上。
說實在的,也就是王連長,還多少經歷過幾次槍林彈雨的陣勢。若換了一般的人,早就尿溼了褲子。
娟子冷眼瞅了瞅王連長那副慫樣子。嘴裡冷聲冷氣地說:“記住!我隨時可以要你的命。只要你往後不給我家找麻煩,咱就兩清。”
王連長像是遇見了親孃似的,忙點頭稱諾。娟子上前兩步,拽起鞋帶一頭,說:“我要出趟遠門,還得向你借點盤纏。”
說着,揚了揚手中的鞋帶。王連長像是突然被蠍子咬了屁股似地躥起身。嘴裡慌亂地說:“有!有!”說着,打開牀邊的櫃子,從裡面掏出一個帆布袋子扔到牀上。
喪氣地嘟囔道:“都在這裡了。”娟子側眼瞅了瞅,裡面全是大洋。
便衝他滿意地點點頭,說:“還算上路子,不過,今晚怕是要委屈你咧。”說着,身手敏捷地拽過王連長的手,又像從前那樣綁了起來。
正當王連長呲牙咧嘴地喊疼時,娟子又以閃電般的手法,給他還好了脫臼的膀子。王連長,頓時感到鬆緩了許多。
他試着動了動膀子,然後咧嘴“嘿嘿”一笑,自語般地說:“想不到,還會這手。”娟子沒再搭理他,順手扯過毛巾,塞進王連長的嘴裡。
從袋子中掏出兩封五十塊一封的大洋,放進包袱裡。嘴裡說道:“我會還你的。”手卻閃電般地朝王連長的脖根動脈劈了過去。
王連長悶哼一聲,馬熊般的身子,便又軟軟地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