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夜晚,天快亮時,殘月才肯露面。蒙着一層薄雲的天空,除幾顆膽大的星星,偶爾眨眨疲乏的眼睛外,整個蒼穹便被抹成了一片灰色。
團部設在教堂的後院。精緻的小院,有獨立的院門,另有一道小門與教堂大廳相同。院內四間青磚瓦房,原本是用來接待,過往傳教士的臨時住所。部隊駐紮後,便成了臨時團部。而許特派員此時,就住在張志強住過的那間正房裡。
對於這裡的地形環境,黃興是再熟悉不過了,他這些日子,所以夜間崗查得很勤,是在暗暗觀察,夜間團部警衛佈置情況。
從前張志強在時,佈崗都由黃興親自安排。自從姓許的搬進來,就不再用警衛連,而是由憲兵隊的人來站崗。
通過一段時間的仔細觀察,每日夜間,大門口有兩個固定警衛,四小時一換班。院內有一隊三人的流動哨,每晚三點準時換班。
黃興隱到了小院對面的那棵大槐樹下,藉着微光掏出懷錶瞅了一眼,時間正指着三點二十分。他剛將懷錶送回衣兜,就覺王長貴已到了身後。
於是,他指着那隊,已經繞到教堂前面的流動哨,壓低聲音說:“等他們繞過來,你就趕到教堂前院的拐角處,隱起來。我隨在他們身後,等到了拐彎處一起動手。記住,打昏就行,他們也是稀裡糊塗的,不知在爲誰賣命。”
黃興悄然的尾隨着流動哨,來到前院拐彎處,走在前面的憲兵剛一露頭,就被王長貴放倒。於此同時,後邊的一個也被黃興打暈,中間的剛要舉槍,又被黃興制服。
兩人迅速將三人,擡到院旁的柴火堆後,手腳麻利的扒下兩套憲兵服換了。便裝模作樣的列隊饒過前院,朝着後院走來。將近後院門時,門邊的警衛叫道:“咋剩兩個啦?”
黃興忙說:“拉屎了。”
“媽的,懶驢屎尿多。”
黃興接着問道:“兄弟有火嗎?”說着揚了揚手中的香菸。
院門邊的矮個子,壓低嗓子說:“有火,給咱也來一支。”
黃興便大大方方的,朝着院門走去。臨近院門,黃興一個箭步衝過去,伸手便鎖住了憲兵的喉嚨,另一個,還沒反應過來是咋回事,就被隨即衝來的王長貴打昏在地。
像前面三個一樣,迅速抽下他們的鞋帶將手捆了,嘴裡塞上了襪子。王長貴留在院外警戒,黃興便悄然地摸進了院內。
黃興像進入自家般,熟悉地打開了屋裡的燈。許特派員半裸着略微有些肥胖的身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睡眼朦朧地一邊摸索着眼鏡,一邊嘴裡有些驚恐地問道:“誰?”
黃興不緊不慢地說:“是我,黃興。”
許特派員慌亂地帶好了眼鏡,確認是黃興後 ,聲音變得有些溫怒地問道:“深更半夜的,你來幹什麼?”
黃興依然用平靜的聲調,邊往牀前走邊說:“是來取你人頭的。”
許特派員意識到情況不妙,他一邊扯着嗓子喊了聲:“來人!”一邊伸手去摸枕頭下的槍。只見黃興縱身向前,一手擒住了許特派員拿槍的手,另隻手像把有力的大鐵鉗似的,掐住了他的脖子。
許特派員毫無反抗之力,只見他揚起兩條翻滾着白肉的腿,在空中歡快地蹬了幾下,伸出一隻痙攣的手,在空中盲目的亂抓了一陣,便軟軟地跌落在牀上,沒了動靜。眼鏡後面的那雙細眼,此刻倒是比平時大了許多,只是已經沒有了轉動的能力。
只見黃興,動作麻利的轉身取下,掛在牆上的俄國戰刀,像鄉下殺豬般熟練地割下了許特派員的人頭,順手扯下牀單將人頭裹嚴實了,拉開辦公桌抽屜,將兩封銀元裝在了揹包裡,又將張志強的那把勃朗寧手槍插在了腰間,這才拎着人頭出了門。
黃興神情僵硬地,用手刨開墳前的土,將那把帶血的戰刀埋了下去。
說起這把戰刀,還有些來歷。那時,張志強還是個營長。在一次,與袁世凱的軍隊作戰時,袁軍教導團的團長,就拿着這把刀與張志強白刃相遇。
對方身高體魄武功高強,張志強漸漸不敵。眼看這把戰刀,就要貼近張志強的脖根時,黃興及時趕到了。飛起石子,打在了對手拿刀的手背上。對手“哎吆”一聲,戰刀落地。張志強乘勢就將刺刀插進了對手的前胸。
自那以後,這把戰刀就再沒離開過張志強。它不僅是把漂亮而又鋒利的戰刀,而且,它也見證着黃興與張志強的生死情誼。
黃興用拳頭夯實了土,又抱過一些幹樹葉,鋪在上面掩蓋了新土。重重地磕下頭去。聲音乾澀得,像是一塊塊的從嘴裡掉下來似地說:“大哥!仇我替你報了,請一路走好!兄弟我要浪跡天涯了,等風聲平了,我一定送你回老家。”
黃興的喉嚨,被一團悲慟的火焰,燃燒得熔在了一起,再也發不出一絲兒有力的聲音。兩股滾燙的淚水奔騰着,從那雙本已乾涸的眼睛裡,涌了出來。帶着濃濃的情愫,溶進了那片,長眠着英烈忠魂的土地上。
半彎殘月,不知啥時候,已悄悄地掛在了那棵古老的楊樹上。透過樹枝,將灰暗的地皮斑駁成了並不顯眼的雜色。幾隻熟睡的烏鴉,像是卡在樹叉上的碳疙瘩,靜靜等待着明日的光芒。
一束慘淡的月光,越過墳頭,好奇地落在了那顆無血的人頭上。眼皮低垂,慘白的嘴巴半張着,像是在訴說着什麼。
一股微風吹來,樹葉發出陣陣沙沙的響聲,那聲音像是兩個靈魂,在無休止的辯論着各自的立場。時而慷慨激昂,時而義正言辭。最後,便嗚咽成了一縷清冷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