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五回

放眼望去, 漫山遍野落英繽紛,重山像是披上了繡花大襖,美得驚心動魄。

拂夕乘白鵺降落, 桃煙谷此時清寂無人, 就連時常會跳出來與她對峙的花貓也不見蹤影。發生了什麼事!凝神施法, 卻不見一絲打鬥痕跡和邪障。

不祥的預感愈加濃烈, 能同時對付藥仙夢和熄魄, 敵人絕非泛泛之徒。

神界的人?原因呢?爲什麼連曉卉、小卝、秦大叔也不放過。不可能!

幽冥鬼界的人?就算是幽冥鬼王親自動手,也不可能處理得如此乾淨。

魔界?北荒魔君還是夢櫱?難不成弒妖王的天罰這麼快就下來了?可是承受天罰的人不該是她麼,蒼泠就算再清冷絕情, 又怎會連累無辜?

不管敵人是誰,真正目的不過是要對付她。可是爲何無人攜人質來與她談判呢!

到底哪裡出錯了!

難道她被困於夢魘之中?拂夕盤膝而坐, 誓要衝破夢魘。忽而意識到有靈氣逼近, 拂夕眉心微蹙, 青綾橫空飛出,向來人攻擊。

然而周身的靈氣愈加繁雜, 向她逼近的速度越來越快,意識到不妙,拂夕擡頭一望,黑幕瞬間降臨。

清醒過來時天色已暗,拂夕從搖椅上彈跳而起, 面色幾乎能融入到夜色裡。世界突然通火明亮, 原來是亭子和樹上都裝飾着顏色模樣各異的精緻小燈籠, 無數小燈籠發出的光將星辰月色也淹沒在了其中。

“老闆娘, 祝你歲歲平安, 年年有今朝!”曉卉和小卝端着盤子率先走進亭子,邊走邊對拂夕笑道。

曉卉指着桌上的菜道:“老闆娘, 除了賣相差的這些,其他都是我做的。”

“胡說,這道鴛鴦水上游是我做的。”

“做得這麼醜,好意思說?”

就在曉卉和小卝鬥嘴時秦大叔提着酒壺略有醉意地走出來,“我祝老闆娘天天發大財,住上金屋子,討個好相公。”

“俗氣!老闆娘會需要那些麼!”小卝道。

“好相公哪個女人不需要,更何況像我們老闆娘這樣驚才豔絕的女人,不討個好相公簡直天理難……”一股疾風制止了秦大樹繼續說下去。

“停!”拂夕瞬間來至亭內,環抱雙手挑眉道:“誰告訴你們的?”

曉卉指向小卝,小卝指向秦大叔,秦大叔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下後正欲收回來便見藥仙夢、茗記、小白從黑暗裡走出來,秦大樹伸出手指指向小白大笑道:“我是聽那小子說的。”

小白跳上座位,抓起一隻雞腿冷幽幽地啃起來,“藥仙夢跟我說的。”

“哦?”拂夕瞟向藥仙夢,眼底皆是狐疑。

“小不點,你拂夕姐姐還沒吃呢,你這麼急着做甚?”空梵在亭內遁跡而出,一頭銀髮在明亮的燈光下泛出柔美的光。

小白叼着雞腿肉,瞥一眼空梵道:“嗬,是你啊。”

“喲,小不點,你好像又長胖了,最近伙食不錯吧,是準備向肉球發展”空梵雙手插進小白腋下,將他拎起後選個位置坐下。

空梵一面抑制拼死掙扎的小白一面擡頭對拂夕道:“原來今日是你生辰,你怎得不早說?我好去給你準備大禮。”

拂夕擺一擺手,“已經很久沒過生辰了,我自己都忘了。夢怪人,你是怎麼知道的?”

突然有人從背後用一隻手遮住拂夕的眼睛,拂夕一把扯下他的手,只見面前羊脂玉盤裡盛着一條條青綠色的捲餅。

拂夕捻起一條放進嘴裡,眉心微蹙道:“嗯,難吃。”

“我已經盡力了,果然做得不好,扔了吧。”熄魄端着盤子冷幽幽地走開。

拂夕叫住他,從他手裡奪來盤子,“上次吃草脆酥我都記不得是什麼時候,連味道也忘了,影安,不管怎麼樣你真的很有心,謝謝啊!”將眼底水霧隱忍回去,拂夕一邊吃着草脆酥一邊道,“草脆酥不是隻有我娘會做麼,你怎麼做到的?”

“你猜啊。”熄魄邪魅一笑。

“切。”想到什麼,拂夕道,“看我傻的,這世上知道我生辰也只有你了,但大費周章弄這麼一出,不像你會做出的事啊。”

熄魄坐下道:“嗬,我去某人居所找尋做草脆酥的材料,被他逮住,被逼之下才說出今日是你生辰。”聳了聳肩又道,“可今晚這主意不是我出的。”

拂夕看向藥仙夢,藥仙夢接住她狐疑的眼神,四目相對半晌,拂夕率先瞥開。

“老闆娘,你對我們那麼好,我們只是想給你個驚喜嘛。”秦大樹把曉卉和小卝拉來身邊道。

“驚喜啊真是驚喜,我還以爲你們都遭遇什麼不測了,嚇得我準備上天入地爲你們報仇。”

“老闆娘……”

“好啦,又沒要責怪你們。大家都坐吧,今晚看在我生辰的份上,你們誰都不許傷和氣。”拂夕舉起桌上的一壺酒,爲每人斟一碗。

“我拂夕先敬大家。”語罷將碗中酒全部灌入喉,“大家隨意吃隨意喝,酒沒了我那兒還多得是。”掃一眼全場,發現少一個人,眼睛驀地望向林中一處,“楓枝,你一個人在那兒幹嘛,過來啊。”見他不動,拂夕起身一躍將他拽了過來。

拂夕按住楓枝的肩讓他坐下,接着遞給他一酒壺,“我啊,覺得你這人很不錯,喝了它。”

楓枝無奈搖頭,只好一口氣將壺裡酒水飲盡。

望着楓枝,拂夕在一瞬間有些晃神,如此相像的兩人竟連喝酒的姿態也如此神似。不由倒吸一口氣,腳步後退兩步。

小白在這時猛踹空梵,突然踹中他腹下要害,空梵吃疼一聲,微微鬆手。小白趁機一躍而起,眼看那小身軀就要砸中楓枝,離楓枝最近的是拂夕和藥仙夢,二人見狀紛紛出手相助,怎料兩股術法又快又猛,相互擊中,震得楓枝手中酒壺猛地爆裂,酒水頓時灑了楓枝一臉。然而還沒完,沒被接住的小白砸在楓枝身上,楓枝被砸後直接抱着小白圓鼓鼓的身軀跌落在地上。

整個過程不過須臾,最後場面卻極其滑稽,拂夕捧腹大笑,心道:是啊,這個人怎麼可能是他呢。

小白踩着楓枝爬起來。楓枝從地上起來後頭發凌亂,衣裳不整,他坐回位置,垂着頭,面頰略有紅暈。

拂夕止住笑意,對楓枝使了一個法,楓枝立即變回原來模樣。

除了拂夕,大家都在座位上安坐,有的已經抱團碰杯,有的已經閒聊開,有的獨飲悶酒……

拂夕拎着酒壺走到石夫面前,“小卝啊,謝謝你們今天爲我準備的一切。”

“應該的應該的。”石夫笑道,又偷偷與秦大樹對視一眼,終於有個好機會,可以讓我們抱着桑拂酒喝個夠了,嘿嘿……

“其實吧,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拂夕拍拍他的肩膀道。

石夫嚇得一抖,“你知道?”

“有時候執念會矇蔽我們的眼睛,你該好好思考的是,到底什麼纔是你最珍貴和重要的,不要讓自己後悔。趁你還有得選擇,曉……”

深知拂夕一喝酒就話多,石夫立馬伸手於拂夕面前制止她繼續說下去:“打住!”又湊到她耳邊,“你要說的話我都懂,就別說了啊。”

拂夕癟嘴,盯石夫片刻最後只道一句:“小卝,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曉卉!”

秦大樹:“我家曉卉幹臭小子啥事!將來我一定會爲我們家曉卉啊,選最好的夫婿。”

拂夕:“秦大叔,你真的很疼曉卉,但你得記住一句話,太偏執了容易做錯事。你別看小卝平時吊兒郎當,但人家起碼是個半仙,爲小茴守了三……”

石夫捂住她的嘴巴,拂夕掙扎兩下以武力制服石夫後愣神半晌道:“我剛說到哪了?”

石夫:“唔唔唔唔唔唔……”

拂夕:“你說什麼?”

石夫:“唔唔,唔唔唔唔……”

拂夕小眉微蹙,突然意識到自己正按住他的後腦勺,拂夕猛地抽走手,石夫從桌面上擡起頭道:“你說到敬酒了!”

“哦——秦大叔,你幫我盡心盡力打理客棧,跟隨我到處奔波你也毫無怨言,我敬你!”

秦大樹:“應該是我感謝老闆娘你啊,那次不是你,曉卉可能早就被我害死了,唉……這些日子我們父女兩也多虧你照料。我秦大樹一生沒欽佩過什麼人,老闆娘你絕對算得上一個,這杯我敬你,幹了!”

……

提着酒壺,晃盪兩下腦袋,拂夕瞧見在一旁捧着酒壺喝悶酒的小白,她走過去,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道:“小孩子不能喝酒!”

小白冷冷瞅她一眼,“你管我!”然後轉開身繼續喝。

“喲!”拂夕抱起他認真打量起來,“你頭髮變藍色了耶!”

上次從巫蠱山回來之後就變這顏色了,她這是才發現?小白冷冷道:“放我下去!”

拂夕把小白放回藥仙夢身邊,然後對藥仙夢道:“夢怪人,不管如何你一定得治好我們小白,你要什麼我給你去取就是。”

小白擡眸望一眼拂夕,又低下頭道:“不用你操心。”

拂夕一隻手搭上小白的頭,“怎麼不用了,好歹……”頓了頓轉頭對藥仙夢道,“感謝你一路相隨,我欠你的我會想辦法還。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你幫過我的我不會忘,這杯我敬你!”

藥仙夢持起酒杯,“我也是。”

一時二人相對無言,心事和猜忌在今夜被埋葬,拂夕一飲而下,擦擦嘴巴又敬了藥仙夢身邊的茗季一壺。

拂夕朝另一邊走去,只見空梵和熄魄手持酒壺在木欄上背對而坐,心想這二人竟也能這般和諧,差點感動的要落淚,卻又見空梵道一句:“紅毛怪,在我們死在對方手下之前看誰先醉倒在對方面前如何?”

熄魄:“你?呵呵!”

空梵:“你有時候真的很欠打!”

拂夕立馬飄到二人之間,道:“今日我生辰,不管你們多麼看對方不順眼,今日必須把芥蒂和仇怨通通拋開,不強求你們做朋友,但碰個杯總行吧。”

見二人紛紛望向自己,手卻遲遲不動,拂夕握住二人手腕,猛地將二人酒壺碰上,然後嘿嘿地笑:“把酒水喝完哦。”語罷自己先往喉嚨裡灌上一壺。

熄魄譏誚一笑,空梵輕笑搖頭,隨後二人也將酒水灌入喉。

“啊!好久沒喝的這麼痛快了,嘿嘿嘿嘿嘿……”臉頰通紅,眼神略顯迷離,拂夕抱着酒壺跌跌撞撞來到柱欄上倚着亭柱躺下。

“老闆娘,沒酒了!”石夫和秦大樹醉醺醺地抱在一起,紛紛擺手囔囔道。

拂夕響指一打,“好嘞!”

猛地睜開眼。糟了!

“小卝,客棧的酒呢?”

石夫晃了晃腦袋,指着面前的空酒壺道:“這不都在這呢!”

“就這些?”

“嗯,其它都葬身大火了呀……嘿嘿……”語罷醉倒在桌上。

嘴角抽了抽,拂夕忽而提高嗓音道:“沒事!今日這麼高興,我拂夕給大家當場表演個節目!”

石夫忽地擡起頭,一面鼓掌一面傻笑道:“好啊好啊,老闆娘要表演節目啦……”

秦大樹和曉卉也響應掌聲歡呼喝彩起來。

石夫:“老闆娘要表演什麼節目啊,不會是唱歌吧,哈哈哈哈哈,唱得那麼難聽就算了吧,啊哈哈哈……”

黑線,拂夕朝石夫臉上扔一個饅頭,石夫被砸得再次栽倒桌面上。

拂夕屹立欄上,傲然挺立道:“我要表演釀酒——”

全場黑線!

然而不等大夥兒出手制止,拂夕已一躍而上,白色薄紗從空中劃出個美好弧度後搖搖飄落,正是拂夕卸去的外衣。

拂夕於月光下旋轉起舞,沒有顯擺婀娜身姿,亦無展現眉眼傲骨,只是猶如曇花怒放,讓人移不開目光。

忽而有笛聲響起,只見亭中一角藥仙夢橫笛吹奏,雅逸似仙。空梵笑眼彎彎,幻出一把古琴於膝上,合着笛聲撩撥琴絃。此時琴笛合奏,宛轉悠揚,愜意美好。

無數雪白花瓣從遠處飛來,漸漸形成一朵碩大的桑拂花。拂夕足尖立於這朵碩大的桑拂花上,踩着妙音起舞。她右手幻術,銀光掠過,雪白花瓣跟隨指尖跳動起舞。左手緊跟着幻出一縷清泉,拂夕帶着醉意施展法術,迷迷糊糊的意識讓她更加歡脫雀躍,一時間她就像在鮮花上舞蹈的精靈,笑容放肆,身體自由。

碧綠的雙眼掃過亭內所有人,鼻尖莫名一酸,有熱潮襲上大腦,拂夕深吸口氣幻出浮華鼎,有銀火在浮華鼎內燃燒。拂夕雙手一送,雪白花瓣和清泉混入其中,火勢在拂夕的術法下越燃越旺,幾乎遮住了對面所有目光。

浮華鼎猛地炸出火花,待火勢消停,卻不見拂夕身影。幾乎所有人不約而同不同程度顫了顫身子,蹙了蹙眉。

然而片刻後,只見數壇新酒向亭中飛去,亭中人紛紛將空中酒壺穩穩接住。

“我厲害吧?”拂夕在衆人面前遁跡而出,拍拍雙手後抱起一壺酒咕嚕咕嚕幾聲飲盡。

“繼續喝!喝不完這些酒誰都不許走!老孃釀這堆酒可費了很大勁兒……”拂夕指了指亭外壘成山高的酒罈。

曉卉面色蒼白:“老闆娘……”

“嗯?”拂夕向曉卉射去兩道精芒。

“哈,哈,喝,當然得喝……”曉卉邊說邊一掌拍醒桌上的石夫。

石夫吃疼地醒來,糊里糊塗囔道:“誰,誰,誰敢打我?”看見桌上的新酒,人又立馬精神了。

“小卝,今個兒你特麼棒!”拂夕轉瞬來到石夫身邊,幹了幾壺後又開始挨個敬酒。

確實有些喝多了,拂夕抱着酒壺滾到一邊獨酌,此時,秦大樹和石夫不知從哪弄來了蛐蛐,兩人一面抖蛐蛐一面拼酒,曉卉杵着頭在一邊打盹。

在他們對面是依然背靠而坐的空梵和熄魄,這二人不見言語,卻時不時碰個杯,好像各揣心事。另一邊是藥仙夢、茗季、小白、楓枝,這四人圍成半圈,你一句我一句,拂夕沒那個心思去探聽,只是這樣默默瞧着他們。

真熱鬧啊……熱潮再次上涌,拂夕把頭偏向暗處,突然不想抑制了,任憑溫熱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在得到最多的時候也是人最恐慌的時候。手心忽而變得很涼,拂夕望向亭外清冷皎潔的圓月,抱着雙膝蜷了蜷身子。

該知足了,這樣的夜能擁有一次已是幸運。

嘴角綻出一抹欣慰的笑,拂夕倚着亭柱不知不覺中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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