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廣漠之上, 藥仙夢截住拂夕,道:“別追了,金剋鋤已奪回, 跟我回去!”
拂夕望一眼藥仙夢, 又望向熄魄, “暫時還不行!”
熄魄走到拂夕身前, 對藥仙夢道:“這是我們共同的血仇, 藥仙還是別來摻合得好。”
“我不管是誰的血仇,總之我不會讓這女人殺妖王。”
“哼!藥仙夢,你如此不想我們去殺那虎妖, 難不成你和虎妖是一夥的?”
“我定不可能是虎妖同伴。當年術古妖王主動放棄王位,帶上一家逃避城閣追捕, 後來城乾殺了術古妖王, 他也不過殺了一隻狼妖罷了。天神通曉此事, 卻表現得什麼事也沒發生。妖族上面有神獸族庇護,如今夕是半仙, 身體裡有神珠,還流着魔族的血,若再擔下弒妖王之罪,你知道後果麼?”
熄魄雙目一沉,凝一眼拂夕後獨自遁走。
拂夕喚來白鵺, 藥仙夢扼住她的手腕, 冷然道:“你還要去?”
“我不知道後果是什麼, 但我不能讓影安一個人去做這件事。狼族對於我和對於影安的感情是一樣的。你沒親眼目睹過親友被殘殺的情景, 你不會懂!”
藥仙夢一怔, 凝視拂夕半晌後終是鬆開手。
紅逅山頭,妖王已喚來千萬妖將, 熄魄乘着拂熄追來,虎妖見他孤身而來,狂妄笑道:“束手就擒本王興許會讓你死得輕鬆一些!”
熄魄收回拂熄,凌空而立,紅色長袍風中翻飛,兩鬢栗色長髮間一張臉陰沉鬼魅。他脣角一勾,眼中鋒芒畢露,一招鬼從千影術瞬間殺入虎妖面前。
妖王面色一沉,施法避開,隨即振臂一呼,無數妖將向熄魄蜂擁而來。
熄魄被困在密密麻麻的妖怪之中,妖王找準時機欲在熄魄無暇顧及之時奪他命脈。然而此時一條綾子如青蛇遊移,衝破妖怪包圍圈,直殺虎妖而來。
妖王遁跡而去,拂夕握住青綾,幻出三尺青峰。意識到什麼,她轉身接招,去仍被妖王術法擊中,後退數步。
“笨女人,你來做什麼?”熄魄飛來她身邊,皺眉道。
“總不能讓你一個人。”
“你根本不必這麼做!”
“影安你說得對,這是我們共同的血債啊。”
兩雙綠眼對視,一雙澄明碧藍,一雙幽暗深邃。
“走!”伴隨一道強烈妖氣,妖王在拂夕身後遁跡而出,熄魄用掌風擊開拂夕,再向前接住妖王的妖術。
拂夕揮出長劍,斬殺四周糾纏不休的妖怪。
眼見拂夕漸漸被劇增的妖怪淹沒,熄魄長吼一聲,勢要與虎妖速戰速決。然而攻勢太急終遭反噬,虎妖雙目一凜,使出大招。
一把長劍衝破重重障礙,一路滅妖而來。虎背猛然一顫,竟是長劍從他背後瞬間穿破。
“這一劍想刺穿你身體很久了,虎妖,你終是要爲你的罪孽承受惡果。”拂夕手一揮,長劍又從虎妖身前刺穿,最後重回她手中。
妖王變回真身,轉身向拂夕狂奔而來,在他身後騰起滾滾濃煙。
熄魄被阻隔在濃煙之外,任憑他如何擊打都闖不進去,而這次所有妖將又向他鋪天蓋地襲來。
拂夕長劍橫於胸前,與妖王術法對抗。然而終抵不過,術法被破,面容兇惡猙獰的妖王猛然將她撲撞在山壁之間,靈體部分被震碎,鮮血從嘴裡噴涌而出。
體內忽而有熱流亂竄,從心間強入大腦,最後灌入四肢。拂夕只覺靈氣不止在瞬間恢復,同時還被強化幾倍。、
仰天長嚎,無數巨石滾落,若干妖將粉碎,妖王四肢並用避開巨石,周圍濃煙突然快速消散。
拂夕闔眼立於空中,長劍在她身前閃爍出紅豔奪目的光芒。
妖王從鼻孔不屑地哼出一聲後衝向拂夕,拂夕雙手劃術,及時出擊,長劍帶着紅光飛出,在妖王身上劃出五行八卦。
妖王身子一滯,熄魄又驀地在妖王身前遁跡而出,五根鬼爪毫不留情地插/進他的大腦。妖王慘痛嘶叫,熄魄再施術法,碎他大腦,奪他元丹。
妖王神魂俱滅,熄魄吞食他的元丹,法力大增,雙目驀地赤紅。
耗盡精力的拂夕從空中墜下,熄魄瞬間轉移,接住她的身體着陸。
“你怎麼樣?”熄魄望見她面色蒼白,蹙眉道。
“受了傷,修養幾日就好。”
“我帶你回桃煙谷。”
“不要!”拂夕制止,吃力地搖搖頭又道,“我們暫不回去,找一近水的空曠之地便可。”
雖有疑問,但也沒去追問,熄魄抱起她,乘上拂熄飛走。
圓月高掛,湖水幽靜安謐,拂夕於岸邊盤膝打坐,熄魄屹立一旁,月光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忽而只見拂夕悶咳一聲,隨即捂住胸口拼命喘氣。熄魄蹲下身,欲用術法助她,卻在觸碰她靈體時猶如遭遇雷擊般被猛地震開。
拂夕在胸口劇烈疼痛中暈倒,熄魄扶起她的身子查看傷勢,卻發現受損的靈體正在快速恢復,而她胸口隱約能瞧見有金光閃動。
笨女人……熄魄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翌日暮靄,拂夕微微睜開眼,雖然受損靈體已然恢復,但精魂還需一段時日調理,她微聲道:“這裡是湖灌山吧?”
“嗯。”熄魄捋了捋她貼在鬢角和額前的發。
這裡是她第一次見到魔神的地方,突然想起他,濃密纖長的睫毛下是一片陰霾,拂夕喃喃:“如果我們只是隱居在山頭的普通人……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也不會知道簡簡單單地生活可以那麼讓人渴望,如果我有機會擁有下一世,我希望自己能做一個普通人。影安,你呢?”
熄魄望一眼遠處的姑灌山,又望向拂夕,眼底深邃幽綠。
“無論會變成什麼,只要呆在離你不遠的地方就好。”
“你會找城乾報仇麼?”未見他作答,拂夕道,“既然殺了虎妖,不要再想着報仇了好嗎?你不是天神的對手,我不想看到你有事……”
熄魄撫了撫她的額發,問道:“你之前傷得那麼重,爲何不想回桃煙谷?藥仙夢在那,他定有法子抑住你的神力反噬,不至於讓你痛暈過去。”
“欠他的人情越多,我與他就越糾纏不清。”
“你在害怕什麼?”
拂夕不料他會這麼一問,然而他這一問似乎也正中她心底某個結。
她到底又在害怕什麼呢?拂夕反覆問自己,卻也難以得出個答案,她對熄魄道:“興許是害怕背叛吧。”
熄魄手一滯,雙眸看向身前的湖泊,湖泊碧藍澄澈,卻又幽謐高深,不知其下埋藏了多少東西。
靈氣虛弱,睏意再次襲來,拂夕緩緩合上眼,聲音微小:“沒有信任就沒有背叛,背叛的滋味嘗一次就夠了……”
回到桃煙谷已是殺了妖王后的第四日,精氣雖未復原,但拂夕整個人看上去已無大礙。見過石夫他們,拂夕被兩隻花貓纏上,一陣惡鬥之後藥仙夢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只見他抱起纏在拂夕腿上的兩隻花貓,淡淡瞥一眼拂夕後朝遠處涼亭走去。而亭內茶香四溢,有一娉婷倩影,不是茗季是誰。
拂夕低下頭,瞟見自己腳上被花貓抓傷的兩道血痕,無奈搖了搖頭,卻也沒再理會那兩道傷痕,幻出一壺新酒在手,轉身離開。
夜裡,拂夕倚着楊柳飲酒,目光冷清。突然想到什麼,她幻出墨色珠子,把玩兩下,想起那日在急切情境下救了自己的那道白影。
“小拂。”楓枝走至拂夕身邊,望了望在她手中那顆墨色珠子。
拂夕把弄幾下手中的珠子對楓枝道:“如果我沒猜錯,這個應該是排行第一的法寶墨隱珠。”
“嗯。是墨隱珠。”楓枝神色平淡。
拂夕揚眉看他,“厲害啊,你就這麼一瞧就能肯定了!”
“墨隱珠可以變作任何一件神物而不被輕易發現,但每次只能維持十二個時辰。墨隱珠由神獸族創造,小梵曾利用墨隱珠掩藏身份跟隨神獸族軍隊來到外界。因爲是家鄉之物,墨隱珠是小梵極其珍愛的寶貝。他這是把墨隱珠交給你了?”
“不是。他救我時落下的。”
“他還是沒變,受傷了就獨自躲起來,更不想他在乎的人看見他受傷的模樣。救了你又逃得那麼快,連墨隱珠也顧不得回來取,看來他真的很在乎你……”
“嗯?”
“……的看法。”
“我的看法?”拂夕托腮想了想,“當初是他態度堅決要我選擇,我又不能丟下影安不管,所以才做了傷他之事。若是他想回來和我們大家在一起,我不會對他有任何不友善的看法,絕對不會。他根本就不用擔心這個嘛。”
“小梵有時就像孩童一樣敏感,但也會像孩童一般容易哄。”
“你是讓我哄他回來?”
“這件事解鈴還須繫鈴人。當然,在此之前你還得做一個要不要他回來的決定。”
要不要他回來……拂夕秀眉微蹙道:“又是選擇啊!”
楓枝輕笑出聲:“是啊,又是‘選擇’。可偏偏人生路上太多岔口要我們選擇,一旦做了選擇就必須承受它的結果,皆逃不過因果循環。”
“不如你幫我選擇?”
楓枝眉心金光隱隱閃動,一雙漆黑深邃的眸子裡倒影着拂夕滿面愁容的模樣,他伸手爲她撫平眉心,拂夕一怔,在與蒼泠幾乎一模一樣的容貌面前,一顆心驀地滯了滯。
一雙黑眸漸漸冷淡下去,楓枝轉身離去。
“不管做了什麼選擇,一定要有負擔它的準備和承受它的勇氣。”
拂夕目送楓枝離開,之後將他那句話在心裡反覆琢磨。
旁邊是一飛流千尺的瀑布,枕着雙臂躺在一塊冰冷巨石上的是一白衣銀髮人,一曲唱畢,他緩緩睜開眼,露出清冷的琥珀色瞳孔。
“唱得賊棒!”
伴隨清脆掌聲有一女子在他身邊遁跡顯形,此女衣色素白,仙姿清麗,不是拂夕是誰。
“這絕對是我聽過最美的歌聲!”繼續討好。
“你落下的。”見空梵依舊沉寂冷漠,拂夕將墨隱珠遞給他。
空梵從她手中拿走墨隱珠,合上眼。
“還在生氣?”缺乏哄人經驗,拂夕只能先試探着問道。
對方不見迴應,拂夕繼續道:“謝謝你救我。”
空梵依舊合着眼,好似熟睡了般。
拂夕往地上一坐,“之前是我不對。如果你還想回來我隨時歡迎。”
“空梵,之前我不是故意要趕你走,好吧,其實也有那麼一點,一點點點故意……喂喂,別生氣啊……你知道的,兩百年多前那事讓很難再輕信一個人,曾經我總做着柳暗花明的夢,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好不容易從那裡走出來,雖然有了重獲新生的超脫快意,但有些事一旦經歷不是說‘沒事’就能算作徹底擺脫了。這種感覺你也正經歷不是嗎?
我承認來找你之前我依然想了很多,也猶豫着到底該不該走這一步,可是最後我還是出現在這裡,是啊,我再次和自己賭上了。空梵,回來吧,和我們大家在一起。”
“喂喂,我說了這麼多,你還不肯消氣?”
“那好吧,我走了。”
空梵伸手扯住她的衣角,睜開眼不悅地看過去。
拂夕巧笑一聲,“好啦好啦,終於肯理我了?”
空梵悶“哼”一聲。
“我這是在請你回去啊,給點面子嘛。”
“請我回去?”
“嗯嗯。”
“你和紅毛怪是親人,我一個外人還是別參合其中得好。”說着嘆出一口憂傷哀婉的氣。
“要怎麼才肯回去啊空梵大人?”
“要我回去可以啊,總得有個像樣兒的身份吧。”
“呵呵,空梵大人想要個什麼像樣兒的身份啊?”
“總得比親人更像樣兒吧。”
“那您覺得什麼比親人更像樣兒呢?”
“愛人。”空梵對拂夕拋出個情意綿綿的眼神。
“呵呵。”拂夕拍開他越加靠近的腦袋,起身乘上白鵺離開。
“娘子,你去哪!你也太沒誠意了!等等我啊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