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去哪兒了?
天火橫飛, 硝煙瀰漫,砸下的屍體最後都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一隻幼年白虎在戰火中逃竄。它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到哪裡。
十餘日前它偷拿了母親的墨隱珠, 跟着父親的隊伍走出神獸族。然而神力有限, 很快便與父親的隊伍走散, 自此他纔開始認識這個世界, 天大地大, 無邊無際,找不到同類,尋不到爹爹, 連回家的路也變得遙不可及。
實在太餓,他潛入農舍, 偷偷叼走窩裡的雞蛋, 卻被村民正巧看見。“村有惡虎”很快傳遍整個村莊, 村長組織幾個壯漢拎着武器藏匿在白虎出沒的雞圈周圍。白虎和往常一樣,肚子餓了就過來偷雞蛋, 怎料這回會被人突襲,各種尖銳的鐵器接二連三地刺破它的身體。
神獸族雖天賦異稟,但生性良善,萬不得已絕不殺生,直至危在旦夕白虎才使出神力, 周圍所有懼怕他又攻擊他的村民被他震開數米。
有一藍袍人尋金光而來, 只見血泊中一幼年白虎氣息微弱, 金光消散後它終是撐不住倒地。
藍袍人將昏迷的白虎帶入蒼海殿, 救治它的傷, 收它爲徒,予名, 空梵。
空梵是蒼泠首席弟子,幾千年來蒼泠唯一的徒弟。
蒼泠初次收徒,空梵不諳世事,兩師徒用了很長一段時間磨合。
起初蒼泠經常會忘記自己有這麼個徒弟,又因蒼泠整日酒壺不離手,時常酒醉迷糊。有時把空梵帶到某個地方修行,自己先回到蒼海殿後隔了好幾日纔想起空梵。
空梵生性純真,從未懷疑過師父,只道是自己修行不夠,時候未到,爲早日見到師父卯足勁兒地修煉,可憐那些被他用來試煉的仙草精靈。
神魔大戰以雙方慘痛的代價告終,蒼泠謹遵奎秂上神遺命,勤加修煉,最終升爲神尊。
不負師命蒼泠接下天罰一職,並與天罰柱血盟。血盟雖短短二字,卻不是一半神仙能抗下的,神力強大如蒼泠,也在血盟後毀去一部分真身。
空梵跟在蒼泠身邊已有一些時日,他早年人形是一銀色短髮少年,因爲神獸族血統,空梵術法增進神速,在蒼泠與天罰柱血盟那日,他拼盡靈力在浴火中奮不顧身撿回一根枯枝。
枯枝依在手中,空梵感覺到它仿若有脈搏在隱隱跳動。
空梵手拿枯枝灰頭土面興奮地跑到蒼泠跟前,蒼泠眉心微蹙,正要苛責卻見空梵道:“這是師父的,不能把它當做廢物一樣拋棄。師父,還能復原嗎?”
蒼泠神色緩和,搖搖頭。
空梵疼惜地撫摸枯枝,眼含淚光道:“可是我能感覺到它還活着,它有生命!”
“小梵……”
“師父,求求你,救活它!”
蒼泠望着他琥珀色純良真摯的目光,鬼使神差竟應下了。
枯枝被蒼泠埋入黑檸血土中,蒼泠取下自己一滴心頭滴在土上,用了兩百年修爲,這根枝幹才得以重新發芽。
“師父師父,你看你看,它終於破土而出了!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好不好?”
“好。”
“叫楓枝好不好?”
“好。”
“楓枝楓枝,小枝小枝,哈哈哈哈哈……”
“小梵,你踩到小枝了……”蒼泠扶額,默默對已被空梵無心踩扁的小綠芽施法。小綠芽恢復生機,擡頭面朝陽光。
空梵撓後腦勺,尷尬地低下頭傻笑。
蒼泠對空梵來說,神聖偉岸如同自己的父親,遇到任何困難和窘境只要有蒼泠在空梵便不會擔憂。
蒼泠傳授術法之餘也會教導他琴棋書畫,師徒二人常常坐在楓樹下一彈一唱,在蒼海殿悠哉閒適的日子讓空梵幾乎忘記家。
“……”(歌詞,以後補)
藍袍人倚着樹盤膝而坐,十根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撫在古琴上,一撩一撥皆顯閒情雅緻。在樹下歌唱的白衣少年有一頭銀色的短髮,銀髮上映襯着柔和醉人的紅暈。楓木粗壯高大,好似一把巨傘撐住了整個天。
密密麻麻的葉瓣將樹下二人包圍在一片殷紅暖色裡。
“師父,這是我們一起譜曲填詞的第三百四十四首歌曲了!”
“嗯,小梵唱得愈加好聽了呢。”
“師父,以後我們要一直這樣下去,你譜曲我填詞,創作成千上萬的曲子,然後也像天帝那樣做成小冊子傳到人間去好不好?”
“好。”
“師父,你對我實在太好了!等將來我也像師父這麼厲害,就換我來保護師父好不好?”
“好。”
“師父,是不是我說什麼你都會答應?”
“怎麼了?”
“覺得自己太幸運。所以有些害怕,害怕突然有一天什麼都沒了。如果失去師父,可能再也找不到能讓我感覺幸運的人了……師父,在爹爹回來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要拋棄我好不好?”
“傻孩子。”
“好不好啊師父?”
“好。”
……
“是你騙我!我什麼都看見了!我爹被你們天神族的神害死,你們爲了自己的利益害得我們神獸族全軍覆沒,支離破碎!你是天神族的神,你根本不配做我師父!”
“小梵,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不要一錯再錯!一旦入魔就再回不了頭了!”
“入魔又如何?有本事就來殺我啊——你不殺我,我就和魔神一起殺光你們天神族!”
……
“蒼泠!這是什麼地方!你放我出去!”
“無極天外。從今往後你就在這靜思己過。”
“放我出去!蒼泠,我恨你——”
……
“你是誰?”
“拂夕。”
“什麼字輩?”
“空字輩。”
……
“你,還好吧?”
“娘子,子,子……小蟲子真的很可怕,怕……”
“你……乖,不怕。”
“沒有小蟲子了……你起來!”“你給我起來!”
“娘子身上可真香。”
……
“真要我選?”
“嗯。”
“他。”
……
寒冽刺骨,就像跌入深淵下的冰潭,一些畫面和聲音在腦海中重疊出現,這種一次又一次將自己從懸崖上推下的痛苦,似乎是身體主人在偏執地要跟自己作對,不留餘地。
費了不少神才破解藥仙夢的術法束縛,拂夕手握鎩羽青綾從黑剎背上躍起。乘上白鵺,拂夕朝藥仙夢揚了揚眉,投去三分鄙夷三分挑釁的眼神。
藥仙夢微微一笑,單臂一揮,黑剎疾如閃電,瞬間在拂夕眼前消失。拂夕脣角一挑,緊追而去。
黑剎和白鵺在迷迭河上飛過,突然天地震動,緊隨而出的是一隻水蛟妖。水蛟妖身似巨蠍,頭如眼鏡王蛇,全身佈滿藍綠色鱗片。水蛟妖噴出毒液,黑剎和白鵺一同緊急剎住,側翻避開襲擊。
藥仙夢和拂夕紛紛收回黑剎、白鵺後在迷迭河前着陸。拂夕手握長劍向水蛟妖刺去,水蛟妖再次從河裡將頭猛地探出,拂夕在劍上施法,於水蛟妖噴出的毒液上一斬,毒液化煙而散。水蛟妖整個身子浮上水面,只見它雙手向下一擊,有兩股妖術在水面快速穿梭襲來,拂夕凌空一躍,手中劍施一招鳳翔術,水蛟妖振臂一呼,濺起一道水牆,在拂夕被水牆震開的同時水下霎時浮出成千上百隻水蛟妖。
藥仙夢在空中接住拂夕,然後一手抱住她一手持劍在密密麻麻的水蛟妖中殺出一條血路。
通過迷迭河,藥仙夢放下拂夕,正欲查看她的傷勢,拂夕捂住受傷的左肩後退幾步,避開他的手。
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拂夕,拂夕對上他的眼,道:“這點小傷我自己能解決!”言罷閉眼施法,不到半盞茶時間左肩便恢復如初。
“前面便是妖王宮,金剋鐮在妖王身上,你打算如何盜取?”方圓百里烏煙瘴氣,屍骨堆積如山,在這頹然之景後是一巍峨壯觀的宮殿,藥仙夢指了指那裡,對拂夕平平道。
“殺了!”
“不妥。你如今是半仙,若弒妖王會招來天劫。”
“和他交手,我一定控制不住殺他的衝動。狼族是他害的!”
“你要是開口,我幫你將金剋鋤取來便是。”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解決。”拂夕轉頭看他,“夢怪人,有些事可能並不像它表面上看去那般,我不想把你捲進來,有些麻煩一旦沾上,就難脫身了。”
兩人默默對視半晌,藥仙夢笑道:“啊哈,我自己的選擇我自己負責。夕,讓我和你一起去面對可好?”
怔了怔,拂夕避開他的目光,“不好。”
“真是……”藥仙夢淺笑依舊,狠敲一下她的腦袋道,“你啊,別把自己繃得太緊,偶爾也得鬆一鬆不是?”
無視他,拂夕起身一躍,飛走。
拂夕施展鈺璃腕在妖王宮周圍探查一圈,妖王宮此時戒備森嚴,結界陷阱衆多,若要硬闖絕非易事,看來妖王早已有所戒備。
潛伏在妖王宮外時,竟讓她看見乘着五彩大鵬進出宮殿的城乾。拂夕在提高警惕之餘不禁對城乾這人更多了幾分疑心。
“妖王宮不是闖不進去,只是妖王身邊多重戒備,而且我感覺這次就是衝我來的,夢怪人,你有什麼好法子麼?”
與拂夕躺着的這根枝幹相連的另一棵樹上,藥仙夢與拂夕隔着枝幹背對而依。
“妖王和幽冥鬼王都有一嗜好,也算是他們共同的死穴。”藥仙夢握起酒壺飲一口,“桑拂酒越來越好喝了呢。”
“嗜好……死穴……”拂夕摸了摸下頜,沉思。
恍然大悟般拂夕道:“女人?你們男人都是得隴望蜀,十個裡面九個都不是好東西!”
“哦?”
“嗬!”拂夕舉起酒壺飲一口道,“我看你也不比他們好哪去,一會兒綠央妁一會兒茗季,你倒是挺會招惹桃花。”
“怎能拿我和他們相比,他們好色淫/亂,貪得無厭,而我與綠央妁不過一面之緣,和茗季是君子之交。”
“一面之緣?說來聽聽。”
“綠央侯曾有意將綠央妁送入冰札仙島拜師,師父不應,命我通傳,就這一面罷了。”
“哈,一面便讓人家仙子對你情意難忘,你還真有點本事。”
“如果真有本事,某人也不會對我有如此重的戒心,你說是不?”
一口酒正巧嚥下,拂夕被嗆得咳起來。
妖王宮每月都會從外面挑選一批舞姬進宮,名義上是殿前獻技,實際上卻是拍馬吹噓的妖臣找一些有姿色的小妖獻給妖王暖牀。當然,前提是眼光賊高的妖王能看得上。由於妖王換牀伴的頻率實在太快,妖界有點名氣的美妖都被他睡差不多了。
舊的已不新鮮,新的都是以前淘汰過數次的,填補不了飢渴的妖王脾性越發暴戾躁狂,而他身邊的小臣爲此事四處奔波各種傷神。
藥仙夢將這次選進宮的其中一名舞姬擄走,拂夕變成那舞姬的模樣混入其中。進了妖王宮。
她們這些舞姬被安排在寧妖殿,每日有人負責督促她們編排舞蹈。
在天虞山兩百餘年,拂夕無聊至極時也會扭扭腰身胳膊,久而久之竟發現自己雖琴棋書畫樣樣不精,但跳起舞來卻賊順溜。原來人在某一方面真不會一無是處。拂夕的舞姿在一干小妖中鶴立雞羣,很快便被排到領舞位置。
入夜,只幾盞微弱的燭光映襯,整個大殿昏暗淫/靡。已有醉意的妖王左擁右抱臥躺在虎椅之上,嬌嗔輕佻之音充盈整個大殿。
有小妖進殿稟報,已對屬下信心不大的妖王只是敷衍地擺一擺手。小妖退至一旁,殿中央突然一聲巨響,所有人的目光不得不同時朝一個地方望去。當煙霧消散,只見一紅衣薄紗女子猶如出水芙蓉緩緩而起,鐘鼓鳴響,紅衣女應樂而舞,舉足、飛躍、旋轉、下腰……皆如行雲流水,被舞得柔軟乾脆。
水靈靈的眼眸一睜一闔間皆是挑逗,忽而一條紅菱憑空飛出,紅衣女赤足踏上,幾個曼妙旋轉來至妖王面前。紅衣女細膩柔軟的手輕輕撫過妖王下頜的胡茬,順勢奪走他嘴邊叼着的那顆葡萄。妖王笑了,在紅衣女轉身欲走時猛地將她拽入懷中。
妖王埋下頭,飢渴已久的慾望讓他忍不住想盡快享用身下的溫香軟玉,然而他連皮毛都未來得及觸碰,紅衣女猝然消失,妖王不悅地將臉皺成一團,吼道:“人呢!”
紅衣女在殿門前顯形,回頭對妖王狐媚一笑,嬌嗔道:“大王,我在這呢。”
妖王一身酒氣跌跌撞撞出了大殿,一路緊隨紅衣女至水榭。
水榭上煙霧繚繞,隱約見一紅影在其中婀娜起舞,妖王雙眼似燃着火焰,咬着嘴脣噙着□□快步向前。
妖王撲向紅影,卻只抓住一件紅衫,而此時拂夕已變回原來模樣,施展乧杖,在妖王毫無防備之下一棒敲在他的左肩上,妖王胸口那枚拇指大小的印跡被乧杖吸出,此印跡脫離妖王后立馬變大數倍,最終形成法寶金剋鋤。
妖王頓時酒醒,臉皺一團施一術法攻向拂夕。拂夕握緊金剋鋤,幻出青菱施展鳳翔術,有一五彩大鵬橫空現身,羽翼割破了拂夕的手腕,將金剋鋤奪走。
拂夕訝異地望去,只見五彩大鵬上城乾面色不善地俯視自己,嘴角噙着鄙夷的笑。
“空拂,果然是你!”
“哈,城乾,你和虎妖背地勾結,兩百餘年前姑灌山之事也是你對虎妖通風報信的是麼?”
城乾蔑視地笑笑,“是又如何?就算我現在告訴你術古那妖孽也是我親手殺的你又能把我如何?哼!”
“王八蛋!”拂夕咬牙咒罵,隨即揮出青綾,一招冰靈咒,周身玄冰崛地而起,無數尖銳冰晶朝城乾襲擊而去。
五彩大鵬即如閃電,眨眼間已擊碎重重冰障來至拂夕跟前。城乾掌風一送,拂夕詫異怔然,來不及躲散以爲必中此招之時一黑一白兩道影子在眼前閃過,轉瞬自己已被人救到一邊,而另一邊藥仙夢已和城乾展開對戰。
拂夕環顧一圈,只見一墨色珠子似被人遺落,孤零零地在地上打滾。
將珠子握入手中,拂夕打量一番後收好。
轉身接住妖王突襲而來的妖術,拂夕凌空一躍,與妖王隔空對打。不過須臾,妖王忽而感覺身體哪裡不對,正欲收勢,熄魄在這時現身,施展一招鬼從千影術,妖王捂住胸口後退數步。
深知情勢不利,妖王遁跡消失,拂夕和熄魄對視一眼,緊追而去。
另一邊藥仙夢和城乾打得如火如荼,只見藥仙夢眼中有紫光精銳一閃,一股黑煙似颶風閃現,迸地起躍,城乾霎時被困其中。
藥仙夢在城乾面前遁跡顯形,城乾眉心緊蹙,雙目暗沉,後退數步雙掌幻出一道強大術法,而此時藥仙夢靈氣時正時邪,一雙眸子深紫幽暗,只見他脣角向上勾起一抹冷笑,也對城乾施一招詭奇之術。
在以術抵術約莫一盞茶時間後城乾敗下陣來,藥仙夢從城乾身上奪走金剋鋤,靈氣轉瞬恢復如常。他淡掃一眼倒在地上的城乾,脣微啓:“原來神尊後人也會執着於邪門歪道之術,真讓人長見識!”
城乾惡狠狠地盯着藥仙夢,咬牙道:“哼!彼此!”
藥仙夢淡漠一笑,隱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