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眼看着自家小姐被帶走,詩文終於控制不住哭出聲來,而沈紹雋死死盯着那輛車,卻見到喬霏隔着窗戶對他調皮地眨了眨眼。
“到底哪個是雷蒙?乾脆把洋人全帶走好了!”土匪頭子焦躁地說,“反正都是值錢貨,把男的洋人全挑出來帶上車。”
大概是因爲和衆人關在一塊兒還有些安全感,洋人們對被單獨帶走這件事反彈很大,生怕自己被拖去屠殺或是用私刑什麼的,一個個又哭又叫地鬧騰着,吵得土匪們不耐煩地對天連放五槍,才把他們給嚇住。
喬霏對這一切恍若無覺,只是靜靜地坐着,眼底波瀾不興,彷彿睡着了,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她的過度安靜惹得土匪們不住地拿眼覷她,真是個十足的怪人,雖然明知她不可能折騰出什麼幺蛾子,可她始終讓他們心中毛毛的,就算是對洋人,他們也敢呼呼喝喝,可在她面前卻有些不敢造次。
新的關押地點離原先的倒是不遠,但土匪們竟然有吉普車這件事,讓喬霏更加確定他們的正規軍身份。
這裡似乎比那山間破廟的條件要好,起碼有大大小小十幾間房屋,但地勢卻更加險峻,山腰狹小,陡峭的山壁難望盡頭。
一羣外國大漢哭哭啼啼的,有的甚至半癱在地,要靠土匪們生拉硬拽才能往前走,更顯得喬霏的平靜配合。
“你這小姑娘倒是有膽色,竟是絲毫不怕?”土匪小頭目忍不住開口說道,他觀察了很久發現這喬霏不是被嚇傻了。也不是強作鎮定,她是真的平靜自若。
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對真正有膽量的勇士,都有一股發自內心的敬意。這種感覺無關男女。
“怎麼不怕?只是怕有何用?”喬霏淡淡地說。
玩政治的人走錯一步會要命,走對一步能贏下全盤,玩的絕對是心跳。若沒點膽色,就走上這條路,那麼成功的概率幾乎就是零。
喬霏雖然看起來只是個小女孩,手無縛雞之力,可她前世玩了一生的政治,也曾被劫匪劫持作爲人質與政府談判,那一天那個手上拿着刀。腰上綁着炸彈的男人抓着她兩天一夜,刀鋒就這麼貼着她的脖子;也曾在搖搖欲墜的餘震現場指揮過搶險,磚瓦碎石不停地在她面前掉落,一個站在自己身邊同僚就在自己面前被活活砸死;更是曾經死過一次的人,那個開槍的人還是她所信任的親爺爺……
論武力。她大大不及他們,但論心理素質,論人生經歷,在場的這些人怕是都比不上她這個一路上踩着刀尖過來的人。
倒不是她真將生死置之度外,只是長久以來的經歷讓她不會輕易地將內心的感受表現於外,所謂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難道是真的不怕麼?
自然不是,她不是女超人,也不是武藝高強的俠女。沒辦法憑自己的本事逃離這個鬼地方,遇到這樣的場面自然也會擔憂害怕,只是身上的保護色和訓練讓她能夠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緒,在危難之時,她的一切行爲都是由絕對的理性主導的,那叫做“恐懼”的感性因素早就被她深深地壓進了內心的最深處。
這個時候與其怕得哭爹叫娘。惹人恥笑,倒不如省點力氣讓自己好好活下去。
雖然這裡有不少房屋,可喬霏和一干外籍男僑作爲肉票是沒有資格住在那裡的,他們被分別關在地窖中,雖然雷蒙主教也被關着,可兩人卻不可能互通音訊。
此時政府也因這件事驚慌失措,劫車綁架的消息一傳到各國駐華公使處,有本國僑民被擄的五國公使立刻向北平政府提出交涉。
這些國家要求華夏政府迅速營救被擄僑胞,一些強硬派還要求直接採取軍事行動,出兵華夏,而最讓人氣憤的是倭國雖無僑民被擄,卻在各報上煽風點火,鼓吹要組織國際聯軍來共管華境內的鐵路。
在喬霏被換地點關押的同時,土匪提前釋放了外籍女票,要她們捎信給政府,要求將圍山部隊撤出十里之外,否則將盡數撕票。
五國公使照會北平政府,要求在三天內將被擄的僑民全部救出,不得傷害一人。洋大人一翻臉,政府就驚慌失措,爲了平息洋人的怒氣,政府只得集中全力來討論營救外僑脫險的問題。
關押喬霏的地窖暗無天日,大概由於她是個高級肉票,每日兩餐的食物比在破廟裡好上一些,每頓都有兩個窩頭和一碗清水,黑暗中常常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也許是蟑螂老鼠,也有可能是蛇類。
有的時候這些活物從她的身上爬過,讓她毛骨悚然,可是她不能尖叫,因爲沒有人會來救自己,與其尖叫,不如保持體力。
她靜靜地坐着,努力地適應着這裡的環境。
長期被幽禁在黑暗的靜室,沒有時間觀念,不知道在這裡過了多久,只能通過送飯的時間來推測日期,這樣的日子很容易讓人發瘋,她只有趁着小土匪送飯的時候,抓緊時間和對方聊上幾句,這是她唯一可以和外界交流的渠道。
好在這些匪兵紀律不算嚴明,沒人禁止不準和肉票說話,小土匪倒是很喜歡和她這個怪人聊上幾句。
“喂,聽說你懂洋文。”那送飯的小土匪拉開地窖的門,朝她喊話。
“是的。”多日的囚禁讓喬霏的神色有些憔悴,可依舊沉穩。
“老大,她說她懂。”小土匪有些開心地對他身後的人說。
“我聽到了,把她帶出來。”
身處黑暗多日的她一開始有些不適應外界的光線,始終用手阻擋着強光的刺激。
那日押送她過來的小頭目不見了,換了一位看上去更高級一些的土匪頭子,雖然她的眼睛沒辦法細看,但從他身上傳出的彪悍氣質比之前的要強上幾分。
土匪頭子也在打量着她,一個黃毛丫頭而已,不過是個價值萬金的黃毛丫頭,她的父親是整個華夏有名的財閥大亨,這一票從她父親身上榨出來的油水估計夠他們全軍過上幾年快活日子了。
至於報上說的那些“名媛”、“才女”、“革命者”對他們來說都沒多大關係,不過報上還提到她的洋文很好,連洋人公使都對她讚歎不已,這倒是有些用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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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山下政府和洋人都來找他們談判,首先便是要確定肉票的安全,他們準備寫封信附上這些肉票的親筆簽名送去,可他們誰都不懂洋文啊,沒法寫信,也沒法和那些洋人溝通讓他們簽名,便正巧想到了她是懂洋文的,否則一時之間他們還真找不到人寫信。
“你寫封洋文信讓給山下,讓政府的軍隊不準進攻,必須答應我們的要求,再讓山上那些洋人每個人簽字摁手印,不按我們說的做,你們都得死。”土匪頭子用槍指着她的頭惡狠狠地說。
喬霏順從地點了點頭,抹了抹因爲光線刺激而流下的眼淚,稍稍適應後,就坐到桌前開始動筆“刷刷”地寫字。
她的配合讓土匪頭子愣住了,這實在不像是一個正常肉票的反應,她應該要嚇得簌簌發抖,或者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纔對!
這麼鎮定肯定有鬼!
“你別想搞什麼鬼!否則老子現在就斃了你。”土匪頭子一把揪起她的頭髮恐嚇道。
“知道了。”喬霏太過合作了,讓土匪頭子都有些無所適從。
“這是個怪人,她從被帶上山來開始就是這樣,不哭不鬧,聽話得很……”土匪頭子身邊的幾個土匪在他耳邊嘀咕着。
怪人?他這一生見過不少人,還沒見過這樣的怪人,心裡也有些毛毛的。
“我寫了英漢對照信各一封,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現在過目。”喬霏依舊不哭不叫,將寫好的信遞給他。
土匪頭子狐疑地將信遞給手下一個稍有些斯文的男子,那男子先是震驚於她一手極有風骨的顏體字,驚訝得看了她一眼,那土匪頭子立刻跳了起來。
“怎麼?這丫頭耍詐?”
“沒有,”那男子搖搖頭,“這字實在好,不像是一個黃毛丫頭寫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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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頭子嗤笑一聲,“那字是我們親眼看到的,還會有假?我說老三,我讓你看信,你看字做什麼?”
這老三在村中私塾上過幾天學,在這幫匪軍中也算個文化人,因此也當了個小頭目,手下管了十來個人,這日子和普通匪兵比起來算是過得不錯的了。
但因爲有了文化,心底也有了理想和追求,自己雖然因爲飢餓當了大頭兵,如今又假扮草寇,算是落魄到家了,可最引以爲傲的是自己的這一手字,彷彿這是他與他們這些莽漢唯一的區別。
“應該沒有問題。”雖然看不懂英文信,那男子還是把兩封信擱在一塊兒比劃了一下,似乎是一樣長,便斷定沒有任何問題。
“唔,那你帶她下去讓那些洋人簽字畫押。”土匪頭子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