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霏震驚地看着這些流浪漢,這些在華人眼中需要被仰望的美國人,尚且活得如此沒有尊嚴,又何況她的那些同胞,他們不僅要受這樣經濟所累,更要受戰亂之苦,其苦痛程度是這些人的數倍。
無怪乎人們常說寧做盛世狗,不做亂世人。
蘇媽媽看着她微紅的眼眶,捏了捏她的手,低聲說道,“小姐,我知道你心善,但不要給他們錢,否則……”
“我明白。”喬霏微微點頭,在這個地方做善財童子,無異於昭告世人“我是一頭肥羊,快來宰我吧!”
“就是這裡,”蘇媽媽指着市場角落的一個小攤點,走近朝那賣蔬菜的小販笑了笑,“謝老闆,今天姑娘不在家嗎?”
“哦,是蘇媽媽啊,姑娘去她師父那兒了,估摸着也快回來了。”臉色蠟黃的謝老闆咧嘴笑了笑,“你找她有事兒嗎?”
“這是我們家小姐,特地來看謝姑娘的。”蘇媽媽指着喬霏笑道。
謝老闆一臉詫異地看着喬霏。
喬霏微笑地頷首,“我聽蘇媽媽說,她差點兒被人搶了錢包,多虧了謝姑娘幫忙,便想來好好謝謝她。”
“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不敢當,不敢當……”謝老闆細看喬霏,雖然穿得極其樸素,甚至老氣,可她言談舉止卻處處流露出優越良好的教養,一看就知道是千金小姐,可一個僕人被救,值得小姐親自登門道謝麼?這未免有些不大符合常理。
喬霏自然看出了謝老闆的疑惑,便也坦然笑道,“聽說謝姑娘小小年紀就能夠隻身打敗一個成年壯漢,心裡有幾分仰慕和好奇,想來會一會這位俠女。”
“俠女?”謝老闆笑了起來。“她要是聽見這句話,不知該有多高興,這丫頭的志願就是做一個俠女咧,不是我老謝自誇,那丫頭就是有習武的天賦,雖然現在還及不上她師父,但我想假以時日,定然毫不遜色。”
“謝姑娘的師父是?”喬霏好奇地問。
謝老闆的臉上流露出爲人父的自豪,“她的師父就是美堂先生。”
聽謝老闆的語氣,這“美堂先生”該是鼎鼎有名的人。可喬霏還是一臉茫然,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很陌生,蘇媽媽也一頭霧水地回望喬霏。
“美堂先生是安平堂的掌門人。”謝老闆一副驕傲的神氣。
“安平堂!”蘇媽媽瞪大了眼睛。身爲僑居美國多年的華人,她怎麼可能不知道這個北美華僑下層羣衆中一個最大的民間結社組織,她知道安平堂可不是尋常人想入就能入的,她丈夫在世時曾有在安平堂的好友,爲人極講義氣。當初她丈夫的後事還是他熱心幫忙料理的,他們一家孤兒寡母受他恩惠良多,因此對安平堂的人她一直都存有好感。
喬霏努力在腦中思索着,隱約對這個安平堂也有一絲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個幫派組織,勢力很大。但到她的年代時已經式微,是以她對此並未太留心。
“阿爹,”一個一臉英氣的小姑娘中氣十足地喊道。“準備收攤回家吧。”
“姑娘回來了,你們自個兒和她說吧。”謝老闆疼愛地看着女兒,開始收拾了起來。
喬霏細細打量這個小姑娘,大概十七八歲的年紀,身高不到一米六。身形勁瘦,臉色微黃。和她父親一樣營養不良,但是好歹還有一絲紅暈,在這個年代能有這樣的氣色,說明小姑娘的生活並不算太差。
“你是誰?”察覺到喬霏的打量,小姑娘詫異地看着這個陌生人,性情十分率直。
“謝姑娘,這是我們家小姐。”蘇媽媽笑着介紹道。
“你好,我叫喬霏。”喬霏笑眯眯地伸出手。
“哦,我是謝英。”小姑娘沒有立刻伸出手去,侷促地將手在身上擦了兩把,纔有些不好意思地和她交握,“我的手有些髒。”
雖然年紀小,但小姑娘還是能察覺出來喬霏身上流露出來的貴氣,那是一種無形的壓力,讓這個小姑娘不由得收起平日的嬉鬧。
“沒關係,我聽說你救了蘇媽媽,真是太謝謝你了。”喬霏感覺小姑娘的手雖然不大,但有着武人特有的厚繭。
“舉手之勞而已,不值得一提,”謝英有些害羞了,“蘇媽媽常來我們這兒買東西,我們一家多虧了她照顧,我要是連這點忙都不幫,也太不是人了,定要被我師父打上一頓板子。”
“你小小年紀就有這樣一身好武藝,真是讓人佩服,今後一定是個除暴安良,行俠仗義的俠女。”喬霏讚道。
謝英最愛聽這些話,到底還是小孩子,立刻被哄得笑眯了雙眼,卻還是謙虛道,“我師父說我功夫算是學到家了,可是行走江湖卻還是少了些歷練,俠女可沒那麼好當呢。”
“安平堂俠名遠播,人人佩服,你師父的話定然是不錯的。”喬霏點頭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便不多耽誤你們了,這裡有些東西是我們的謝禮,多謝你們救了蘇媽媽。”
“這如何使得?”謝家父女大驚,
“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不過是一些吃食而已。”喬霏讓蘇媽媽放下東西就轉身出去了,突然像想到什麼似的轉過頭笑了笑,“謝姑娘,山水有相逢,說不定我們不久又能再見呢。”
“啊?”謝英小嘴微張,眨巴着雙眼,有些茫然不解,喬霏已經帶着蘇媽媽走遠了。
“阿爹,那位小姐究竟是來做什麼的?”待到喬霏走遠,謝英才好奇地問父親,她總覺得怪怪的。
“我怎麼知道,說是來謝謝你救了蘇媽媽,可我卻覺得沒那麼簡單,阿爹老了,看不透了,”謝老闆打開喬霏留下的袋子,“不管怎麼說這位小姐待下人還真是不錯。”
“有肉呀!”謝英低低地歡呼一聲,喬霏留下了兩磅肉,一磅牛奶和兩打雞蛋,這些東西放在尋常時候也不是什麼特別貴重的東西,但是在這個年景裡卻是他們這樣家庭難得吃上的好東西,這些東西實在而不浮誇,倒是送到了謝家父女的心坎上。
“這個喬霏小姐還真是個好人!”一看到這些好吃的,謝英立刻對喬霏好感大增。
“你這個孩子,別人給你吃的就是好人啦?饞的你!”謝老闆給了女兒一個爆慄。
“哎呀,阿爹,疼咧!”謝英揉了揉腦門,“反正我覺得這個喬霏小姐不壞。”
謝老闆笑了笑,“晚上做牛肉羹給你吃。”
“太好了!”謝英高興地笑道,“不過我方纔已經在師父那兒吃過肉了,還是留給弟弟們吃吧!”
“你——”謝老闆愣了愣,心頭微酸,這個女兒自幼就懂事,現在經濟不景氣,安平堂那兒也是艱難度日,就算她在那兒吃了,也不可能吃得太好,更難吃上肉了,她這麼說只是想把好東西讓給弟弟而已。
謝家父女在討論喬霏的同時,喬霏也和蘇媽媽說起了謝英的事。
“那謝姑娘不錯。”喬霏微微點頭。
“是啊,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蘇媽媽也點頭附和道,不過她還是不懂,喬霏爲何要專程來看這個小姑娘,就算是爲了答謝,也大可不必親自走這一遭,看到那些街頭流浪漢猥瑣的目光,她就提心吊膽的,害怕得不得了。
她跟着小姐這麼長時間了,也知道她性情隨和,可是卻始終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什麼,小姐對她來說就是個高深莫測的高人。
“蘇媽媽,你知道安平堂在哪兒嗎?”喬霏突然問道,“我想去拜訪那位美堂先生。”
“美堂先生!”蘇媽媽驚了一下,那可是安平堂的掌門人,哪有這麼好見的,何況他們畢竟是幫派組織,喬霏這樣一個嬌弱的千金小姐去怕是不大合適。
可想要勸阻的話,在觸及喬霏那堅定的神情時,還是嚥了回去。
“我只知道大概範圍,具體地址我不知道,”蘇媽媽皺眉苦想,“我一次都沒去過,不過我男人生前有個好朋友便是安平堂的人,我去找他打聽打聽?”
“好,麻煩你了!”喬霏點點頭,“我想盡快去安平堂拜訪。”
“我待會兒就去辦。”蘇媽媽爽快地應了下來。
蘇媽媽下午便持着喬霏的拜帖去尋故友,那人一臉疑惑,不明白一個千金小姐爲什麼會想見安平堂的掌門,莫非是在美國遇上了什麼難處?
安平堂向來以鋤強扶弱爲旗號,團結在美同胞互相幫助,一想到弱女子在美國可能遇到難處,便激起了那男子的江湖豪氣,當即毫不猶豫地應允了下來。
洪美堂已經五十多歲了,但是目光炯炯,精神十足,蓄着絡腮鬍子,聲音洪亮,一看就知道是個習武之人,他十二歲時爲生活所迫隨鄉人遠渡重洋到美國謀生,在中餐館做了幾年雜工,他自幼習得一身好武藝,手持一刀一棍,數十人不能近其身,爲了團結在美華人保護自己的利益,十七歲的他和許多華人一樣拜堂盟誓加入了安平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