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十天,樑左和五名講師都見過了面。最善談的還是理論科李慕染,其次是策論科老師——這一科目老師樑左竟然也認識,正是煉獄副統領之一,演武堂酆陵。
想想也不難理解,能夠作爲副統領在煉獄前線調度兵員,看似脾氣秉直的酆陵必然在策略佈局上天賦異凜。
酆陵講課完全是以實戰作爲模板,不斷重新將一些煉獄經典戰例重演,給學員互相博弈,再次相互過招的機會。具體措施類似於下棋,將各自旗子進行佈陣,做好初步戰術,然後各自在一個暗房裡觀察戰場情況,進行調整和戰術變化,決出勝負。
技藝科燕遲來過一次,他直接與在場人過招,讓大家體會破法者戰鬥的形態以及同造法者的不同之處,蔡確則是講究一些,通過陣法、符籙、秘法等等來做出闡釋和解析。這一科目衆多學員最爲認真,因爲毫無疑問,技藝科的手段會派上用場。
最無人問津,講師也最死氣沉沉的是百鍊觀範仁。
這個不太吉利的名字和他本人倒是很契合。
範仁是一個死氣沉沉的老人,一撮鬍子,看起來有些呆呆的,年紀大,講課也是一板一眼,開始重複崑崙世界歷史。
值得一提的是,範仁十分嚴謹和注重細節。細節成因他並不會說“因爲”,而是用“根據調查和XX觀點”,不加入任何自己主觀情緒和判斷。
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極強的自我約束力。
每一節課他不提問,也不停頓,整堂課一字不差地講下去,最後會報出一連串參考書名,光是聽着都覺得頭痛。
大多數學員對範仁是走個過場就算了,樑左卻是對他很高看。
範仁給出了“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的幾觀點。
一是陰謀論,當代影響過去歷史,無論是修改還是進行符合當代價值觀的歷史定義。
二是歷史就是不斷重複循環的運動。
三是脫離了時代,當代人永遠無法理解過去歷史,因爲人的思維和精神都產生於本時代,脫離不了本時代。過去人的精神現代人始終無法完全體會,時間將現在與過去的精神割裂開來,現在看到的永遠是我們利用我的價值觀、邏輯能力在史料上判斷出的結果。
範仁少有地提了一句:“我本人是支持第三個觀點的。”
下課後樑左找到正要離開的範仁:“範老師。”
範仁一身乾乾淨淨的白色長外套,短髮,面容消瘦,喉結特別明顯,永遠揹着一個包,倒是像一個老農模樣。
“樑左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樑左猶豫片刻:“我想修你的課程。”
範仁愣了愣,指向旁邊的名單:“那就去填上名字就行,我會通知你單獨指導時間。”
“那個範老師,我想問一下,能不能自己選擇研究方向?”
這纔是樑左的核心思路。
他有必須想要知道的東西,史冊科是一個絕好機會,甚至比起成爲破法者這件事優先級還要更高——只要對方能夠給自己這個機會。
想了想,範仁拉了拉揹包細帶:“我只能給你一個自主選擇方向課題,剩餘兩個需要我指定。”
“太好了!謝謝範老師!”
樑左興奮不已,在牆上名冊上的範仁後面寫下至今爲止第一個名字。
回頭一看,這個有些木訥的老師已經不知去向。
祝迦葉坐在地上,抱着一本書正啃着,關鍵是她在哭。樑左大驚,還有讓祝迦葉難過到哭出來的事情嗎?
“沒事吧……”樑左靠近後坐下。
祝迦葉扭過頭來,雙目赤紅:“你不是樑左,樑左已經死了。”
這哪跟哪兒啊?
樑左嘗試和她解釋,多半是祝迦葉陷入魔障狀態,被什麼奇怪知識影響了自己判斷。
伸出去的左手落在了地上,樑左看着自己的斷肢,上面鮮血這才流出來,無影刀在周圍閃爍。
樑左照膽刀擋隔開無影刀後背斬向脖子的一擊,整個人跌跌撞撞往前移動了兩步,站穩姿態。祝迦葉只顧哭,蹲坐在地上,手都沒有遮住臉的意識,眼淚不斷落下,讓樑左也看得很難過。無論是誰幹的,今天自己要抓出來。
不能拖延,被其他人看到就麻煩了。
樑左閉上眼,睜開,元氣攜帶者火力全開。周圍的書架被他突然暴漲狂涌的氣息給撞擊得裂紋密佈,咔嚓作響。
右邊。
樑左反手一刀刺在牆壁上,一把將那人單手抓住腦袋摁在刀鋒旁邊。
“誰派你來的,說,不然,死。”樑左雙目無情,進入生死鬥狀態的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摧毀任何敵人的殺手。
被釘在牆上的人渾身哆嗦,他從未想過這十二個人中會有這種水準的怪胎。
之前那股氣勢,完全是要立即殺死自己。周圍空間被這人強行製造了“牆”,信息都無法發送出去,差點就被殺了。
“放開他,樑左。”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
李慕染伸手拍了拍樑左肩膀:“放鬆,他也是其中一名講師,不過肩負的特殊任務。”
樑左慢慢將自己的手收回,李慕染將地上的斷手給樑左接上,熟練摸出針線給他縫合好,塗抹藥物,纏上繃帶。
“休息一天應該就好了,你這體質沒什麼隱患的。”
“他是誰?”樑左指了指那個警惕看着自己的講師:“爲什麼會鬼鬼祟祟躲在這裡,用意識影響了祝迦葉。”
這講師姓錢,錢講師心裡也大罵倒黴。
你以爲老子想幹這事?
還不是給海神逼迫的……說什麼涅槃班的人沒有緊迫感,讓他尋找其中的薄弱者下手,下死手,如果承受不了就說明不值得栽培。
這是所有人都要經歷的另一個未明言的科目“求生”。
錢講師選擇的目標都被他想方設法踹下了七樓,回到六樓重新打磨,他也不敢真正如同海神所說直接扼殺弱者,給其他人驚醒。畢竟這些年輕人都是蓬萊的未來,而且不久之後的大戰需要他們戰場上殺敵。
可誰知道……出了一個完全和其他人不同級數的“變態”。
這小子以前是崑崙第一屆新星,著名戰隊麒麟首席遊擊,錢講師開頭僅僅是提防了一二,對方的敏銳程度的確遠超其他人,不過本身展現出的身體強度、能量凝聚程度也還和自己有距離。
專修刺殺之術的錢講師有充分自信,能夠一擊必殺此人。
然而按照海神要求,卻是要對薄弱者下手。他選中了祝迦葉,這個女學員戰力強橫,意識中樞環節卻有隱患,只需要想方設法勾動她的強行禁錮自己的部分意識,就能夠讓她崩潰,自己根本用不着出手。驟然宣泄和失控足以讓她自己發瘋。
誰知道這個新人樑左一下子下死手。
媽的,差點就被宰了!
這小子展露出來的那一下子壓迫和爆發手段……自己之前只在破法者那裡見識過。
“原來如此。”樑左聽了李慕染一番解釋,恍然大悟,說白了這位錢講師就是在涅槃班的“鮎魚”,隨時攪和一下水,讓其他人更加緊迫。
樑左說了聲抱歉。
錢講師冷哼一聲,快步離開,決心回去辭職,這工作真是要命,還是乖乖在六樓下任職比較穩妥,小命要緊。
樑左回頭,祝迦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沒了影子,只有地上自己的血跡還證明之前她的無影刀來過。
“我想想。”
李慕染將樑左帶到一旁:“破法者資料我可以提前給你,看樣子你也差不多到了那個地步……這兩年你提升不少。”
樑左點點頭。他最近也體會到了,失去人格的牢獄兩年,他完全喪失了力量和主動權,反而能夠有更多時間反思,剝離力量帶來的沉迷和滿足感,思考本質。一切力量都是工具,要隨時保持清醒,不要讓力量變成引導自己思想的邪路。
“降維?”
樑左愣了愣:“人可以做到那種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