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季漫長而寒冷,長期在溼潤的南方生活的金木,到北方乾燥低溫的氣候下很不適應。雖然溫度只低兩三度,但金木總是喊:“太冷了,受不了哪!”
唉,小孩子屁股有三把火,風風火火的金木遭遇了挫折後,一下就偃旗息鼓了,曾經火熱的心冰涼冰涼的。他滿懷信心來到北方,滿以爲從此豔陽高照,生活中再也沒有寒意,卻沒想到來了個比自己出生時更冷的冬天!其實,心冷比天冷更可怕。
傳達室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金木卻感到孤獨和寂寞,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惆悵和彷徨成了生活主題。金木有時晚上在工廠大門口想大喊、想狂叫,可是又怕別人認爲自己精神病,畢竟已經是初中生了嘛!然而,他渴望上學的想法,就像龍王山的蒼耳粘在頭髮裡,怎麼也拽不下來。
所幸的是金木沒有得精神病,他的倔犟、他的執着,他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毅力似乎在挽救他。如果看到一根稻草,金木也堅信那一定是救命稻草!但他還是得病了,他患了嚴重的皮膚病,金木越焦慮就越在身上亂抓,越抓越癢,以致金木的手背、大腿甚至隱私部位都長了疥瘡。
嘿,痛就讓他痛痛快快地痛吧,皮膚痛了可以掩蓋心痛哦!還可以轉移視線、轉移注意力哩!金木反而爲得了疥瘡竊喜。
工廠的浴室鍋爐工兼管理員得知金木是老汪的兒子,那也是愛屋及烏,非常熱情,每次浴池準備停當,及時招呼金木,金木常常是第一個進入浴池的人。金木享受着滿池清水,快樂地在池內游泳。
“喂,金木,你現在享受我們廠長待遇哦!”鍋爐工忙裡偷閒到浴池邊和金木打着招呼。
但當管理員發現光溜溜的身體上出現幾個瘡疤時,他毫不留情地命令金木立即穿上衣服離開,並屢次拒絕金木進入,金木想混進浴池也絕無可能。
管理員在浴池門口赫然貼上大大的一張白紙,上面用毛筆寫上醒目的黑字:皮膚病禁止入內。後面打上三個巨大的感嘆號。
這種合理的決定似乎也激怒了金木,讓金木心生不平,傷心地認爲整個世界冷漠無情地拋棄了他。他體內的憤怒就像鍋爐裡打開的蒸汽,化爲烏有也要鑽進澡池裡發出“咕咕嚕嚕”的咶噪聲。
唉,遭遇不幸的人啊,他的內心就十分敏感!那些生活在甜蜜裡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老汪雖然夙夜積憂,身體江河日下,但兒子的一分一毫差池都讓他十分上心。他帶着金木趕到職工醫院。
醫生命令金木:“把衣服都脫下來看看!”
金木很害羞:“褲頭可以不脫嗎?”
“不脫怎麼給你治病?”醫生態度堅決。
看了看金木的疥瘡,醫生配好藥告訴老汪:“這孩子除了不講衛生,可能還有南北氣候環境差異、水土不服造成的,適應了以後就好了!”
老汪掏出一塊錢,交給醫生:“這錢夠嗎?”
“嘿,老汪啊,你不是單位正式職工嗎?職工診所是不收費的呀!”醫生很詫異。
“可是,今天是我兒子看病呀!”
“那也是職工子女呀,最多是個半價,收點藥費,可我已登記了你的名字了,你本來就是單位最困難的,今天就免了吧!”醫生執意不肯收錢。
“唉,羅醫生啊,我兒子出生在農村,家裡太窮,孩子他媽窮怕了,有點佔小便宜的壞習慣。這次回來的途中,我就發現他也有這個毛病了,
我現在不糾正,將來可能害了他,你收了錢, 也算幫我教育他一次吧,我要讓他以後規規矩矩做人!”
羅醫生認認真真進行了重新登記,在老汪的名字後面填寫上“汪金木”三個字,還備註零點二元。
羅醫生一邊收錢,一邊找零,還不忘感嘆:“老汪,今天收的不是錢啊,我學到的是你教育孩子的真經哦!你在工廠有口皆碑,今天我真正見識到了你人格的力量——人窮志不窮!有你這樣的父親,不愁教育不好孩子啊……”
這是一段焦慮的日子,金木在等待中日復一日地撕下傳達室的日曆,等待着每天的奇蹟出現,每過一天彷彿等待了一個世紀。
無聊也像真菌一樣蔓延。疥瘡奇癢難忍,金木在被窩裡“呼哧呼哧”抓得鮮血淋漓,疥瘡在時好時壞中徘徊,始終得不到根治。唉,這種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金木渴望着早點天明,經常凌晨兩三點鐘起來,裹上棉襖,像個幽靈似的,悄悄地從傳達室木門走到工廠大鐵門,又從大鐵門走回傳達室木門。
雖然疥瘡構成障礙,就像鞋裡進了一粒小石子,偶爾被磨擦得疼痛,但還是虔誠地數着步子,渴望着雙數,意味着好事成雙。在到達傳達室僅有一步距離時,如果恰巧六步,金木會收緊步伐,最後一步改爲兩步,拼湊成了八步。
儘管如此,金木心裡還是“咯噔”一下。嘿,這完全是自己糊弄自己,明明是七步,自己改成了假八步,那不是自欺欺人嗎?
金木旋即掏出硬幣在桌上旋轉,右手“啪”地矇住,嘴裡唸唸有詞:“這次是國徽就能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