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偷來的幸福
快走吧,會有更多的上仙過來,你鳳尾已傷,不要傷到你。夜滄瀾輕輕推她,聲音愈低。
我帶你走,你落到他們手中,會更慘。步綰綰奮力把他抱起來。
鳳尾從中間斷掉了,雖不如拔羽一般痛苦,卻也好不到哪裡去,真成了禿尾鳳凰。
走啊,綰兒……夜滄瀾連連搖頭。
上仙們已經陸續趕來了,帝祈雲站在一團黑雲之上,雙袍被風灌滿,黑髮飛舞,右臉頰上的黑色彼岸花紋完全伸展開枸。
魔帝……
一位女上仙從雲宵落下,看着帝祈雲,驚駭地大叫。
若給本尊跪下,尚能活命,若依然不自量力……纘
帝祈雲一掌擊出,那美豔的女上仙就化成了一團青霧,居然連尖叫聲都未能發出來。
他本就修爲大漲,修爲最高的藍華都只能和他打個平手,如今藍華把平生修爲全給了他,他在這世間已經無敵!
上仙們面面相覷,但如此退去,又覺得甚無顏面,於是奮力撲來,交織大陣,想拼死一搏。
抓了那個妖鳳!有人大喝,撲向步綰綰。
帝祈雲居然看也未看,管也不管,直接迎向那上仙大陣。
走啊。
夜滄瀾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要把她推開,上仙一劍穿透他的肩膀,拔出利刃時,鮮血噴涌在那寒冰之上,迅速結成血冰珠,一顆一顆,妖冶寒涼。
藍華,你身爲上仙,居然和妖魔勾結,殘殺門人,罪該萬死!
那人恨恨舉起長劍,又要往藍華的身上刺。
你敢!步綰綰撲過來,飛起一腳,踢中那人的臉,我燒得你變紅火王八!
步綰綰以斷尾馭動火鳳,火鳳清嘯,烈焰吞噬了上仙,不過眨眼就化成了灰渣。
師傅,我們走。
她用力背起了夜滄瀾,忍着斷尾的痛苦,讓火鳳替她擋住追兵,自己拔腿就跑。
夜滄瀾清瘦不假,可現在身上包裹着堅冰,又滑,又冷,寒意直往她骨|血裡涌,可揹着他奔跑很累,又有汗水往外涌,熱汗遇上寒冰,又迅速凝成新的冰塊。把兩個人的衣裳都凍在了一起。
綰兒,放下我……
夜滄瀾聲音愈低,漸漸消失。
步綰綰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上,他沉重的身體壓着她,一陣寒意涌來,凍得她連打幾個寒戰。
這裡。
幾名小太監跑過來,擡起夜滄瀾,扶着步綰綰,快步往一邊的宮殿裡跑去。
步綰綰進去一瞧,才發現這裡是她以前的愛綰宮!這幾個小太監以前就是在她面前轉悠伺侯的人。她平常沒架子,常和小太監們一起玩,好吃好喝的也都大家隨性,還真是多做好事有好報。別人都不敢露頭,這幾個小太監冒死出來了。
快,去浴池,拿金創藥,止血藥,人蔘燕窩,給他提氣!
步綰綰顧不得自己摔得鼻青臉腫的,指揮小太監們把夜滄瀾丟進了溫泉浴池。
小太監們匆匆去忙,這些東西愛綰宮中常備。
夜滄瀾泡在水裡,並不下沉,堅冰在熱水的浸泡下,不再往上漫延了,停在他的腰上。步綰綰跳下池子,雙手緊握着帕子使勁給他搓着腰上的冰,希望這冰早點化掉。
眼珠子大顆地往下掉落,他的臉色蒼白如紙,這燙得肌膚髮紅的水都不能讓他溫暖起來。
都來啊。
步綰綰咽哽着叫了一聲。
幾名小太監撲嗵撲嗵全跳進了水裡,也顧不上身份有別了,圍着夜滄瀾就是一頓猛搓。
師傅……你不能死,你會讓我遺憾終生……
步綰綰雙手撫過他的臉,落在他的胸膛上,在他的胸口上輕敲,刺激着他的心臟。
這心臟已經越跳越弱了!
從她化成人形起,就常偷溜去看藍華修行,藍髮俊顏,令她好奇又嚮往,那時最大的願望就是有一頭藍色的頭髮……
他太沉默了,常常一天不說話,偶爾開口,也是讓她學這學那。
她像尾巴一樣在他身後跟了若干年,終於,他教她修出了第一枝五彩羽,擁有了第一重法力。他又幫着她建起了青煙宮,她從此有了家。
他曾經給過她很多,仔細想想,他常常突然就看向她,久久地看着,眼神複雜莫名。他還常常突然就到了青煙宮,坐一會兒就走掉。在她捉弄他的時候,他也很少生氣,只是淡淡一笑,讓她跟着他一起畫畫寫字。
有些好,是在沉默裡,無聲無息給予的。
步綰綰恨他,是因爲他的好帶着目的,可是在漫長的歲月裡,受折磨的,並不是她,而是他啊!
她不知道因緣結果,盡情享受着師傅給的寵愛,她仗着他的名義,大肆收進小妖,壯大青煙宮。她仗着他的名字,橫行四界,幾乎沒人敢與她作對。她無憂無慮地過了那麼多年,而那日子,是他給她的!
那他呢?他在最初的目的裡,不知道怎麼就衍生出了愛意,悄無聲息地在心裡生根發芽,最終開出燦爛的花來,鼓脹脹地塞滿他枯寂的生命。
她太陽光了,太可愛了,太漂亮了,太善良了,太美好了……他看着她活蹦亂跳的,那心情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活躍起來。
她會突然撲進他的懷裡,撒嬌,扭動小身子。
她會突然抱住他,非往他的背上爬。
她會突然跳進他的浴池裡,潑他一身水花。
她會突然跑過來,在他的嘴上啵地親一下……只因爲她偷看到了別人這樣……
他教她本事,卻從不教她男女的感情,她不懂男人和女人是怎麼回事,她完全沉浸在本|能的野|性裡,她覺得喜歡,就會過去大膽地表示,她覺得高興,她就會大聲地笑,她覺得悲傷,就會躲進他的懷裡來哭……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她終會走向灰飛煙滅的路,不如就讓她好好享受這不受拘束的日子。
可最終,灰飛煙滅的人是藍華,不是步綰綰。
他忍受不了她愛上了別人,他忍受不了她每一次的離開!
你們抱好他,我給他喂湯。
步綰綰眼淚縱流,用小勺給他喂蔘湯。他嘴脣麻木,不知張開,她試了好多回,湯都未能喂進。步綰綰只能用手指強行去扳他的嘴,再強行把蔘湯往他嘴裡倒。
綰兒……
他終於醒了,眼神疑惑地停在她的身上。
師傅!
步綰綰破啼爲笑。
你不要救爲師,讓我去吧。
他苦笑一聲,虛弱的說。
我不,我就要救你,就算是痛苦,也要讓你活着……她抽泣起來,偎在他的身邊,小聲說:我就是這麼自私的小鳳凰……你真倒黴,造出了我這樣的小鳳凰,不僅不能替你辦事,還要讓你受罪……
笨丫頭。
他低喘幾聲,擡起僵硬的手臂來摸她的臉。
宮殿外,那些嘈雜的聲音已經退去了,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小聲說:
王上擊退了那些上仙,他們逃跑了,不過帝宮燒光了。
那他人呢?步綰綰趕緊問。
不知道。小太監連連搖頭。
步綰綰沉默了,帝祈雲大功已成,又得了藍華的全部修爲,根本不用再怕任何人,他就是天下第一!
可是他方纔爲什麼看都不朝她看呢?
綰兒。夜滄瀾輕喚一聲。
步綰綰回過神來,只見他身上的冰已經褪到了腳踝處,正慢慢消退。
沒有用的,這冰今後每到子時都會長起來,我會永遠痛苦,不要救我,好嗎?
總會有辦法的。步綰綰看他一眼,小聲說:我的原則是,永不放棄。
夜滄瀾輕嘆一聲,輕輕地合上了雙眼。
師傅,你說實話,景楓……是你嗎?
步綰綰猶豫了一會兒,輕聲問他。
夜滄瀾微微一怔,蒼白的臉上微微泛起一絲紅暈,好半天,才輕輕點頭。
師傅……爲什麼?
步綰綰忍不住追問。
我想……試一次……
夜滄瀾慢慢睜開眼睛,長長的睫在臉上投下兩扇陰影,深遂的雙瞳裡微微地泛起了波紋。
你本來只有三世,可我知道,我最後還是不可能看到你傷心,所以私用了法術,把我們兩個送去了異時空,想在那裡和你躲下去,可是……他們找來了……
步綰綰怔住,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師傅,那天在河上你沒救我,是不是因爲也……
嗯……
他輕輕點頭,長嘆一聲。
他始終沒有膽量最終掙脫天規的束縛,否則也不會有今日之苦。在愛情上,他只是一個膽小鬼,他恪守着虛僞的天規,設計陷害帝祈雲,卻因爲不夠狠心,最終雙手空空……
不是雙手空空,你還有我!師傅,我知道你難過,可是先忍忍吧,不管多痛苦,多難,總能過去。人界雖苦,也有好的地方,一定能找個無憂無慮的好地方。
步綰綰擦掉眼淚,從小太監手裡接過了帕子,給他擦去臉上的水珠,轉頭看着小太監們說:
去拿乾淨的衣裳過來,再把火爐多生幾個,趕緊做飯。
是。
小太監們趕緊跑開了,步綰綰和另一個小宮婢起,把夜滄瀾從浴池裡拖出來。
他一身筋脈已盡斷,和廢人無異。於驕傲的他來說,或者真的只有死亡纔是最好的路,可步綰綰又如何忍心看他就這樣沒了呢?
會有辦法的,你只是仙骨斷了,如今還是凡人肉\身,斷骨重生也是有可能的。
步綰綰安慰着他,又讓小太監們過來給他換衣。
不許咬舌……出去時,她認真地叮囑他。
看着她左臉上的擦傷,紅腫的眼睛,夜滄瀾輕輕點頭。也罷,再陪她些日子,看她登上後位,從此幸福無憂……
步綰綰緩步走出寢宮,去帝宮一探究竟。
她的尾很痛,羽斷處的絲羽蜷縮着,走動時,那羽就摩擦得更痛。她到了帝宮前,只見侍衛太監們正在匆匆拎水滅火,這大火把附近的雪全都烤化,樹都我成了焦炭。
帝祈雲並不在這裡。
她找了一圈,有些失望,慢吞吞地往回走去。
飛雪驟然大了,滿眼的薄白,燈籠一盞一盞重新亮起,帝宮變得異常的陌生。
———————————————————————————莫顏汐:《龍榻求愛:王牌小皇后》——————————————————————————
又是五日之後,雪甲大軍攻下了西崇,七天之後,橫掃大晉,半個月,又拿下兩國,其餘三國不敢作對,主動投降,俯首稱臣,進獻奇珍異寶上千車,美人上千人,一月之後,帝祈雲宣佈定都於原料西崇皇城,國號改爲蒼穹國,西崇城改名——魔城。
步綰綰每天聽着朝臣們議論,心中暗自忐忑,她召來水秀,給帝祈雲送信,告訴他自己先在王城住段日子,等夜滄瀾傷好一些再去見他。可水秀每閃回來,羽下都空空的,沒有迴音。
步綰綰有些心灰,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爲什麼帝祈雲一去不復返,理也不理她。難道是因爲她救下了夜滄瀾?可是夜滄瀾也救了他呀!或者,是因爲那天她只揹着夜滄瀾走了,沒叫上他?也對,肯定是這件事,她應該打聲招呼的,要不然,他怎麼知道她和夜滄瀾去了哪裡呢?
夜滄瀾放下手裡的書卷,擡目看她,她的表情一直在變,時而皺眉,時而展顏……
綰綰,你的羽尾如何了?他忍不住低聲問。
步綰綰撩起半截裙子,鳳尾因爲斷了,所以一直未能收回元神之中,挺醜的,她擰擰眉,小聲說:沒事吧,再長几天就好了。
夜滄瀾輕輕點頭。
娘娘,大臣們都在準備去魔城面聖呢,聽說半月之後要論功封賞,我們……
我們也去吧。步綰綰點頭。
帝祈雲如此冷漠一定有原因!
夜滄瀾眼神黯了黯,重新低下了頭,裝成未聽到這裡的聲音。
師傅,一起好嗎?步綰綰小聲問。
不了,你去吧。夜滄瀾輕輕搖頭。
不行,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怎麼行呢?晚上冰封起來的時候……反正今後我照顧你……
怎麼,覺得爲師老了?是老頭子,所以需要照顧?他佯裝黑麪,小聲低斥。你不老嗎?步綰綰反問,豎起二指,笑嘻嘻地說:你比我還老兩千歲。
一邊的小太監聽了,直縮脖子,都不敢看他們兩個了。
所以和我去吧,我總得冶好你。
步綰綰看向他的腿,這一個月來日夜琢磨,想盡了辦法,也只能讓他坐起來,站都站不起來。
你喜歡就好。夜滄瀾還是微微的笑,除去藍華的光華,當夜滄瀾反而更開心更舒服。
收拾東西吧。步綰綰快活地一笑,招呼小太監們一起去收東西。
娘娘,奴才可以去嗎?小太監們圍在她身後,七嘴八舌地問。
想去就去呀。步綰綰笑着說。
去吧,這王城裡一到冬天太難熬了呢!
小太監小宮婢們歡呼起來,跑去收拾細軟。
宮中無人主事,早就散了,跑了,只有她這愛綰宮裡還有人。
夜滄瀾看着她出去,脣角微微揚起,勾出一絲苦笑,他跟着去只會拖累綰綰,帝祈雲不會容得下他……可綰綰一心認爲帝祈雲一定與她同心,她不懂得男人的心和女人的心不同,男人的心不會那樣柔軟,還能容忍一個覬覦心愛之人的男人,留在她的身邊!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誰知道他能過完這個冬天嗎?他握起了拳,輕輕咳嗽,喉頭一陣腥熱,他趕緊用帕子捂着,悶咳了好半天,攤開帕子看,一團鮮腥的血漬,染得原本蒼白的嘴脣都妖冶地紅了。
失去了修爲、變成凡人的藍華,不能自由走動,甚至咳嗽一聲,肩處劍傷便痛得再度裂開的藍華,其實沒有多大的勇氣繼續活下去。
他唯一的勇氣來源,就是步綰綰而已。這樣的苟延殘喘的日子,對他來說,是種痛並快樂的忍耐。
馬車呢,墊厚點兒……有什麼閒言閒語可說?他是師傅,和父親一樣,誰再敢多言,我揍他……行了行了,就多搞個馬車吧,真多廢話,那些財寶都藏好點兒,只帶銀票走。
步綰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夜滄瀾忍不住笑,怎麼又從師傅混成了父親呢?他咳得更厲害了。
步綰綰拎着裙襬從外面跑進來,推着給他做成的輪椅往外走。
師傅,出發了。
這麼快?夜滄瀾把錦帕藏進袖中,緊抓着書,扭頭看她。
是啊,沒多少東西好帶的,帶幾身厚實衣裳路上好換,到了那邊全換新的了。
步綰綰笑眯眯地,滿心都是和帝祈雲從此之後安枕無憂的快活期待。
沒有四界之爭了,總會太平了吧?
夜滄瀾輕輕點頭,怎會不明白她的期望呢?但願一切順利吧!
師徒二人各自上了馬車,五個小太監小宮女也上了另一輛,還有兩個侍衛趕車,這全是留守在愛綰宮裡的人,也只剩下這麼幾個人了。
宮中原本有上千人,只是這大難臨頭,早各自飛走了。
城中大戶和官員也在往西崇國趕去,路上到處可以看到馬車和趕路的行人,浩浩蕩蕩,北商國的王城幾乎快成空城。
也難怪,那晚帝祈雲一人獨佔二十七位上仙,打得那些人落荒而逃,嶺南王和叛|軍之將,被他一人殺了個精光,可他自己又不留在這裡,百姓們懼怕上仙報復,誰敢繼續住下去?
有頭腦的,就跑得更快點,去那邊早早巴結新貴。沒頭腦沒門路的,也能去別的城市投親。
步綰綰掀開馬車簾子往外看,這冰以前一直要三個月才能化,現在因爲踩的人多了,千里冰原都成了泥巴路,泥濘不堪,不時見到人跌倒,摔得哇哇大叫。
好端端一座城啊!
步綰綰輕輕嘆,扭頭看,只見北商皇城一片蒼涼之氣,不見往日繁華。
這下面,就是你的青煙宮啊。
夜滄瀾的聲音低低傳來。
步綰綰一怔,隨即明瞭。難怪最後她會和他們一起回到這裡,周而復始,這裡原來是起點。之所以一到冬季,這裡就是千里冰封,原來是等着她和這些人一起甦醒。
以後就好了,西崇國地大物博,山水又好,就住那裡吧,比這冷嗖嗖的地方強多了。
步綰綰笑着,召來了水秀,給帝祈雲寫信。
竹子,我在路上了,等我,不要再生氣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