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六月,沈江河入職都市報已滿一年。
他聽到唐文武說,專欄廣告部將會新調來一位經理。
他並不關心這事,關心也沒用,所謂的經理就是底薪比自己高400元,一樣得做業務,一樣點數的提成。
與衆不同的是,要無條件接受總經理楚寒風下達的業務指標,然後經理要乾的事,是把業務指標分配到部門的每一個人,並且要以身作則,自己的業務指標還不能低於其他同事,不然,說話就沒人聽了。
這段時間是沈江河原定計劃的最後期限,他預估,到月底最遲到下月初,廣告訂單將如雪片一樣飛過來。
他依然騎着單車四處奔波。
林西雅擔心沈江河之前說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的結果會降臨在她頭上,苗條的身影鬼魅般在城市街道間來回穿梭。
她得要充分證明自己不在“前人”之列,有耕耘,必須要有收貨,還得繼續享受成果。
她現在對沈江河的話深信不疑,在他一次又一次畫餅之下,她得賺錢買房娶帥哥,得把以後生小孩的奶粉錢賺足,然後,還得攢夠生育期沒工作沒收入所需的零花錢……
一到吃飯時間,她就像鬧鐘,準時給沈江河打電話,問他在那兒,能不能一起吃飯。
這令沈江河有些頭疼,他現在不想看她吃飯的樣子,看到了自己會吃得更多,吃得太飽,工作熱情都會下降。
關鍵的是,和林西雅一起吃飯,自己得買單,雖然林西雅有時會搶着買,但他還是不給他機會,他還是秉持着與美女吃飯不能讓對方買單的原則。
林西雅很喜歡他這個原則性很強的人,每次沈江河買單之後,她就信誓旦旦地說,下次我買!
每當這時,他有些心理不平衡地說,錢是賺來的,不是攢來的,當然,這是楚寒風的理論。
之前她說等拿到提成,首先買個傳呼機,把沈江河借給她的傳呼機還給他。
但提成拿到手後,她對沈江河說,我所有的聯繫方式都是留的這個傳呼機,買了新的,是不是客戶會聯繫不到我?
沈江河知道她的意思,她這就是劉備借荊州,就點了點頭,
由她去了,反正現在自己沒有傳呼機也習慣了。
一直到現在,傳呼機是他的,手機也沒買,說買摩托車的,但穗城現在禁摩了,她便來了個順勢推舟。
他總笑她,是個財迷,只進不出。
沈江河現在買房的願望越來越強烈,滕瀟時常在他面前嘀咕,房子漲價了,怎麼你的工資還沒漲啊,以前不聽我的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就這點出息,寧願用錢養房東,也不願哺乳自己的將來。
他還是照顧她客戶的身份,在電話裡從不反駁她,有時實在忍不住了,又來個鴻雁傳書,在信上狠狠地罵了她一番,只爲出出心中的惡氣。
其實,這是他倆之間的遊戲,沈江河有些樂而不疲。
這滕瀟每次收到他的信,樂過之後得重新化妝,才能保持原樣。
按照現在的話說,他已經成了滕瀟的男閨蜜,無話不說,弄得她老公三番兩次找他喝酒,結果,她老公喜得酒友一枚。一直到現在,她老公從沒佔到他任何便宜,每次喝醉後就發誓,以後再也不找這個沈江河喝酒了,但一般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他現在依然和穗城三少喝酒,只不過,比之以前,穗城三少比以前忙碌了些,喝得次數少了一點。
他接到唐文武的準確通知,明天上午新的經理走馬上任,讓他和林西雅不要外出。
現在廣告部烏泱烏泱的人,依然大多數是楚江人,原來楚寒風對這些楚江人不能無動於衷後,順手開掉了幾個人,也沒有平息大院的“民怨”,主要原因,還是擔心廣告業績下滑,這樣,會連他自己也會被報社開掉。
好在去年鄭四海,沈江河,夏洛,王嘉澤幾個人的業績突出,才勉強保住了都市報不停刊的命運。
現在他和林西雅依然和楚寒風一個辦公室,剛入職時,楚寒風說有條件再調整,廣告部的人越來越多,依然沒條件。
沈江河如往常一樣,早早地來到辦公室,向靜還如原來一樣分發着各個業務員每天所需的樣報,只是不同的是,她身邊現在多了一個人,那就是戴文華。
在情人節那天,向靜做了最後努力,請沈江河吃了情侶套餐後,又把他帶到她新租的房間,擁抱了一下他,見他沒反應,就一起去看了一場電影,算是在感情上與他告了別。
現在戴文華對向靜加大了攻勢,最近幾天,向靜似乎默認了,兩人早晚都在一起。
他走進了辦公室,看見林西雅翹着兩條秀腿一邊哼着小曲,一邊翻看着報紙。
“你這什麼德性?能不能有點女孩子的樣子?”沈江河在女孩子面前從來都是那種文質彬彬的。
他有些看不慣她這樣男孩子的模樣,以前她還能做到收斂,現在做業務的時間長了,訂單多了,神氣起來,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了。
“你說這新來的經理,做業務有沒有你這般厲害?”她不想聽的話,從來不理。
“我再給你說一遍,你可以說我壞話,但不能議論其他人。”沈江河多次告誡過她,廣告部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小社會,人心複雜,不要惹禍上身。
“只是和你說說而已……”
“隔牆有耳!”
“哼,哼……”
“你得想辦法考個文憑,你有能力,有關係,說不定以後在這大院裡謀得一官半職,真要有機會,文憑是硬傷……”
“叮叮咣,叮叮咣……”
林西雅嫌他囉嗦,聽他說過他爸是道士,每次她不願意聽時,就學着道士搖着鈴鐺的聲音。
等到新任的經理出現他和林西雅的面前時,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驚呆了。
林西雅愣了片刻,轉身就想走。
沈江河趕緊用手碰了她一下,提醒她冷靜。
“寧經理!”沈江河顯得波瀾不驚。
林西雅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寧安安!
沈江河和林西雅的“前老闆”,差點成了沈江河的前女友,現在卻又成了兩人的領導。
寧安安的變化不大,還是原來的樣子,拿着冰冷的目光只是掃了兩人一眼,跟不認識沒什麼區別。
“寧總,寧安安,楚總的助理,兼任市場部經理。”唐文武跟大家介紹了一下。
楚寒風的助理?!令沈江河感到一絲不祥之兆的,正是這個頭銜。
聽王嘉澤說過,有次夏洛嘴欠,說流水不腐,廣告部需要的是全才,楚寒風竟然聽進去了。
楚寒風得給這幫人多弄點事做,不然真如有人說的,在窩裡鬥,狗咬狗,一嘴毛。
所謂的全才,就是在廣告部的任何崗位上都要具備能力,專欄廣告做好了,再去做工商廣告,家電行業的廣告做得好,再去輪崗去做汽車行業廣告。
楚寒風現在想推進的就是這個“全才計劃。”
這是得罪人的活,廣告部裡楚江人太多,楚寒風親自動手,似乎有些顧忌,畢竟,都市報還沒能完全實現盈利,擔心親自動手,會讓人寒心。
寧安安作爲楚寒風的助理,是不是要替楚寒風推行這個計劃?
如果是,他就麻煩了,這寧安安肯定會公報私仇。
這讓他如臨大敵。
“沈江河和林西雅,你們倆人搬離楚總辦公室,寧助理搬進去。”唐文武交代倆人。
“得,你一來,就把我們兩個掃地出門了!”林西雅虎着臉小聲說了一句,轉身進了辦公室。
唐文武見此情形,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很有些驚訝。
沈江河隨着林西雅也進了辦公室,開始收拾東西。
“我今天才發現,你不光智商堪憂,情商還有問題。”沈江河看林西雅搬東西時故意弄出聲音,就說了她一句。
林西雅板着臉不說話。
他搬着東西,心裡在想着,這寧安安能做楚寒風的助理,肯定有點來頭,如果是許建軍的推薦,他的麻煩就更大了。
會不會是蘇丹青介紹過來的?如果是這樣,那他和寧安安之間以後出現什麼問題,可能還有調和的餘地。
寧安安後來找過他,想把段總的提成交給他,又央求着他回她的公司,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回絕了,包括給他的提成,以及她所有想送給他的東西。
她公司的倒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絕沒想到她竟然來了廣告部,還做了他的頂頭上司。
沈江河主動動手,把寧安安的座位收拾得妥妥當當的,以爲她會找自己談話,但她在旁邊一言不發。
等到他走出辦公室後,她卻把辦公室的門關上了。
“今天上午放假,調整一下。”他看林西雅還帶着情緒,不太適合去見客戶。
“走,老沈,我請你喝咖啡。”
“得了吧,你每天就知道惦記着我口袋裡的幾個子兒,你就是喝礦泉水的命,還想喝咖啡?”咖啡不便宜,這林西雅喝起來如牛飲,每次喝咖啡,比喝酒還豪爽。
“去不去吧?!”她真有點生氣了。
好久沒看到她這樣子了,寧安安的到來,攪亂了她的心神。
“寧安安又沒有得罪你,你怎麼還蹬鼻子上臉了?”上次他問過林西雅對寧安安的看法,說她啥也不是,不知道她們之間會有什麼過節。
林西雅不說話,一直往前走。
現在別看她細胳膊細腿的,跟着他跑了大半年的業務,被他調教的健步如飛。
“寧安安會不會是客戶介紹過來的?”寧安安的到來,也讓他有點不自信了。
“哪個客戶?”
“就是市電大的蘇丹青啊。”
林西雅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想了想,說:“你先去前面的那個咖啡廳,我辦點事,馬上就過來。”
林西雅說着轉進旁邊的一條街。
她剛纔差點對他說,蘇丹青就是她媽,好在忍住了,蘇丹青交代過她,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自己。
她現在就是想給她媽打個電話問問,這寧安安進入都市報和她有沒有關係。
沈江河的擔心不無道理,楚寒風現在不僅要在廣告部推行“全才計劃”,人員進行輪崗,還得要削弱“楚江大廈”的勢力。
“楚江大廈”去年可以說爲廣告部立下了汗馬功勞,楚寒風看在眼裡,今年先後任命王嘉澤、鄭四海和夏洛三個人擔任了部門經理。
當時,沈江河其實也在楚寒風考慮的“管理層”之列,只是他不想要這個職位,還不如安安心心做個業務員實在,這樣纔沒有被任命。
但樹大招風,就連社長都知道“楚江大廈”這個名號,有一次,社長只是在他面前這麼提了一句,楚寒風那時就有了想法。
寧安安這個位置的前任是鄭四海,鄭四海當時爲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把於江南擠走,於江南承包分類廣告時,順便把許建軍拉上了。
現在於江南和許建軍承包的分類廣告依然沒有起色。
始作俑者是鄭四海,這令許建軍和於江南懷恨在心,不停地在楚寒風面前擠兌鄭四海。
楚寒風知道這個鄭四海是個萬花筒,爲了震懾,楚寒風首先拿他開刀,給他兩條路:一是辭去經理職位,安心做醫療廣告;二是捲鋪蓋走人。
畢竟,誰都知道,鄭四海功不可沒,不能明貶,只能讓他主動辭去經理職務。
楚寒風深知,鄭四海不會離開都市報,這樣,寧安安才走上了這個崗位。
“我問過了,寧安安不是客戶介紹進來的。”林西雅沒多大一會兒,就到了咖啡廳。
“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不知道?問過了。”
沈江河纔想起來,林西雅進入都市報廣告部是託了人際關係的,有這種關係,應該能問到。
林西雅所說,對他來說,一絲幻想破滅了,等於是後院起火。
“有沒有問,是誰介紹的?”
“這個還真不知道。”
估計是許建軍無疑。沈江河拒絕寧安安之後,許建軍一直與她聯繫很緊密,加上許建軍是楚寒風的發小。
“你現在必須聽我的!”沈江河現在要做好心理準備,同時也要求林西雅,“你必須要和寧安安搞好關係!”
他直接下命令,她不接受也得說服她接受。
“她這人不可理喻,幹嘛要討好她。”林西雅想得簡單。
“你知道的,我們倆合計的這個計劃已實施半年了,馬上就要見成效了,這個關鍵時刻,你千萬不能掉鏈子。”林西雅有關係,只要不得罪人,以防萬一,要守住這個成果,他只能寄希望於她了。
“不是吧?!那你呢?”
“你先不要管我,穩住了,下半年買房付個首付沒問題了,今年你的願望就會實現了。”他要做最壞的打算,同時,也給她打打氣。
林西雅沒有說話,端起咖啡,慢慢地品着。
看着她喝咖啡的樣子,沒有像以前那麼牛飲,知道她在考慮問題,但願她能想通這些個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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