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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棺木回來,是大姑奶奶遣去永州柳管事,一身粗麻孝服,斜簽着身子仔細說着六爺姜彥承和大太太延醫送藥種種:“……小尋到大老爺時,六爺已經沒了,聽李府閔管事說,出了京城第三天,六爺就病倒了,因爲離京城近,差役們說什麼也不肯歇幾天讓六爺調養,大太太和閔管事每到一處就緊着延醫診治,可那些大夫,說什麼都有,那藥吃也亂,趕了十來天路,進了衛州府,纔算歇了幾天,閔管事尋了當地名醫葉大夫診了,說是內結鬱氣,外感風寒,又失於調養,當時就說不大好,不怎麼肯開藥,到第三天,六爺就沒了。\[\]”
程老太太輕輕抖了下,低低問道:“是二月十一那天沒?”柳管事怔了怔,忙答道:“是。”程老夫人悲傷一聲長嘆:“我知道,六哥兒來跟我作別了,二月十一、十二、十三,我連着三夜夢見他,陪我說話,說他要走了,往後不能孝敬我了,我六哥兒……”程老太太泣不成聲。
屋內簾後哭成一片,好大一會兒,程老太太止了悲聲,示意柳管事接着說,柳管事擦了眼淚接着道:“小尋到大老爺時,大太太已經病極重了,說是六爺走那天病倒,閔管事本打算陪着大太太衛州城歇下來,衛州有葉神醫,必是能調理好,等好了再去尋大老爺,可大太太說什麼也不肯,說死……也要死一塊兒,閔管事一路上可着銀子打點周到,從離了衛州城,一天不過十里,早歇晚走,可到底也沒留住大太太,進了河東路地界沒兩天,大太太就暈迷時候多,清醒時候少,震威軍節度使劉大人得了信兒,遣人急帶着大夫趕過來,大夫是黎明趕到,可大太太,半夜裡就沒了,大老爺給大太太和六爺做了幾天法事,就打發小送大太太和六爺回來,閔管事跟忠勇伯府上下都極熟,大老爺說有他留那兒照應就行,讓小回來跟老太太說一聲,讓老太太別牽掛,他和二老爺,還有其它幾位爺,已經平安到了永州府,身子骨都好,劉大人也極是照應,讓老太太放心。”
程老太太微微仰着頭,強嚥回眼淚,半晌才點了點頭道:“辛苦你了,回去也跟你們奶奶說一聲,我很好,嫂子侄兒、諸姐妹也好,江寧也安頓下來了,讓她別牽掛,永州那邊,讓她且安心,就是雄南八哥兒那裡,一定請她煩你們大爺多費費心。”
程老太太說一句,柳管事答應一聲,見程老太太沒別吩咐了,才退下去歇息。
一家人直忙了一個多月,纔將六七具棺木入土爲安,已經是六月酷暑了。
李丹若一身寬大麻布衣裙,戴着帷帽,帶着楊全夫婦,和姜彥明出了院門,往江寧城繁華處逛去。
“昨天逛了東和西城,今天咱們咱們把南城和北城逛了,這江寧城,也就逛一遍了,有什麼看中生意沒有?”姜彥明揹着手,看着李丹若笑問道,李丹若點了下頭:“咱們江寧也不能長住,那些大生意就算了,只好做些小生意,一來本錢要小,二來流轉要,開張就能掙錢,也不求多掙,只要能貼補些日常用度就行,你想想,這樣生意,還能有什麼?”
姜彥明用摺扇敲了敲頭,有些不好意思說道:“生意上事,我是一竅不通,都得辛苦你了。”
“唉,你們姜家,從太婆起,都不擅經營錢財,也不怎麼把這個看眼裡,我母親也清高,從前寧氏太婆時候,常常說她,縱吟詩作對,那也得吃飽了才能吟得出不是!”李丹若嘆了口氣說道,姜彥明用摺扇撓着頭嘿嘿笑着沒話可說,李丹若也不多說,指着前面不遠處一家極小點心鋪子道:“去那裡看看。”
鋪子極小,只有三尺來長一條櫃檯,上面放着糙米糕等幾樣剛蒸出來點心,李丹若示意楊全家上前細看了,又一樣買了一點,才離了鋪子,又往前逛去。
姜彥明看着楊全手裡提着點心,福至心靈笑道:“你想開家點心鋪子?這倒是,本錢小,流轉,當天做出來,當天就能掙錢。”
“嗯,楊全媳婦從小就李府點心房學工,做點心手藝極難得,當初陪給我,大伯孃心疼不得了,也是因爲她,纔有這個打算。”
“三代知吃穿,咱們這樣人家做出來點心,肯定能掙大錢。”姜彥明轉頭看了眼靦腆楊全夫婦,拍着摺扇興奮道,李丹若白了他一眼:“不是點心做得好就能掙錢,一來咱們那是京城口味,這裡是江寧,十里不同風,這點心得合得上江寧人口味,再者,也要知道這江寧都是哪些人家常出來買點心,買了點心做什麼用?是自己吃,是待客,還是送人?做生意哪有那麼容易?一點也不比你做文章容易。”
“那是那是,你文章也比我做得好,記得有一回,你到威遠侯府,幫我破過一回題,先生讚不絕口,說我有大才,”姜彥明頓了頓,聲音低下去接着道:“先生誇了我好幾天,我沒捨得說是你幫我破。”
“我只會破題,不會寫文章,那文章講究太多,太拘束人,我寫不好。”李丹若笑道,姜彥明挑着眉梢笑起來,兩人說笑着,直逛到夕陽西下,纔將江寧城逛了個遍。
城南姜家大宅,大爺姜彥武蹺着二郎腿,一臉煩躁喝着茶,衝姜彥斌擡了擡下巴道:“你那頭打聽明白沒有?”
“沒十分明白,也差不多了,”姜彥斌搖着摺扇笑道:“這二房除了姜五,就是一幫婦人,還有幾個孩子,都小得很,銀子倒看不出有多少,買那處宅院位置倒是不錯,可就是個三進院子,連個園子也沒有,倒是買墳地挺大方,周圍一百四五十畝地都買下來了,說是做祭田用。”
“瘦死駱駝比馬大,別小瞧了。”
“嗯,前兒那姜五豐樂樓邊上盤下了一間極小鋪子,昨天開張了,就賣幾樣小點心,我讓人去買了幾樣回來,哪,這裡。”姜彥斌推了推几上包極好看白棉紙包道:“貴很,就這一小包,就用了百二十個大錢,這麼貴賣給誰去?看樣子也開不了幾天,還有,那天她們下船,我特意站茶樓上看了一天,看樣子,還有六七個丫寰、兩三房家人跟着,那幾個丫寰都戴着帷帽,我是數人頭數出來,看身形,個個都出佻,大哥說對,還真是瘦死駱駝比馬大。”姜彥斌搖着摺扇,帶着絲興奮道。
姜彥武緊擰着眉毛,慢慢抿着茶,半晌才冷‘哼’一聲,將杯子重重砸几上咬牙道:“白管事從京城回來了,那個姜五,不是姜五,該叫他姚五!說是過繼給威遠侯姚家,怪不得他敢往官府報姚彥明名字立戶,我還當他名改姓做了逃犯……”
“我就說,他敢明目張膽報姚彥明名字,這中間必有蹊蹺,大哥還等着白管事帶了文書回來捉人呢,早知道這樣,就不該趕他們出去,留族裡,就姓姚不姓姜這一樣,就能逼着他姜五走人,留下那一屋子無用婦人,還不是任咱們拿捏?這一破門立戶,反倒不好管了。”姜彥斌晃着腿道,姜彥武斜着他,姜彥斌忙陪笑道:“我沒說大哥不是,誰能想到那姜五過繼給了姚家呢?如今咱們再想別法子就是,江寧城裡,咱們想治他還不容易?”
“嗯,”姜彥武站起來,揹着手煩躁來回轉了幾圈,姜彥斌看着姜彥武建議道:“要不,我去尋尋海捕頭?就說涉嫌窩贓,先查他個底朝天再說。”
“這是什麼餿主意?那姜五是舉人,舉人!你花多少銀子,海捕頭肯替你出這個頭?”姜彥武一口堵回了姜彥斌建議,姜彥斌兩根眉頭蹙一起往上挑着,咳了幾聲道:“咱們不商量嗎,不行,就再想別法子,還能治不了他?”
“你剛纔說,那點心鋪子開豐樂樓邊上?”
“對,就豐樂樓東邊,再過去是會仙樓,就開兩家中間。”姜彥斌忙仔細解釋道,姜彥武眼睛漸漸眯起,錯着牙,陰測測說道:“豐樂樓可是張衙內常去地方。”
“張衙內?”
“嗯,那可是個無事生非主兒,你這幾天守着豐樂樓,看能不能尋到機會,把張衙內這個惹事祖宗往那點心鋪子引一引,借個刀用一用。”姜彥武冷笑道,姜彥斌忙撫掌道:“大哥真是妙計安天下,這主意好!惹了張衙內,他就別想江寧城呆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