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早就已經浸潤了我們的衣服,我拭了拭自己眼眸間充盈着的雨水,才稍稍的擦去一些,便又被這疾馳而來的暴雨再次襲擊了。
水明界總是多雨的地方,不管是在有幾許寒冷的冬季,還是在悶熱的夏日。而事實上,現在的日子不過還是暖春。
最外層的棺槨,上面已經積滿了水漬,紅木的質地,早就已經雨水的侵入而腫脹着,就連外表的一層朱漆也已經脫落了一些。從外面的棺槨到中槨,再到裡面的正棺,着實花費了我們好大的力氣。
當合了三個人的力氣,好不容易打開最裡面的一層蓋子之身,一股強烈的惡臭也已經隨着棺材的開啓而傳來了。
已經三天了,那具屍體雖然已經做了一些處理,但是水明界素喜潮溼,一場暴雨,足夠讓屍體開始腐爛。我們捂着鼻子,看着棺材裡面躺着的人,是顧一顏,雖然他的臉有着稍稍的變形,但是卻還是能一眼就認出他的樣子。
看清了是顧一顏,這一次,想衣應該沒有任何的疑問了吧。
誰知,她居然正要伸出腳,想要下到棺材裡面去。屍體的旁邊,有着一些蛇蟲鼠蟻因爲暴雨的突然降臨,而四處亂竄着。
“小姐別去!”水煙一般把頭偏向一旁,不讓自己再看到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畫面,一邊緊緊地拽住了想衣的手,死活不肯讓她下到棺材裡面去。
“放開我!”
想衣用力地把手一甩,便把水煙推到了一旁,幸好我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不然的話,水煙也許會順着泥滑的山坡滾下去。
“你沒事吧?”
“蘇雲公子,水煙沒事,水煙只是擔心小姐!”
我沉默了一會,然後靜靜地對水煙說,“讓她去!”
在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一直以來,想衣並不是聽不到我們在說什麼,更不是不明白我們的擔心,就像剛纔的時候,她對着快要跌下去的水煙,她也曾緊張懊悔的回過了頭,但是看到我安全地接住了水煙,她這次放心地迴轉身去,俯下了身子。她什麼都是知道的,只是她在假裝不知道,假裝什麼都沒有聽到。
因爲,她的倔強,足夠讓所有的人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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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水煙並沒有下去,只是站在刨出的堆積的土上面,看着想衣的一舉一動。我不想下去,不是因爲,腳下的情景太令人作嘔,而是因爲,在這一刻,棺材,小的只可以容得下想衣和顧一顏兩個人,小得想衣不想任何人在這樣生離死別的場合之中還有其他的人存在。
想衣,就是這麼想的吧。
“顧一顏!你怎麼可以死!”想衣的手顫抖着,看着眼前的臉色蒼白的面容,哪個冷淡卻始終對着她唯唯諾諾的顧一顏,到哪裡去了呢?那個從小便陪在他的身邊,陪着她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的大哥哥又在哪裡呢?
他在偷懶,他居然就這麼地睡着了!沒有經過她的同意,更加沒有跟她道一聲別離。
他是這個世界上她所見過的最沒有禮貌的人了。
“顧一顏!你馬上給我起來!我以着水明界大小姐的身份馬上命令你起來!”
那具冰涼又帶着積水的屍體並沒有回答他,甚至,連身上也有着幾許的潰爛。
“小姐,你的身上有蟲子!”
想衣偏轉過頭,信手一拈,便把蟲子抓在了手中,然後碎成了一段一段的。水煙抓着我的衣領,不敢再看下去。
“顧一顏,你多久沒有洗澡了,你看,連身上都長蝨子了!哦……你好髒!居然都不洗澡!”想衣微微地笑了笑,很淡,像是在嘲笑着顧一顏。
我看着遠處的山色,一片迷霧之中,朦朧的山水之色,倒影的到底是我們的人還是我們的心。所有的東西都會倒着映在水面上,是不是也包括人的心呢?
炎飛雨?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看着不遠處山澗之間的一個人影,雖然被雨水阻隔了些許的視線,但是那樣的身影,覺得是炎飛雨無疑。這一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下的風波,炎飛雨也有要參與進來的打算嗎?
他果然是走進了的,只是他看到了我們都木訥地站在哪裡,即便是連一把傘也沒有撐,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遠處,他從石階之下,甩了三把傘給我,然後在清流不斷的雨水之中,高聲問我,“蘇雲,你們是故意來這裡淋雨的嗎?”
我想,他這句話應該是我所見過最廢話的廢話。既然他會來到這裡,就應該對這裡的事情再清楚不過,何況,現在的他早就已經在實際上取代了是顧一顏的位置,成爲花百萬最信賴的左右手。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但是卻已經接過了他飛上來的傘。
“蘇雲公子,還是您自己撐着傘吧,我不用,我來替小姐打傘。”水煙推託着,不管我怎麼遞,她始終都不肯接下我手中的傘。
“你撐着你自己再說,女孩子,身子總要比別人單薄一些。再說了,這裡有三把傘,不是嗎?一人一把。我來……撐着想衣。”
炎飛雨更像是來看戲的,只是這場戲的題目應該叫做什麼,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裡都有着一個不同的答案。
“小姐!”炎飛雨不高不低的喊了一聲,不帶着任何的感情。
這個時候,想衣怎麼會應他呢,誰知道,也就是在這句話剛落下的時候,想衣的口中像是發現了什麼似地,猛然擡頭,看到了風雨之中撐着傘的年輕人,心中有一根弦在牽引着似地。
她走了下去,甚至爲了贏得時間,躲開了我撐着的傘,她小跑着到了炎飛雨的身邊,“你來得正好,快點幫我看看,顧一顏的死因有沒有什麼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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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棺材裡面空間狹窄,必須要把屍體挪出來,才能進行檢查。而搬動屍體的工作,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在心裡不知道嘀咕了多少遍,到這種便宜好事的時候,原來他們的眼光是那麼的一致,一起齊刷刷地看向了我。
因爲在水中浸泡了太久,顧一顏的屍體顯得特別的沉重,還有那股陣陣散發出來的味道,也不知道要幾日,我的身上才能消除這樣的屍臭之味。
炎飛雨的手上套着特製的一個白色袋子,然後在顧一顏的身體上面仔細地檢查着,“因爲屍體已經放了有些時日了,再加上雨水的浸泡,並不能得出百分之百準確的結論,但是也能知道個八九不離十。”什麼時候開始,炎飛雨的廢話已經比這天上落不完的水滴還要多了呢?
“喂,蘇雲,來搭把手!”
我憋着嘴,本來是幫着想衣撐着傘的,但是卻因爲炎飛雨的突然闖入,而致使我要給炎飛雨打傘,水煙則是替想衣撐着傘。這樣的搭配,實在是讓人覺得憋屈。
然而此刻,我還要做炎飛雨的下手,幫着他一起檢查屍體。要不是爲了想衣,我纔不願意被他呼來喝去,當着一個小僕人使喚着。
“身上沒有任何的傷痕,幼時曾經受過一次頭部的撞擊。口中含有血絲,與着他病中之時留下的醫治記錄是很符合的。”
炎飛雨做起事情來的時候,遠遠比他平日裡的樣子要嚴肅不苟的多。
他是一個很沒有情趣的人,我很難想象,這麼一個沒有情趣的人,居然會就這麼愛上百里瑤如此強悍而狠絕的女人。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麼的變化無常,沒有定律。就像,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真真愛上一個女人,一個我不該愛的女人。
想衣努力地回想着一些什麼東西,然後激動地撩開了長長的頭髮掩蓋的額頭,顧一顏的額頭之上,撥開那些濃密的絲髮,有着一道深深的疤痕,那麼的熟悉。
她記得,在很早的時候,她便聽顧一顏說過,顧一顏很小很小的時候變已經進入水明山莊了,甚至那樣的時間,是她都還沒有開始任何的記憶。那是一個怎麼樣的時候呢,也許,就連她自己都還沒有出生吧。
他說,那個時候,他也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孩子,從睜開眼睛的第一眼開始,看到的那個人就花百萬。而那個時候,他的頭便已經用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抱着了,發出着陣陣的隱痛。
他是被水明山莊撿回來的棄童。也就是那以後,花百萬便把頭留在了身邊,教會了他很多的東西。然而,時間過去了,他身上的傷早就已經痊癒了,但是額頭之上的傷疤也已經永遠留了下來,成爲一個印記。
想衣記得,這個是顧一顏第一次提到這麼遙遠的往事,也就是在那一次,她纔在他的眼底裡面看到一種異樣的東西,儘管,她不知道那個東西叫做什麼。
對,這是顧一顏的屍體,是顧一顏。
這麼長長的疤痕,卻一直被掩藏得很好,這樣的事情,也只有顧一顏纔可以做到,並不讓人發現,除非他自己想要說。
“風流蘇,你就不能好好撐着傘嗎!都是雨水!”想衣這個是在罵我嗎,平時見慣了她頂撞我的樣子,而最近,又習慣了她不搭理我的樣子,這一聲數落,竟然也只是讓我多看了她幾眼。
我看着眼前額炎飛雨,果然已經溼透了整一個背部,這種情景就像是他的頭頂之上突然地被澆了一大桶的涼水一般,讓人特別的清醒。
我沒有作聲,但是一陣偷笑。
炎飛雨看了我一眼,似是有話想要說。
“小姐,顧大總管的死真的是死於自然,要是你不相信的話,你可以找水明山莊以外的大夫來看看。之前我也有看過顧大總管的屍體,老莊主也怕是下面的人誤事,纔會導致這樣的結果,但是莊主是在看了我親自檢查的報告之後才同意就這樣風光大葬的。”
“可是爹……”想衣壓低了聲音,在確定這裡再也沒有其他的人之後,然後繼續說道,“爹已經親口向我承認了,是他殺死顧一顏的,是他。”
炎飛雨沉默了一會,然後看着眼前的女子,似乎,在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她的感情之中,也許可以看清前路的一個陌生人,但是卻無法看清自己身邊親近的人。或許,只要是一個人,只要是一個還有一絲絲感情的人,都會犯這樣的錯誤吧。而所在的差別不過就是,有些人,犯的錯重一些,而有些人卻要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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