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還在部隊上服役,媽媽寫信告訴他一個好消息,說是她在值夜班,就在前一個小時,鳳絮兒誕下一個女孩,好可愛長的像極了你剛出生的時候。他當時根本沒有當爸爸的喜悅,從內心深處把小生命當作林家的孩子,事不關己沒有在意。可是等他探親回家時,見到的卻是柳樹林,一個壯壯實實的小男孩,林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
當時他漫不經心地問媽媽,你信上不是說生的是女孩嗎,怎麼會?
林老太太搶過話頭,支支吾吾地說,他們都沒看見,是我在跟前。她還煞有介事地說,咱山裡有個說法,老天爺喜歡收男娃,怕的是被看中,給帶走了,爲了保住娃娃,故意把才生下來的孩子說是女娃。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倒是取名字的時候,說是續的是林家的香火,理應隨着林家的姓。於是私下裡都叫他林林,是爲了滿足林老太太的願望。
這始終是個謎,可是他非常喜歡柳樹林,也就沒再刻意地去深究。在柳樹林到了上學的年齡,林老太太突發重疾離世,柳樹林便用了他的“官名”。
柳樹林的眼睛又一次督促他回答問題,柳樹遊離着目光,卻不知道說什麼好。如果把自己的懷疑告訴他,那等於承認柳樹林不是自己的兒子。
這酷似他的長相,又酷似他的性格的大男子漢,不是他的兒子那又是誰的兒子呢?就算是沒有和他相像的特徵,這麼多年的父子之情,他能放棄嗎?只想搞清楚,說來簡單,這感情的事搞得清楚嗎?他費了幾十年的時間,費盡了半生的精力也沒搞得明白。
你是我的兒子,柳樹非常堅決,而又不容置疑地說。
那水晶呢?
我不知道。這要去問你水叔叔,也許他是急中生智,用一個鐵的事實來打破葉子的夢。他以爲把夢擊碎,葉子便會走自己的路,永不回頭。可誰想,到現在她還沉睡在那個我爲她編織的夢境裡。說起水晶與我的相貌和神態相似,這麼多年還沒有人這樣說過,怎麼會呢?要說像,所有的人都非常的像,無非端正的五官,鼻、眼、口沒有多大的區別。真正與我最像的,還是你。
柳樹沉浸在深深地自責中,把頭埋在一雙曾經是令葉子神往和依賴的大手裡,淚水從指縫裡不期然地流了出來。
柳樹林心中一陣揪心的疼痛。打記事以來,他心目中的爸爸,是一個剛毅嚴謹、不苟言笑、情感內斂的堅強男人。今天,在談到葉子問題的時候,他能當着晚輩的面,流出傷心混雜着自責的淚水,可以看出,他對自己的行爲的悔恨程度。更能說明的是,他是多麼地在乎葉子,又是多麼地深愛着她。到現在他才真的明白,爸爸像葉子一樣,同樣承受着愛情帶來的愛恨愁怨。可這一切又是誰的錯呢?這麼沉重的歷史錯誤,又該由誰來承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