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坐在周勳的辦公室裡和他大眼對小眼乾瞪着。
周勳是那個小眼。
瞪了能有兩杯茶的功夫,周洛覺得眼睛酸脹的不行,才揉揉眼睛想要繼續瞪着。
“你別瞪我了。”周勳擺擺手,順勢拿起桌上的座機,摁了一個內線。
不一會兒,地板發出一陣噠噠噠噠的高跟鞋音,周洛才把目光從周勳臉上扒下來,放到門口。
黑長直,制服,高個頭兒,穿上高跟鞋後目測比周勳還高。
周洛盯着女人手上一後摞文件,把腦門往桌子上一砸。
“要撞撞牆去。”周勳淡定的拿起白瓷杯喝了口茶:“這桌子雖說是木頭的,但用不着你盤。”
“周社長,您要的文件我給您放哪兒?”女人甜美的聲音在周洛耳邊響起,周洛瞪完周勳又瞪着女高個兒。
屋內開啓靜音模式。
“周社長?”女人叫了他一聲。
“叫你呢。”周勳又喝了一口茶。
周洛猛地回過頭:“叔,這玩笑開不得,你讓我當社長?”
“很意外嗎?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坐在這個位子上一年多了。”周勳笑了笑,眼角掛着幾條不明顯的魚尾紋。
“我……”周洛的腦子沒跟上嘴,一句話卡在喉嚨裡吐不出來,憋得他難受。
“這個出版社本來也有你父親的投資。我給你三個月的時間把出版社上上下下的部門人員都瞭解清楚,我會讓談瑩瑩帶着你,她的業務能力非常強。”周勳緩慢的從座位裡站起身,邊伸懶腰邊囑咐道。
周洛還在緩神,他有點暈,還有點飄。
“現在的市場是年輕人的天下,我們老一輩的該退伍啦。”周勳在周洛的肩上捏了捏。
周洛幾不可聞的閉眼嘆氣。
談瑩瑩沒鬧明白這叔侄倆正在上演什麼戲碼,只覺得新上任的社長特別帥,這讓她對上班又重新燃起了熱忱:“社長,資……”
“叫我周洛就行,你放桌上吧。”周洛繼續嘆氣,感覺周勳的手像是幾公斤重的鉛球,壓的自己難受。
“那行社長,有事兒您在叫我。”談瑩瑩又一陣噠噠噠噠的離開了。
“我也走了。”周勳拿起桌上的車鑰匙:“大奔我留給你開。”
“你去哪兒?”周洛問。
“滑冰。”周勳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麼,站住腳回身對他說:“你好久沒來俱樂部了,有空過去的時候可以帶着言祁一起。”
周洛沉重的心情因爲這句話得到了一點緩解,但隨即又開始哀聲哉道,整個人都變得悶悶的。
“事情就是這樣。”周洛拿着電話沒精打采的趴在桌子上。
“操,聽你這一通牢騷我又沒釣着妞。”程野把鼠標往電腦桌上一砸。
程野是周洛爲數不多走心的兄弟,無論有什麼事他都會第一時間告訴程野。
周洛一聽他的聲音就想笑:“這次又是什麼遊戲讓你們幾個試玩兒?”
“別提了,我爸公司開發的幾個破遊戲還號稱什麼拯救公司存亡的法寶,太沒勁了。”程野叼着薯片:“我有預感,我爸公司要破產。”
“那你不趕緊當兩天老總過過癮?”周洛繼續笑着說。
程野把腿放到電腦桌上:“我是傻逼嗎?我……”
“你是。”
“操!”程野大嚷道:“公司要破產也得破在我爸手裡,破我手裡毀我名聲,況且我對技術性的活兒不敢興趣,也就能說說每個遊戲的利弊和給隊友一些戰略性的建議。”
“說到點兒上了。”周洛對着空氣一揚手:“我剛好看到一份項目策劃,是發行部在去年年會上提的建議,想創新一下,做一個關於遊戲的雜誌期刊。”
程野眼神一亮:“我操,爸爸!”
“哎!”周洛笑眯了眼:“你不是在國外一直跟我吵吵說你不想接你們家的爛攤子,想自己單幹嗎?雖然我叔的出版社不怎麼有名……”
程野激動的說:“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給我一個契機從零開始,無論做的好與壞都是我一個人的成果,爸爸!”
“哎哎哎!”周洛笑道:“明天過來看看你的辦公室吧。”
程野把薯片咬的咔嚓直響:“好的爸爸!”
言祁發現蘇瑾臥室裡的陽臺上爬滿鐵鏽的欄杆有些鬆動,她總在陽臺上晾衣服,不去管會很危險。
屋子後面有個方形水池,跟兒童泳池那麼大,常年沒人打理,池水的顏色又黃又綠,黃色是油,綠色是苔,陽光一照還泛着髒兮兮的光。
以前姥爺住在這裡的時候,養過一池的荷葉魚,蘇瑾說就是現在很多愛上網的人嘴裡說的那種錦鯉,又紅又大,有些還是金色的。
姥爺去世後,錦鯉就翻了白肚皮。
“媽,你小心點別碰到欄杆,我去打電話讓物業來修一下。”言祁擰乾盆裡的校服,在領口處套好衣架。
“不用,我注意一下就是了。”蘇瑾剛想笑,突然皺了下眉。
言祁假裝自己沒看見,卻沒忍住偷偷握緊了拳頭。
昨晚周昊接近凌晨纔回家,一到家就開始耍酒瘋,衝着言祁就是一通打,蘇瑾擋在言祁面前拳頭都落在了她身上,最重的那拳現在正體現在蘇瑾的嘴角,淤青裡團着黑,一笑就會痛。
要不是言祁拼命把周昊鎖在蘇瑾房門外,他們倆身上的傷遠不止如此。
蘇瑾整晚都抱着言祁哭,言祁依然是一副不會安慰人的模樣,拍了兩下她的背覺得沒什麼用就不拍了,直愣愣的被蘇瑾扭成一個別扭的姿勢就這麼抱着挺了一宿。
以前言祁沒有真的下定決心要帶蘇瑾走,但經過昨晚和最近幾天上學路上聽到鄰里議論的流言蜚語,他開始動心思了。
只是他不能確定蘇瑾舍不捨得這套姥爺留下來的房子。
“媽。”言祁叫了一聲。
蘇瑾急忙“哎”了一聲迴應,言祁知道蘇瑾非常喜歡自己叫她媽媽,每次叫她都是帶着笑的。
“咱們逃吧。”言祁說。
蘇瑾停下了正用手扯衣服的動作。
言祁踮起腳尖用右手拇指輕撫蘇瑾的傷口,眼神裡透出一股狠勁兒:“他可以打我,但是不能侮辱你。”
蘇瑾知道言祁說的侮辱二字是什麼意思。
她不是沒聽到過那些流言,說周昊在外面拈花惹草遍地播種,爲的是誰能懷上他的種他就跟蘇瑾離婚娶誰過門。蘇瑾知道這是早晚的事,只不過可悲的是她並沒有埋怨周昊,而是在怨自己不爭氣的肚子。
“沒事,我不覺得那是侮辱。”蘇瑾費力的扯了下嘴角。
言祁緊蹙眉頭盯着她一動不動。
“言祁,你不能沒有爸爸。”蘇瑾很溫柔的對他說。
“媽,你別活在自己的幻想裡了。”言祁把她拽到牀邊示意她坐下:“領養我也好,維持着名存實亡的家也好,你真的不累嗎?”
蘇瑾沒說話,只是驚訝的把眼睛睜得特別大,言祁擔心她會不會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言祁能說出這樣的話,蘇瑾非常吃驚,實在有些沒想到。
“你不累我都累。”言祁跪在她面前給她捏着腿:“我不想讓你受苦。”
“你說……什……”蘇瑾的聲音打着顫就從嗓子裡滾出來了。
“每個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母親受苦。”言祁嘆了口氣。
“有你這話就夠了。”蘇瑾摸了摸他柔軟的頭髮,欣慰的任由眼睛開始泛紅。
言祁沒再多說什麼,他最怕聽到的就是這句。他不明白爲什麼有的人能靠着隻言片語而力大無窮的和現實對抗一輩子。
“你會一直照顧我嗎?”言祁問。
“會,一定會。”蘇瑾把他抱在懷裡。
“我也會的。”言祁笑了笑。
程野往自己的辦公桌上一趴,把臉往桌面上蹭了蹭。
“桌子還沒擦呢。”周洛一把把他從座位里拉起來。
“哎哎哎沒事兒,你當我跟你似的那麼愛乾淨呢,身上永遠帶着香。”程野說着話的時候一雙桃花眼不安分的瞄着門外:“我操,你們單位還有這麼漂亮的妞呢?”
周洛順着他的目光望了過去,“那是我秘書,談瑩瑩。”
“你的妞就算了。”程野“咣噹”一聲又砸回座位裡。
“你這大嘴巴在單位可不能亂說話,這裡的工作環境不能被你弄得烏煙瘴氣。”周洛適時向程野發出一級警告。
“老幹部姿態又擺出來了,我都能想象你當了社長以後那種冷麪威嚴的樣子。知道啦,我上班和下班不是一種狀態,你放心吧。”程野掃了兩眼辦公桌上年代已久的臺式機:“把這機器給我換了。”
“少爺,你當這是你們公司呢?”周洛嘆了口氣,“出版社這幾年一直處於收支平衡的窘境,給員工發的工資都快用老本兒了,不過就是排排版打打字,用那麼高級的電腦有什麼用?”
“爸爸,你當我是樓上的老編輯嗎?打一個字喘半天的速度電腦倒是跟得上,我手速快到我自己都能秒/射,不配個好點兒的電腦這顯示屏都跟不上我打字的節奏。”程野又敲了敲鍵盤,往旁邊一摔:“明天我把自己的蘋果機搬來用。”
“那行。”周洛抿着嘴點點頭:“多多益善。”
“善你大爺!”程野看了看錶:“不是說溜會兒冰去嗎?走唄。”
“耽誤你一個小時的時間跟我一起去接個人。”周洛示意談瑩瑩把總編室的門鑰匙給程野:“我弟弟。”
“你弟弟?”程野接過鑰匙對着大美女就是一通傻樂,轉頭看向周洛的時候又迅速變回了doge臉:“你哪兒來的弟弟?”
“我大伯領養的孩子。”周洛很嚴肅的看着他:“我先警告你,我弟弟長得很好看,你別對他有非分之想。”
“周洛你大爺。”程野翻了個大白眼,險些沒翻回來:“我再禽獸也禽獸不到未成年頭上。”
周洛不以爲然道:“你這話等見了我弟之後再說吧。”
周洛拿了一張架子鼓的車載CD,聽了一路,要是別人肯定煩的不行,也就程野,能在鬧中取靜,睡的跟頭死豬一樣。
這本領得益於他多年混跡酒吧一年能有一半天數是在酒吧過的夜有很大關係。
到了地方周洛也沒打算叫醒程野,下了車盯着他靠在車窗上被壓變形的臉笑了半天。
離他跟言祁約定的時間還早,周洛沒讓蘇瑾叫醒正在午睡的言祁,悄無聲息的上了樓,把車鑰匙放進兜裡,搓了搓有點發冷的手,動作極輕的打開了言祁臥室的門。
言祁聽到響聲翻了個身,沒有醒。
周洛坐到牀邊時才發現言祁是抱着架子鼓的鼓棒睡着的,枕頭旁邊放着他剛買的手機,已經貼上了鋼化膜,套上了透明的硅膠殼。
“言祁?”周洛把擋在他額前的劉海往旁邊撥了撥。
言祁半睜着眼,意識已經完全清醒,卻依然裝作一副還沒睡醒的模樣。
“言祁?”周洛又叫了一聲,發現他還沒有要清醒的跡象,索性拿起牀邊的鞋子幫言祁仔細穿好,繫好鞋帶,直接兜頭把他從牀上抱了起來。
言祁趴在他懷裡,嘴角止不住往上揚了揚。
不過還沒揚多久,他就揚不起來了。
因爲周洛打算把他放到後座,不是爲了方便讓他睡覺,而是因爲副駕駛上有人。
有人!?
打一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