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沒接話,準確的說他不知道該怎麼和一個孩子談論自己爽約的事。
無論他之前說過的是“我過段時間來看你”、“過幾天見你”還是“下次見”諸如此類的話,對於兄弟之間,尤其弟弟還是個小孩子,兩年的間隔實在有點太長了。
他確實是忘了。
言祁歪着頭,始終盯着窗外飛快向後略過的景色,平時走路回家沒覺得這條路有多近,尤其是冬天的時候,冷的他想撓人,跑多快都需要花很長時間才能跑到家,但今天卻又覺得這路實在是太短了,短到還沒和周洛說上幾句話就已經到家了。
言祁本想自己下車,結果是被周洛抱下去的,他覺得周洛可能是在彌補剛纔沒回答的那個關於“兩年”的問題,這個擁抱應該是帶着愧意的。
不管怎麼樣,言祁總覺得待在周洛身邊能讓他心安不少,這種感覺從未有過,於是把臉往他脖子上貼的死死的,深吸一口氣聞了聞周洛身上淡淡的菸草味,感受着他皮膚的溫度。
周洛直接把言祁抱到二樓的臥室,路過廚房的時候叫了一聲大媽。
蘇瑾在廚房應了一聲才愣了愣,這才從門裡探出身子發現是周洛來了。
“呀,小洛。”蘇瑾趕緊用系在身前的圍裙抹了兩把手,“正好在這兒吃飯吧。”
“那太好了,您不知道我叔做的飯吃得我是生無可戀,他還特別喜歡倒騰。”周洛說完揉了揉自己的胃。
“他做的飯就你爸愛吃,其他人願意下嚥全憑心情,你爺爺還曾經掀過桌呢。”蘇瑾從冰箱裡拿出兩個西紅柿:“我手藝也不好,給你簡單做個西紅柿雞蛋肉絲麪吧。”
周洛對爸爸這個稱謂很陌生,別人提起的時候他基本無動於衷,況且又已經過去這麼多年,周沅在周洛這裡僅僅只是戶口本上的一個名字。
“大媽做的都好吃。”周洛在蘇瑾轉身的時候眯起眼仔細看了看她耳後的傷,眼神向下粗略一掃,耳後和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地方有很多。
周洛知道周昊喜歡酗酒,年輕時就喜歡喝酒打諢,能娶到蘇瑾實屬月老給他的姻緣開了外掛,跟蘇瑾結婚後也確實老實收斂了些,但在得知蘇瑾無法生育又領養回言祁後逐漸恢復了之前的頻率,三天一大喝,兩天一小喝,不撒酒瘋還好,一撒酒瘋就容易傷人。
周洛出國前的送別宴上,周昊喝大了拿着高腳杯就衝蘇瑾砸了過去,被周勳及時擋了下來,事後又跪在蘇瑾面前抱着她的腿痛哭,看得人心裡五味陳雜。
周昊是愛蘇瑾的,但這愛能持續多久不好說,尤其周昊這種封建思想濃厚,受奶奶真傳成天就想要兒子的人,對蘇瑾提出領養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從這點上也能體現出他對蘇瑾的感情無可厚非。可無論清醒的時候怎麼讓步,心裡的苦楚一旦被酒精翻起,還是會任由脾氣上頭胡來。
雖說是周家長子,卻一事無成,入贅蘇家,霸佔了老丈人的房子,周洛知道要不是他對蘇瑾的這份愛裡有一部分是因爲自己心虛,他是怎麼也不會同意領養孩子這件事的。
周洛回到言祁臥室時,言祁已經趴在地上睡着了。
周洛蹲下身,用手指戳了一下他柔軟的嘴脣。
“哥。”言祁在意識迷迷糊糊中還是伸出手一下就抓住了周洛的食指。
“吵醒你了?”周洛把他抱起來放到牀上。
“沒有,就是打個盹。”言祁揉了揉眼睛說道。
周洛看着他,想了想:“到福利院之前的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吃垃圾,記得被狗追,記得用廢品當被子蓋,記得坐公交車,雖然記憶裡的畫面並不清晰,但他依稀記得些經歷這些事時的感覺。
wωω▪ тт kan▪ co “不記得了。”言祁覺得那都已經過去了,不值一提,眼下他只想和周洛聊點開心的事,也還想繼續抓着他的手。周洛笑了笑把手遞過去,言祁仍然只揪着食指不放。
“想過初中上寄宿學校嗎?”周洛問。
“沒、沒有。”言祁聽到這話驚了一下。
寄宿學校,從沒想過,家庭條件不允許讓他想,他也並不喜歡和一幫孩子成天鬧在一起,他不適合羣居,他喜歡獨處,況且郊區附近也沒有寄宿學校,城裡的又離家太遠。
言祁也不太願意住宿的原因,主要是因爲蘇瑾。
他要保護這個讓他叫了五年媽媽的人,叫久了,就真的有一種沒辦法說清楚的親密感,讓她和自己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繫。
周洛皺眉沉思,他能猜到言祁的顧慮,於是便不再提,回身把目光放在牀頭櫃上的架子鼓上面。
“學會幾首曲子沒?”周洛問。
“全部。”言祁呲牙笑了笑。
周洛挑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真的?我弟弟這麼厲害?”
言祁不由分說,把架子鼓抱到牀上,拿起鼓棒敲了能有五分鐘,把周洛給他的所有曲譜都敲了出來。
五分鐘後,周洛張嘴瞪眼,懷疑變成了佩服。
“五體投地。”周洛衝言祁抱了抱拳。
“什麼是五體投地?”言祁放下鼓棒,用放在枕邊的手帕很細心的擦着架子鼓。
周洛愣了一下繼續抱拳:“刮目相看。”
“謝謝哥。”言祁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吃完麪,周洛舒舒服服的伸了個懶腰,想要去廚房幫蘇瑾洗碗,被蘇瑾“打”回了客廳。
酒足飯飽,淫/欲周洛一般不在飯後思,不過他還是“騰”的一下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站在一旁的言祁嚇的跟着他也跳了一腳,一臉震驚的看着他。
“忘記把手機給你了。”周洛轉身就要往門外走,回身又從茶几上拿起車鑰匙,走了兩步又回身從飯桌上拿起錢包,又走了兩步這纔想起來拉過言祁的手。
“大媽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周洛吼了一嗓子。
“回去開車慢點,到家給我來個信息。”蘇瑾關上水龍頭和他隔空對喊。
“放心吧。”周洛繼續喊着,底氣十足。
“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周洛把一個包裝的很漂亮的盒子放在言祁手上。
“哥送我的都喜歡。”言祁抱着盒子傻笑道。
“那我走了,向你保證過幾天就來看你。”周洛說的很認真,說完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好。”言祁的眼神亮了起來。
周洛打開車門坐好,想了想,手往大腿上一拍,又從車裡跳了下來,衝言祁一招手。
“來。”周洛說:“親我一口。”
言祁飛撲過去差點親着周洛的嘴。
“好傢伙,差點讓你奪走初吻。”周洛抹了一把掛在他臉上的口水。
“初吻?”言祁看着他:“哥你還有初吻嗎?小胖子說他初吻幼兒園就沒了。”
“這是要氣死我嗎?”周洛彎曲食指劃了一下他的鼻樑:“你哥我守身如玉。”
言祁還沒學過這個詞,但聽得出應該是和貞潔烈女一個意思。
至於貞潔烈女言祁是從哪兒聽來的,多半也和小胖子逃不了干係。
“走了。”周洛衝言祁揮了揮手:“我的手機號記住了嗎?”
言祁飛快的報出一串數字。
“真厲害,我自己都說不了這麼快。”周洛掛檔踩油門:“晚安,言祁。”
“晚安,哥。”言祁兩隻眼睛死死的瞪着大奔,直到連它屁股後面的尾燈也看不見了,纔有點落寞的轉身回了屋。
言祁倒掛在單槓上看着旁邊的尹忱撅着腚,手拿放大鏡正往地上聚焦太陽光。
言祁逛蕩了兩下,覺得沒什麼意思,利索的翻了個身從單槓上跳下來,一腳踹在尹忱的屁股上:“幹嗎呢,瞅你這樣好幾天了。”
“求生。”尹忱伸出小胖爪,把地上的什麼東西撿起來就往嘴裡放。
“你!”言祁掄圓了眼睛,“你是不是有病!”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尹忱費勁的站起一條腿,喘氣休息了三秒,才又直起另一條腿從趴姿變成了站姿,跟摁了慢速鍵似的。
“您這一身肥膘能不能減減。”言祁盯着他也跟着一通呼哧帶喘,看得他忒着急。
“我爺說,如果有一天喪屍攻城,病毒侵襲,世界末日,我們要學會很多求生的本領。”尹忱自動忽略了言祁跟他說的關於減肥這個話題:“我剛纔烤的是螞蟻,天然蛋白質,補充人體能量的,沒準吃夠一定量我就能變成超人拯救世界了。”
“變不成超人只能變成死人。”言祁一巴掌拍在尹忱肉滾滾的後腦勺上:“你不知道烤糊的東西致癌嗎?”
尹忱瞪大了眼睛,把嘴巴撅成蛋形:“不會吧!”
“你爺腦子裡……你腦子裡裝的是屎嗎!”言祁一把搶過他手上的放大鏡:“哪兒來的!”
“我爺看報紙用的。”尹忱耷拉着腦袋往操場綠草坪上一坐,撓撓肚皮上的脂肪墊:“我從網上看來的,說是用放大鏡聚焦太陽光烤螞蟻吃能補充人體所需蛋白質。”
“哪個網!”言祁提高了音量。
尹忱差點哭出來,也提高了聲音大喊:“小說網!”
“你!”言祁差點把放大鏡給砸了:“你乾脆也去寫小說得了,你就寫馬桶裡的水喝着總比白開水甜你看有人會不會真去喝!”
尹忱從地上跳起身,這次是摁了快速鍵:“你怎麼知道?你喝過?”眼睛裡帶着驚喜。
“我!”言祁憋紅了臉:“我他媽就是打個比方!”
“言祁你罵人了!”尹忱伸出一截香腸指頭指着他:“你一個小學生居然罵人了!”
“我他媽這是被誰逼的!”言祁瞪着眼。
“你在擔心我。”尹忱嘿嘿笑了兩聲:“你這麼着急是因爲擔心我,因爲我是你朋友。”
“前桌!”言祁厲聲糾正。
“朋友。”尹忱嘿嘿嘿。
“同學!”言祁厲聲糾正。
“朋友。”尹忱繼續嘿嘿嘿。
“朋……”言祁花了能有五秒鐘才從胸腔里長送出來一口長達十秒的氣,“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尹忱追着他跑了一路,一會兒跳到他左側一會兒跑到他右邊,一直嘿嘿傻笑個不停。
朋友?言祁沒想過。
想的時候一直皺着眉頭。
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有朋友的,他不知道。在福利院的時候面對着一羣吵吵鬧鬧的孩子他只覺得煩,從沒想過要交什麼同齡朋友。朋友這種東西對他來說是個大麻煩,它會變成你存在過的痕跡。言祁不想在這裡留下痕跡,哪怕他在這裡上過學,他也還是想離開這裡。
蘇瑾是個好媽媽,言祁很喜歡她,但這些年她過得並不好,因爲周昊。
言祁想帶她走。
遲遲沒走的原因,是因爲捨不得偶爾還能見到的周洛。
言祁從沒細想過,對於能見到周洛的這份期待已經遠遠超過了他對蘇瑾的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