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49
還是沒能躲過晚高峰,大巴車堵在立交橋上幾分鐘才能挪動百米,周洛一點睏意也沒有,唯一讓他欣慰的,就是言祁此時睡得很安穩。
到底還是年輕,想睡就能睡得着,不像他有時候晚上還要幹瞪着天花板想半天事才勉強能有一絲睏意。
旁邊的程野碰了一下他的胳膊,朝言祁看了一眼:“睡了?”
“嗯,大概是累了。”周洛把手捶在大腿上,用椅背頂部按摩自己有些發僵的脖頸。
“沒什麼事吧。”程野小心問了一句。
周洛沒看他,卻笑了起來:“你現在真是一刻也停不下來,瞎操心什麼。”
“我操周洛。”程野用胳膊肘戳了一下他的肩膀:“別人的事兒我才懶得操心。”
周洛笑着說:“沒事,我過年可能要去一趟金妍家。”
程野皺了皺眉說:“你知道人是什麼意思你還去,別弄巧成拙。”
“站在我的角度考慮,金藍和元力是同行,拉攏不成同盟也不能成爲競爭對手,金藍想在業內壓垮誰非常容易,這是其一。其二,陳澤爲了你來元力,怎麼說我也得給他們一個交代。其三,拋開這些,單就金叔叔看着咱們長大,還有他和我叔的關係,就算是以長輩的身份邀請,我也推脫不掉。”周洛說完看了程野一眼。
“我發現你活的……”程野嘆了口氣:“真他媽累。”
“是嗎?”周洛笑了笑:“我早習慣了。”
“你沒虧欠任何人,幹嘛要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你才應該是活的最輕鬆最無憂無慮的。”程野看着他說。
“凡是在我周圍的長輩,或多或少都對我有恩,我是可以隨心所欲,但我終究不是那種人。”周洛拿出一根菸叼在嘴裡,只是叼着並沒有點燃:“所以我很怕有一天,出現一個讓我想要衝破這一切的人,讓我再也不覺得那些人對我的照顧是恩惠。我應該懂得感恩和回報,我怕我變得只顧我自己,你明白嗎?程野,我不能有所動搖。”
程野直勾勾的看着他。
這話他明白,但卻聽的很沉悶。周洛和他最本質的區別在於,他從小在蜜罐里長大,有完整的家庭,讓他始終都能以孩子的身份在家裡頭撒潑犯渾,他有底氣有籌碼,他和許許多多的孩子一樣,喜怒哀樂全憑老子樂意,誰讓你們生了我。
高中時的周洛,已經比他們同齡人成熟許多,萬事都能做的周全,任誰也挑不出毛病,程野那時候就覺得周洛的七情六慾像是被得道高僧用銀針封印起來,對異性沒有任何想法,對感情沒有任何期待,走在一條對家人從來不會說“不”的道路上,活活把自己逼成了今天這副模樣。
因爲周洛太過善良,所以他學不會爲自己。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程野小聲問他。
“不知道。”周洛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說:“我沒想過。”
旁邊的言祁微微睜開了一下眼睛,又緩緩合上。
程野不再說話,車內一片漆黑,立交橋上的路燈偶爾往車內打下幾抹光暈,把周洛臉上的表情襯的有些陰鬱。
車廂內的白燈亮起來的時候,車上響起嘰嘰喳喳的議論聲,衆人感慨終於到單位了。程野拉着陳澤站起身的時候發現周洛竟然睡着了。
到底還是太辛苦了,程野想,又或者是因爲他在意的人正安靜的待在他身邊。
“起啦。”程野晃了一下週洛的肩膀:“到了,趕緊開車帶言祁回家再睡。”
周洛迷迷瞪瞪睜開睡得有點發紅的眼睛,先是被刺眼的白熾燈晃了一下,趕忙擡手擋住光線:“我睡着了?”
“真驚訝。”程野等所有人都下了車,才往旁邊過道邁了一步,把陳澤從座位里拉出來推着他,轉頭對周洛說:“快回家吧。”
“嗯。”周洛定了定神,用力眨了幾下眼睛,伸手往旁邊摸索,摸到了言祁的衣服,拉扯着說:“言祁,回家了。”
沒有反應。
周洛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將言祁窩在座位裡的身體半抱着扶正:“言祁,回家再睡,我先去把車開出來你再下車,你在車上睡覺沒脫羽絨服,下車會着……”
周洛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言祁有點不對勁。
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言祁?”周洛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趕忙擡手去摸言祁的臉,誰知這一摸直接嚇了周洛一跳,溫度燙的驚人。
“言祁!”周洛用力晃了一下言祁的肩膀:“睜開眼看着我!”
一條腿還沒邁下車的程野聽到周洛的叫聲,着急忙慌的就往回跑:“怎麼了怎麼了?言祁怎麼了?”
“發燒了。”周洛的表情非常嚴肅:“我居然沒注意到,我怎麼會沒注意到。”
周洛說這話的時候,全是對自己的埋怨。程野適時打斷他的消極情緒:“燒的厲害嗎?是回家還是去醫院?”說完一摸言祁的額頭,趕忙縮回了手。
“這他媽得四十度了吧?”程野趕緊從周洛兜裡摸索出車鑰匙:“我先把你車開過來,這溫度得去醫院。”
“不去……”言祁眉頭緊縮,半晌才從嘴裡擠吐出兩個字。
“不去怎麼行?不知道你是被傳染還是受了風,現在流感這麼嚴重,得去驗個血。”程野說完也不等他回話,拉着陳澤就往停車場跑。
“聽話,去醫院。”周洛把言祁扶起來,他本能的想去抱言祁,奈何眼前這位已經不再是當年一條手臂就能拎起來的小孩子,早就長成了一個個頭幾近一米八的小夥子,周洛只得攬過他的肩膀,小心翼翼的護着他。
“我不去,哥。”言祁輕聲嘟囔着:“我想回家,家裡有藥,我吃片芬必得就好。”
“你什麼時候開始不聽話了?”周洛的聲音有點發沉。
“我可能以後都不會聽你話了。”言祁失色的笑了笑:“你會趕我走嗎?”
周洛不再理他,下車後先是謝過想要幫忙的員工們,帶着言祁上了自己車的後座。
“回家吧。”周洛對程野說:“先回家。”
車很快拐進小區。
“直接開我車回去。”周洛下車後關好車門:“明天來接我上班。”
“別逗了,萬一晚上言祁燒的更厲害,你肯定要用車送他去醫院。”程野說着就要熄火,被周洛制止了。
“你就算不考慮你自己,也考慮一下陳澤,趕緊回家。”周洛說完就拉着言祁往樓裡走,也不給他們開口拒絕的機會。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言祁只覺得懸在心裡的一口氣終於吐了出來,身體軟的不行,整個人進了家門幾乎就要往地上栽。
周洛一把將他橫抱起來,好在也沒幾步路就走到臥室,這點距離周洛心想就算言祁這體格,自己也還是能撐得住力的。
誰知這一抱,周洛立刻皺了下眉,言祁的身體很輕,輕的讓他都覺得害怕。
他顧不得自己心裡亂七八糟的情緒,把言祁放在牀上,連羽絨服都沒脫,就只脫掉了匡威鞋,拉過被子嚴嚴實實的蓋在他身上。
“我想……”言祁的頭髮被汗溼透:“洗個澡。”
“抽什麼風。”周洛瞪了他一眼:“發燒洗澡,想死嗎?”
“黏的,很難受。”言祁從被子裡抽出手抹了下額頭:“都是汗,不舒服。”
“忍着。”周洛不耐煩的打斷他:“我去給你弄藥。”
“哥。”言祁捂着被子叫了周洛一聲:“我不舒服,真的想洗個澡。”
周洛的耐心失盡,有些惱火的看着言祁:“你是在折磨我,還是在折磨你自己?”
言祁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你……看出來了啊。”
“言祁。”周洛很艱難的嘆了口氣:“我不喜歡你現在不懂事的樣子,給我收斂一點。”
言祁沒了動靜,似乎是聽話乖乖的睡着了。
周洛端着水杯拿着藥片走進房間的時候,只聽見言祁有規律的呼吸聲,他猶豫了一下是否要叫醒言祁起來吃藥,最終還是把水和藥片放在牀頭櫃上,輕手輕腳走出了房間。
周洛從衣櫥櫃裡翻出一牀新被子,拍了拍,沒聞到什麼怪味。
他又拿出牀單往客臥的牀鋪上一鋪,邊角掖在席夢思下,拎過枕頭扔到牀頭,三兩下脫掉外套外褲,拉過被子蓋在身上。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他只覺得困得不行,當頭沾到枕頭的時候,卻又清醒的能打一整套周勳教他養身的太極,這可真熬人。
越是清醒越是容易胡思亂想,心思被四周的黑暗悄無聲息的埋藏起來,誰也看不見,讓周洛能無所顧忌的把關於言祁的事想個明白。
可是一閉上眼,就是言祁躲在自己懷裡哭的表情,他哭的那麼傷心,哭的自己心裡都跟着軟了下來,實在讓人無法拒絕。
畢竟是他看着長起來的孩子。
周洛很清楚,今天言祁的行爲,險些讓他也跟着失控,好在他清楚如果自己也放縱情緒,言祁就再也回不到正軌。
一個長相出衆,學習成績優異,又多才多藝的少年,沒有理由因感情的事而被外人忽略他的優點,指指點點,就算言祁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但周洛不行。
在心裡把亂七八糟的念頭反覆思考一番,周洛終於覺得有點困了。
睡了沒幾分鐘,他就聽見了玻璃碎裂的聲音,整個人瞬間被嚇醒,掀開被子連拖鞋都來不及穿,直接跑進了自己的臥室。
言祁一條胳膊耷拉在牀下,小半個趴着的身子已經探出了牀外,手邊是碎裂的玻璃杯,卻沒看見藥片,應該是吃完之後才發生的事。
周洛把言祁發燙的身體翻了個面,胳膊塞回被子裡重新替他掖好被子,收拾完地上的玻璃殘渣後,關門前看了看言祁,又再次輕聲掩上門。
“你不肯再跟我一起睡了,對吧?”言祁的聲音在臥室的門掩上之前,從門縫中清晰的傳了出來。
周洛頓了頓手,沒有說話。
“以後你也不會再陪我睡覺了,對嗎?”黑暗中,言祁微睜着眼,盯着天花板,失去血色的嘴脣開開合合,沒什麼力氣的說着話。
“你現在生着病,別想那麼多,趕緊閉眼好好休息。”周洛淡淡的回答。
“你還小,很多事你不懂。你還沒長大,等以後再說。你現在還生着病,不要想那麼多。”言祁一點點重複周洛今天對他說過的話:“然後呢?我成年了,長大了,病好了,我想要的,你就能給我了嗎?”
“你想要什麼?”周洛耐心的問。
“我想要你永遠不離開我。”言祁說這話的時候呼吸有點重。
“我永遠不離開你,我很早以前就說過。”周洛看着他。
“你知道我的意思。”言祁笑了笑:“反正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用你的思維來想,只會順着我的話說,只會覺得我孩子氣。”
這次周洛沒有回答。
“哥。”言祁閉上眼睛:“爲什麼要帶我回來。”
周洛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心裡異常沉重。
“我聽你的。”言祁的聲音越來越弱:“我什麼都聽你的。”
說完,他就再也沒了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