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48
周洛這話還沒說完，言祁就狠狠抓住他的手腕：“不用了哥，我一個人可以。”
“我陪你一起克服，沒事的，有哥在。”周洛伸手一點點搓着他的後背安撫他，這讓言祁感覺舒心多了。
對於言祁來說，周洛的這雙手像是能撫平他身上所有的不安，他依賴這樣的觸感，像一種藥癮，戒不掉。
言祁蹲在地上低着頭，眼神有點不聚焦，他本想一個人嘗試極限的感覺，他對這種感覺很陌生，他想試一試自己有沒有勇氣獨自面對看見蘇瑾的最後那幕，即便剛纔第一次嘗試讓他有點腿軟，腳腕還有點打顫，但他覺得自己沒問題，因爲放在天平另一邊的，是周洛會答應自己的請求。
言祁覺得自己有些矯情，但他無法，只得再次站起身。
周洛綁好腳裸走到言祁面前，就在言祁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時候，周洛整個身體已經嚴絲合縫的與他緊密貼在了一起。
工作人員在給他們繫腰帶，用最大的力氣把兩個人的腰勒的一點空隙都沒有，言祁耳朵裡什麼聲音也聽不見，只剩下細弱的風聲和周洛炙熱的呼吸聲。
他們緩慢移動到跳臺的時候，塔下的觀衆居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是不是小帥哥想跳又不敢跳，我們社長就陪他一起了啊。”談瑩瑩激動的說：“這是什麼神仙兄弟情！”
兄弟你妹。
程野看着周洛嘆了口氣，跳臺上相擁的兩個人誰都沒有邁出步子，似乎還在說話。
程野笑了笑，從陳澤外套裡拿出自己的手機，舉到空中定格這兩人相擁的畫面。
喀嚓。
“我還能……”言祁抱着周洛有點吃力，他想說話，但因爲比周洛矮了將近一個頭的距離，臉只能埋在他喉嚨處，聲音悶在衣服裡有點聽不清。
“能。”周洛拍了拍他的頭：“你提什麼請求我都會答應。”
說完，他往外側移動了一步，試探了下言祁的反應，似乎沒有什麼異樣。
“就要跳了，害怕嗎？”周洛問。
言祁抓着周洛後背的羽絨服，又擔心會給抓壞，最後只得把手掌死死地貼在衣面上：“不怕。”
聽到言祁肯定的聲音，周洛往前再一邁步，傾倒的瞬間，兩個人筆直的向着湖面做自由落體，隨着高漲起來的人聲，重重的向那片湖泊砸去。
沒有不適。
除了心裡會因失重感有一點難受外。
裸露在外的皮膚甚至連刺骨的寒風都感受不到，被對面的人牢牢鎖進懷裡。
言祁能聽見風聲，聽見鳥鳴，他還有心思奇怪爲什麼這麼冷的天還會有鳥叫。墜落時的不安情緒已經不復存在，緊張到剛剛自動屏蔽了整個世界的聲音也開始重新鑽回耳畔，人聲逐漸清晰，言祁慢慢接受，再將它們一點點放大，周圍緩慢真實起來。他好像什麼難過的情緒都沒產生，因爲還有一種聲音比任何都要過分清楚的響在他耳側。
周洛的心跳。
直到他們被工作人員拉上去的時候，言祁依然能聽見他的心跳聲，越來越有力。言祁已經忘記很久以前自己剛來到周洛身邊的時候，無數個夜晚都是聽着他的心跳睡着的，那時候的聲音和此刻聽到的，好像有了些不同。
周洛扶着言祁站穩身子，在腰帶被鬆開的瞬間兩個人的呼吸都暢快不少。
“憋死我了。”周洛拉開自己的短款羽絨服，只露出裡面的藍色帽衫，然後飛快的給自己點了根菸。
言祁平穩落地後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除了走路的步子有點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外，一切都還算正常。
跳臺上的三名男編輯已經下去和大部隊會合，程野打來電話說在車上等他們，讓他們快點集合以免回城路上碰到晚高峰。
周洛跟言祁兩廂無言的走進電梯，誰都沒說話。他安安靜靜的抽菸，言祁跟在他身後盯着他的衣服愣神兒。
“叮”的一聲電梯到底，言祁嚇了一跳，還好沒有讓周洛察覺到自己有點可笑的反應，沒事人的跟着他走出了電梯。
言祁始終悶着頭往前走，怎麼也沒想到周洛會突然停住腳，整個人猝不及防撞在了他後背上。
言祁揉着腦門，聽見周洛碾滅菸頭，輕聲說了一句話。
“就現在吧。”說完，周洛把他拉到被夕陽餘暉拉長的跳塔陰影裡，看着他的那雙眼睛因朦朧的光線變得深邃而又迷人。
言祁沒想到周洛會這麼快就讓他提出自己的請求，但轉念一想如果一會兒回到家在提，那自己多半會失控。在外面有人的地方，他會顧及別人的反應，收斂自己的任性。
“我……”言祁偏過頭，躲過周洛炙熱的眼神，他有點招架不住。
“言祁。”周洛的身上帶着清淡的煙香味，言祁光是聞到這個味道就有點扛不住心裡的癢意：“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怎……”
“抱一下吧。”言祁皺了皺眉，鼓起勇氣看向周洛：“就……抱一下就行。”
周洛愣住了，隨後很快又笑了出來：“剛纔還沒抱夠？”
“不一樣。”言祁的表情有點痛苦：“用你對我的感覺，抱一下吧。”
這話一出口，周洛就覺得自己已經被眼前的少年殺的片甲不留。
過了很久，他才嘆了口氣。儘管這個難題被言祁拋了回來把自己砸的有點蒙，但他還是應了言祁的請求，將他緊緊擁進了懷裡。
周洛的衣服是敞開着的，這次的心跳聲僅僅只隔了一層棉布，言祁聽的清清楚楚，而周洛身上的熱度一點點將他圍攏，包裹住他的全部，甚至被這種無法抗拒的熱度險些沉淪。
有那麼一瞬間，言祁恍惚，他想起當年從二樓跌落，落進周洛懷裡，也是這樣的溫度，這樣的觸感，只是這觸感他有點記不清了。
然而現在，所有和周洛接觸過的感覺一點點順着這層熱度爬回他的意識，言祁眼前一陣陣暈眩，意識變得有點不清醒。
他鬆開了手，向後退了半步。
就在周洛以爲這個擁抱已經結束的時候，言祁突然抓起周洛的領口，踮起腳尖，站到周洛略微分開的腳步中間，伸長脖子，吻了上去。
周洛頓時睜大了眼睛。
這個吻停留的時間並不長，幾乎是一觸即放，言祁吻完之後又一次抱緊周洛，在他耳邊輕聲說：“別推開我。”
周洛眉頭緊蹙，無處安放的雙手讓他有點茫然，隨後他發現言祁正在發抖，領口感覺到了一片溼熱。
言祁沒有一點哭聲，他從來都學不會放聲大哭，只是無聲落淚。周洛擔心淚痕掛在臉上冷風拂過會針扎似的疼，伸手將羽絨服扯開，把他整個人都抱進了懷裡。
他一時受驚，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除了心疼，心情略微有些複雜。
當他聽見言祁幾不可聞的細弱哭聲音時，鼻尖微酸，把他摟的更緊了。
陰影逐漸拉長擴散，周圍的光亮漸漸暗了下去。
言祁沒了聲音也沒了動作，安靜的用腦門抵在周洛胸口，不動聲色。
周洛一直輕拍他的後背，像是安撫，也有點無奈，言祁不敢去猜他的用意，但也不敢擡頭去看他的眼睛。
“不哭了。”周洛輕聲說，擡手抹了抹言祁的臉，“不怕別人看出來？”
言祁離開周洛的身體，把圍巾重新繞在脖子上，遮住半張臉，胡亂揉了兩下額前劉海，細軟的頭髮將發紅的雙眼稍稍遮掩。
“走吧。”周洛拉好羽絨服，從兜裡點着一根菸，放進嘴裡叼着，不吸也不吐。
只是不想說話。
言祁跟在他身後，走了兩步，還是拉了一下週洛的衣服。
“哥，我……”話還沒說完，周洛回身的動作讓他不得不鬆開手，言祁知道周洛正看着他，也不擡頭，盯着周洛的鞋子等着他接下來會說出口的話。
“我就當……今天什麼也沒發生。”周洛這句話似乎說的很艱難。
言祁像極了做錯事的孩子，聽到這話心裡猛地一沉，說不出來是開心還是難過，但他知道即便周洛這樣說，是不是安慰自己先不說，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變化，往後再在一起生活，真心實意都變了質，周洛會僞裝，會繼續做一個稱職的兄長，那他自己呢？
把這種已經產生變化的感情擱置或者視而不見，對言祁來說是種折磨。
他想要的，從來不會逃避。
“還當我是……弟弟？”言祁小聲問道。
這句話像是突然觸碰到周洛心裡的某個開關，煩悶的情緒一瞬間全涌了出來。
“不然呢？你想讓我把你當成什麼？你纔多大年紀？你知道什麼？”周洛深吸一口煙，直到此刻被無數種陌生複雜的情緒擠壓的終於顯出一點不耐煩，胡亂把煙氣吐向一邊。
“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你才肯跟我在一起？”言祁皺了皺眉，他越是想要把變質的關係往回補救一點，越是聽着周洛不那麼讓他悅耳的話而心裡憤恨。
“下學期住校吧，什麼年紀該做什麼事，自己好好想想。”周洛說完，轉身就要往回走，也不再顧忌言祁有沒有跟上自己。
“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嗎？”言祁自顧自說道。
周洛仍然沒有回頭，他把煙扔進旁邊旅遊景區的垃圾桶裡，雙手插兜頂着風筆直的朝停車場走去。
“我喜歡你。”言祁站在風裡悄聲說，似乎也不在意周洛有沒有聽見，就那樣小聲的不停重複着這句話。
“哥，我喜歡你。”言祁緊咬着牙，擡手惡狠狠地抹掉眼角的淚，他剛哭完，身體有點發虛，骨頭縫裡都漫出一股酸楚感，他其實並不想哭，可他抑制不住這種炸開在胸腔裡的無助，他的無力感來自於他的年齡、他的心智、他的身份，明明最初的自己是願意一輩子做一個聽話的弟弟，卻不料貪心總是隱藏在安於現狀的情緒裡隨時都有可能爆發，時刻誘惑你想要得到更多。
言祁咳嗽了兩聲，覺得有點冷，他從兜裡拿出手套，裹緊自己凍得有些發紅的手指，深呼吸了幾次，待心跳漸緩，心情平和下來，才朝着周洛的背影跑了過去。
程野站在大巴車邊先是看見臉色不怎麼明媚的周洛快步走來，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只是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上了車，程野倒想主動和他說點什麼，周洛沒給他這個機會。
而後他就看見小步往這邊跑來的言祁，程野居然正在糾結該怎麼安撫言祁，正尷尬的組織語言時，發現言祁看都沒看他一眼，弄得他倒像是個操碎了心的老媽子。
言祁上了車，周洛已經坐在他們來時的位子上，言祁側身從周洛腿前擠到他身側，挨着窗邊坐穩身。
車徐徐駛離景區，言祁靠着椅背的身體略微向下滑動了一點，視線始終放向窗外，看着逐漸加快向後略去的景色，只不過是短短一天的時間，已然和來時的心情截然不同了。
言祁覺得胸口有點悶，眼皮沉的幾乎睜不開眼，他縮了縮脖子，像是把長款的羽絨服當成躲避與外界接觸的殼，嚴嚴實實的藏在裡面，熱乎乎體溫的，讓他能夠安心睡一覺。
興許一覺醒來，什麼都會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