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洛想要去拉言祁的手，陪他順利走過棧道，卻被言祁躲開了。
言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用手機邊走邊拍，時不時扶一下把手穩住身子，時不時跑兩步想要快點走完全程。
周洛跟在他身後看着他的背影止不住笑意，肩膀多了一個力道，這才收起笑容回頭發現拍他的是程野。
“作何感想？”程野攬過周洛的肩說。
“什麼感想？”周洛問。
“如果剛纔發生的狀況是真實的，你有什麼想法？”程野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臉，居然有點嚴肅的看向他。
周洛光顧着看言祁，也沒分心仔細分析剛纔的事，突然被程野點明，這纔開始回想這件事的細節。
不少人都以爲玻璃是真的碎了，就連周洛和言祁也是這樣認爲的，有向周洛伸手的，有帶着哭腔尖叫的，只有一個人是不顧危險千鈞一髮衝向他的。
周洛皺了皺眉：“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能做到言祁這樣的，實在太少，說句不好聽的，我都做不到他這個地步。”程野拍了兩下他的肩：“我之前擔心這孩子會給你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但現在我同樣有這樣的擔心，只不過擔心的放向有所不同。”
程野頓了頓：“周洛，如果言祁真的是把你當成比命還重要的親人，我也可以理解。”
後半句程野沒說出口，但周洛聽出了他的意思。
畢竟，程野最有經驗懷疑這樣過命的感情到底還能不能算是親情。
周洛心裡“咯噔”一聲，表情有點沉重：“你會不會想多了？他才十五歲。”
“那先不說他吧。”程野故作輕鬆對周洛笑了一下：“你呢？你已經二十七了，你在等什麼呢？”
周洛從來沒想過程野會這麼直截了當問出口，而最要命的是，程野這句話好像把他心上始終蒙上的那層紗掀開了一點，最隱私的秘密正一點點曝在光下。
“我只是不太想成家而已。”周洛沒什麼表情的爲自己開脫。
“是言祁已經給了你一個你想要的家。”程野說完，揉了兩下他的肩膀，快走兩步追上了正回頭找他的陳澤。
周洛騙不了自己，連程野都看出來了，自己就不必再自欺欺人。
只是他還沒能清楚的認識到自己的感情，他對言祁的態度還沒有結論，他只是在他們兩個人共同生活的日子裡犯懶，想要一直這樣沒有顧慮沒有煩惱的生活下去，至於其他的，他從來沒想過。
沒想過，不代表沒發生。
周洛是個成年人，他從小就會察言觀色，做到讓任何人都滿意，自然也能讓自己的情緒收放自如，如果他真的對言祁有了別種感情，他會不動聲色的隱藏起來，這種不動聲色幾乎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出。他會看着言祁一天天長大，期待他也能獨當一面，成家立業。
但要是這個人換做是言祁呢？
他還小，儘管不可避免要帶着他過去的經歷去想這件事，不確定他會如何對待和處理，但他畢竟還是個明年才上高中的初三學生，被周洛照顧的沒有什麼機會接觸除學校以外的人和事，他的眼裡始終只有周洛一個人，所以會不會……
會不會是周洛錯了。
他從一開始就應該讓言祁住校，不讓言祁和自己想處的過分親密，讓他能多跟同齡人接觸，跟異性接觸，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事發生。
但這些都只存在於假設中，周洛沒辦法讓時光倒流，更要命的是，這些親密的回憶已然存在，當週洛被程野點醒，從渾然不知中清醒過來，再想斬斷，對言祁是非常不公平的。
該怎麼做，周洛還沒想清楚。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煙已經點燃叼在了嘴裡。
“哥。”言祁站在棧橋出口處看着他：“你怎麼抽菸了？”
周洛下意識就要把煙掐滅，被言祁拉住了手：“我沒事，你想抽就抽吧。”
周洛看着言祁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只覺得自己心裡一軟，握在掌心裡非常舒服和心安。
而言祁卻覺得碰觸的熱度一下從手掌順着胳膊暢通無阻的燒到胸口，急忙鬆開了手輕咳兩聲。
“我還是掐了吧。”周洛看着言祁，迅速把煙碾滅在旁邊鋁製的垃圾桶上。
言祁深深的嘆了口氣。
整個行程已經過半，剩下的就是遊山，這山在來時乘坐的纜車裡就已經一目瞭然，沒什麼可看的，遊山無非就是起到健身和鍛鍊的效果。
蹦極的地方離得有點遠，是在往山下走的主幹道旁邊的一條小路穿過去後一片開闊明朗的空地上，站在這裡往下眺望就能看見蹦極的跳塔，塔尖在一片光禿禿的枝幹中間若隱若現。
周洛坐在長椅上翹起二郎腿接過談瑩瑩手裡的名單，上面寫了方婷、金妍還有三個男性編輯的名字。
“兩個月的工資不要了？”周洛挑眉看着她。
“我可不想再拿錢換命”談瑩瑩不甘心卻又只得心甘情願的說：“萬一我跳的時候再休克了怎麼辦。”
“這三個老爺們兒我批了，讓方婷和金妍別湊熱鬧。”說罷，周洛把名單扔回給談瑩瑩。
“方婷倒是沒什麼，她膽子很大，對這個項目也無所謂，可跳可不跳，就是金妍……”談瑩瑩擡眼看了看四周，看到周洛身邊也就一個言祁，於是小聲說：“誰都看得出金妍喜歡你，她肯定是爲了向你提出一個請求才跳的。”
談瑩瑩說完竟然原地蹦了兩下：“社長，好浪漫啊，女追男哎，你好有面子。”
周洛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談瑩瑩渾身汗毛瞬間戰慄，“嘿嘿”笑了兩聲跑開了。
周洛放下腿弓起背，用手肘撐住膝蓋向前方望去，發現金妍正看着他，無奈的只能招手示意她過來。
“我以爲我們都說清楚了。”周洛抹了把臉看向金妍。
“我就是想要試試蹦極，沒別的意思。”金妍害羞的笑了一下，有點尷尬的看了看言祁，發現言祁根本沒看他，正低頭認真摁手機。
“那跳完什麼要求都不提嗎？”周洛看着金妍問。
金妍把嘴抿成了一條直線，一時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才顯得比較穩妥。
“女孩子別玩兒太危險的活動。”周洛沒辦法，只能搬出救兵：“萬一金叔叔責怪我，我豈不是很難做？”
金妍鼓了鼓腮幫子，點頭答應下來，想了想還是開了口：“我爸說春節讓你來家裡過年。”
“就我嗎？沒有我叔和程野？”周洛有點吃驚的問。
“就……你。”金妍擡手揉了揉鼻子。
周洛沉默了一會兒：“行，你去和金叔叔說一聲，過年我會去的。”
金妍抑制不住臉上的表情笑了出來，便把蹦極這事兒拋在了腦後，雖然這並不是她想提出來的那個請求，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哥。”言祁放下手機叫了周洛一聲：“我跳吧。”
“別添亂。”周洛又從兜裡摸出一根菸，他不知爲何煩躁的厲害，卻沒想這句話是在迴應言祁，意識到後趕忙換了一種溫柔的語氣又說：“你不是恐高嗎？”
“我沒添亂。”言祁低着頭：“我就是想……克服一下。”
“克服什麼？”周洛叼着煙，看着菸頭上縷縷升空的灰色煙霧問。
“那下面，是不是通常都有一個湖？”言祁的聲音有點小。
這句話音還未落，周洛就徹底反應了過來。
“言祁，你玩兒過頭了。”周洛的眼神有點駭人：“這不是克服，這是自殺，只會讓你心理崩潰，根本承受不住的，你鬧夠了沒有。”
言祁還是第一次聽到周洛用這種口吻跟自己說話，突然就有點慌神：“我不知道，有時候我思維意識不受控的偏激，是不是跟最後一次看見媽媽的背影有關。”言祁皺着眉站在周洛面前，擋住了他眼前的陽光，將他的臉和煙一併遮進黑暗裡。
再次提到蘇瑾，周洛搓了搓腿，本能的想要去抱言祁或者拉他手一下，但這次沒等言祁反應，他自己先按下了這個念頭。
他知道自己應該說不行，應該把他鎖進自己爲他準備的溫暖房間裡，過他安穩的日子，但不提及不代表從來沒想過，在言祁內心深處，始終都有蘇瑾的影子。
周洛長舒一口氣，還是覺得有點悶，然而擡起的手始終沒有碰到言祁，最終緩緩放下的時候，言祁心裡略過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他會不會，只剩下這次機會了。
言祁想到這裡就開始止不住顫抖，周洛剛纔是當着他的面答應去金妍家裡過年的，那今年他會是一個人嗎？周洛會扔下他不管嗎？會讓他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瞪着幾個主持人聽着鐘聲愣神兒發呆嗎？
言祁越想心裡越沒辦法平靜，心裡的燥熱猝不及防的外露出來。
“我必須跳。”言祁握緊了拳頭：“你攔不住我。”
“我不攔你。”周洛把煙扔到地上用腳踩滅：“我陪你過去，走吧。”
周洛直到走進直梯裡的時候都還有些溜神，他的目光始終盯着言祁的後腦，他的圍巾沒有圍好，露出脖子上白皙的皮膚，周洛擡手想要幫他把整理，想了想還是沒這麼做。
彆扭。
突如其來的彆扭。
他怎麼也沒想過在言祁面前無憂無慮想做什麼下一秒就去做的自己，居然也會因一個動作做得合不合適而思考半天。
電梯升至最高處時，前三位出版社的男編輯已經跳完，三個人面色慘白就差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腿肚子以肉眼可見的頻率哆嗦着，伸着手對着自家社長呻/吟，故作痛苦狀。
“社長……獎金……”三個人要錢的聲音此起彼伏。
周洛忍笑道：“我這麼有人情味兒，你們這麼拼幹嗎，一個個如此狼狽不堪。”
“爲了元力，爲了社長，爲了前途一片光明的出版事業……”三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歪歪扭扭躺在地上不停緩神。
周洛笑着踢了踢他們的腳，就在他和員工互懟的時候，言祁已經穿戴完畢了。
“再檢查一下繩子。”周洛不放心工作人員，自己徑自蹲下身拉扯了半天。
還好，挺結實。
言祁站到跳臺邊緣，他這一路上來沒有太多心理負擔，也沒有什麼壓力，他本以爲站到這裡的時候也能慢慢釋懷，但當他向下看去，看見那有點結冰的湖面，一種噁心感突然從胃裡直翻上來，他飛快蹲下身乾嘔了兩口。
“言祁！”周洛撲過去抱着他，把他往後一拉，飛快將他拉離了跳臺：“不跳了，咱們現在就走。”
站在塔下張望整個過程的人紛紛倒吸一口氣，談瑩瑩本想拿出手機拍一段視頻，這下也開始擔心起言祁來。
程野始終皺着眉，周洛跟他說過言祁的心理障礙，他幾乎已經預料到言祁會是這樣的反應。
“我要跳。”言祁嚥了兩口吐沫，接過其中一個男編輯遞過來的水，一仰頭灌了半瓶下去。
“小帥哥，如果你有心理障礙或者心理疾病是絕對不可以跳的。”工作人員雖然微笑，卻依然緊張的說道。
“我沒有心理障礙，也沒有心理疾病。”言祁違心的說了一句：“我可以跳。”
周洛拗不過言祁的倔強，在心裡默唸三遍“他還是個孩子”才勉強壓制住自己的怒火，看着工作人員開口問了句：“你們這兒有雙人蹦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