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天空飄着淡淡的白雲,田間地頭到處都有人在勞作。

“你蹲在地上幹什麼?”錢淑蘭看着曹傳正這麼頹廢的樣子,十分不解。她老遠就看到有人蹲在這邊。她提着水桶走進才發現居然是曹傳正。

曹傳正擦了擦眼角流出來的淚,苦着臉指着那玉米杆,“嬸子,好多玉米杆子都沒長棒子呢?我達不到畝產萬斤了!”他哭着傷心欲絕。

錢淑蘭也下地查看一下,這麼密集能長出來纔怪了!她揮了揮手,招他過來,“我看這地要想長出棒子,必要要把多餘的玉米杆砍掉,再追肥。”

聽到這話,曹傳正立刻破涕爲笑,“嬸子你教教我!”

錢淑蘭便開始教他,“橫着的,每隔一根玉米杆砍掉兩根,豎着的,隔一根玉米杆就砍掉一根,對了要連跟一起拔起。因爲根部也會吸收營養。”

曹傳正立刻照辦,錢淑蘭直起腰板,讓他自己幹活,“這是你的試驗田,你自己幹。你砍下來的玉米杆子我要留着餵豬,你可別浪費了。”

曹傳正立刻答應。

“等你拔好了,記得去河渠那邊運點肥料過來,這玉米不能光澆水,你也得追肥!”

曹傳正:“好!”

因爲有曹傳正的極力補救,有的玉米杆子還是長出了棒子,喜得曹傳正眉開眼笑的。他早就對畝產萬斤不報希望了,他只希望能跟以前一樣就行。

玉米地的事實告一斷落,曹傳正就想着處對象的事了。

錢淑蘭看着面前這個年青人,一開始只以爲他挺逗,可現在瞧着怎麼有點傻呢?或許有點書呆子?

“你才十九,小梅才十五,你就來提親?”錢淑蘭實在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她怎麼可能會同意讓小梅十五歲就嫁人。嫁人就意味着要生孩子,這麼小的年紀連身體都沒有長開呢。生孩子真的是跨鬼門關了。

曹傳正撓了撓頭,有些尷尬,可他還是硬着頭皮開口了,“我爹孃同意我娶小梅,我想先經過您的同意,我再跟小梅處對象。”

錢淑蘭不可思議地打量着他,這年代不是崇尚自由戀愛嗎?

他怎麼反過來了,要遵循父母之命,他明明是個城裡人,接受的是新興思想啊!

錢淑蘭還真是搞不懂了。

她攤了攤手,“我同意沒用啊,得要看小梅的意思。”不過她還是很好奇他說的話,“你爹孃真的同意你娶小梅?”

看曹傳正這身打扮就知道他應該是城裡人,雖然不是很厲害的家境,可至少應該也是個工人啥的。居然會同意自己的兒子娶一個農村姑娘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曹傳正接到父母的信,他們的確同意他娶小梅,雖然他們只是想讓他留在鄉下,目的有點不單純。但對他來說,結果是好的就行。他重重地點頭,“我爹孃真的同意了。”

“你父母是做什麼的?”

“我父母都是大學老師。”曹傳正很自豪地說。

錢淑蘭騰得從凳子上站起來,“什麼?大學老師?”

曹傳正以爲她是太驚訝了,畢竟大學老師工資可是很高的。他父母一個月都能有六七十呢。

比這些農村人一年掙得都多。

“不行!不行!堅決不行!”錢淑蘭不由得慶幸這曹傳正事先來爭求她的意見。

文革時,首先受到衝擊的人一批人就是大學老師。迫害比例接近一半。有的甚至更高。

她承認她自私,她考慮的還是自家,她絕不能讓小梅嫁進這樣的人家。誠然曹傳正不是大學老師,可這年代出身非常重要的。他是不是會跟父母劃清關係,誰也說不好。

如果不劃清,那不用說了,他也會被歸爲壞分子。

如果他跟父母劃清界限,她心裡就會有點膈應。覺得他不孝順。就算他是被逼着跟父母劃清界限,可他也當不了工人。

到時候他肯定會失去農技員的工作。他又沒什麼力氣,養活自己都是難題。她怎麼能讓小梅嫁給這樣的人。

曹傳正沒想到她居然一口拒絕了。

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爲什麼?”

錢淑蘭閉了閉眼,“你父母。。。”她能說什麼呢?她總不能說你要是和小梅在一起就讓你父母退休吧。說出這樣的要求,人家說不定拿她當神經病呢。

她話峰一轉,“你父母都是知識分子,我家小梅只是一個農村丫頭,她也就是粗粗認了幾個字。你還是換個人吧。”

曹傳正不可思議地看着她,急赤白臉地辯解,“我不要換人!我父母沒有看不起任何人。我們都是貧農家庭出身的人,我怎麼會看不起她。”

錢淑蘭皺了皺眉,“如果有一天,你的成分不是貧農呢?”

曹傳正有些不解,“可我就是貧農啊。”

“我說的是如果。”錢淑蘭重重強調了一遍。

曹傳正想了想,“那我肯定不會拖累她。”

錢淑蘭心裡只想冷哼。那小梅豈不是要被離婚?她的雙眼緊緊地盯着他,冷冷道,“你連連自己都養不活,我怎麼可能放心把孫女嫁給你,你死了這條心吧。以後不許你再接近小梅。”

她的聲音很冷淡,語氣更是帶着濃濃的警告。

曹傳正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不由得怔住了,可還是不忘爲自己辯解,“我是農技員,一個月能有十六塊錢呢。我能養活自己的。”

錢淑蘭揮了揮手,“你瞅瞅你現在能用這十六塊錢養活自己嗎?”

曹傳正愣了一下。現在到處都是民兵,根本買不到糧食。

所以即使他手裡有錢,他也不得不跟其他社員一起下地幹活換雞蛋吃。

爲了這個老楊頭家的兒媳婦對他已經有所不滿了。

他低下頭,抿了抿嘴,眼睛裡冒出淚水,委屈地道,“我以後一定會努力的。”

錢淑蘭強忍住纔沒有皺眉。被說了兩句就哭,以後如果他的父母出事了,他還不得崩潰!

她冷聲道,“哭什麼哭!你一個大男人幹什麼哭哭啼啼的。我剛纔有說錯什麼話嗎?”

這聲音嚴厲無比嚇得曹傳正趕緊抹眼淚,委屈極了,“我不哭了!我以後都不哭了!”

錢淑蘭額頭青筋直跳!這孩子!十九了還是個孩子!這爹孃到底是怎麼教的。真是夠奇葩的。

“嬸子,你相信我,我肯定能養活自己!”說着用手背狠狠地擦了下手背,飛快地跑了。

錢淑蘭也沒當一回事兒,小梅還小呢!結婚什麼的也不着急!她走出堂屋,看了眼天色,地裡的紅薯應該都澆完了吧?!他們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她剛走到竈房門口,就聽見院子外一連串的腳步聲。還夾雜着鬧哄哄的呵斥聲。

錢淑蘭快步走出去一看。

“老四!你這是怎麼了?”錢淑蘭忍不住叫出聲來,趕緊跑過去看。

此時的王守禮正躺在光禿禿的板車上,三個男人正擡着他往這邊走,一人抓着他的肩膀,一人抓着雙腿,一人擡着屁股,往這邊挪。

這三個男人,錢淑蘭一個也不認識。

王守禮還有些虛弱,聽到他孃的聲音忙道,“娘,我沒事!我就是受了點傷。”

錢淑蘭也顧不上問他發生了什麼,趕緊給他們引路,讓三人幫着擡到隔壁。

他們這屋的門正關着。周雪梅現在月份大了就有點瞌睡,此時她正在房間裡午休,聽到房門急促的敲門聲,她立刻從睡夢中驚醒。側耳傾聽,原來是婆婆在叫門。

周雪梅答應了一聲,慢慢起身,扶着肚子下了牀,慢慢走過來,一開門就看到婆婆焦急的表情。

錢淑蘭擔心她收不住打擊,忙道,“你扶着牆穩着點,老四受點了輕傷!”

聽到這話,周雪梅有些急了,探頭往婆婆後面瞅了一眼,看到自家男人橫着的模樣,立刻問道,“你這是咋了?”

錢淑蘭扶着她給三人讓位置。

等三人把王守禮放到牀上,他們才說起了事情的經過。

“我們從北京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夥劫車的。大家看只有十個人就跟他們硬拼。但他們手上是有農具的,我們二十幾個人對付他們也受了點傷,我這腿就是被那些人用鐮刀砍傷的。看着嚴重,其實也就是被砍了一個口子罷了。已經讓醫生給包紮過了。娘,媳婦你們不用擔心。”

另外三個男人也說起打架時的場景,周雪梅聽了心驚膽戰的。

錢淑蘭忙咳了一下,阻止三人再說下去,笑着道,“你們渴了吧?餓了吧?我帶你們到堂屋喝口水。吃點東西。”

三人都有些意外。

他們三人因爲會點拳腳功夫,是爲數幾個沒有受過傷的。他們送其他同事回家的時候,從來沒有一家肯招待他們吃的。多數也就是喝水。

誰成想居然在這家有這麼好的待遇。

只是農村鄉下都不寬裕,他們不好意思跟他們搶口糧,所以還是拒絕了。

三人從凳子上站起身就要走。

錢淑蘭想着人家好不容易過來一趟,還是給三人倒了一碗熱水,還給每人拿了兩個饅頭。

這是她空間裡的。蒸好了一直放着,就是爲了以後遇到大栓子和小梨花的時候,好給他們。現在剛好能用得上。

三人喝了水,對饅頭卻是一再拒絕,可看她非要給,到底還是收下了。

送完了人,錢淑蘭立刻到老四的房間。

她敲了敲門,聽到裡面有人說“進來”。

她才推開,剛進去就見周雪梅在抹眼淚。

錢淑蘭朝她嗔道,“你注意着點,你還懷着孕呢,當心孩子生下來就是個哭包。”

周雪梅趕緊擦眼淚,把眼淚憋了回去。

“醫生怎麼說?”

王守禮道,“這傷估計得要半個月才能好,娘,不如讓大哥或三哥替我一下吧。反正也是押送糧食,並不去找單子。”

錢淑蘭點了下頭,“行”

她原以爲這事會很容易,可誰知道她在飯桌上宣佈之後。

孫大琴立刻嚇得半死,一個勁兒地擺手,“娘,不行不行!這工作也太危險了!四弟這還算幸運的,那夥人少,也只是要了點糧食沒要命。要是狠一點,要人命怎麼辦?我們不要掙那錢了。再說了,我男人還得去學開拖拉機呢。他沒空!”說完,又怕婆婆非要她男人去又重複了一遍,“對!他沒空!”

王守仁雖然暗惱自家媳婦說話太沒大沒小,可到底還是沒說什麼,他現在正在學拖拉機,很快就要去考試了,也確實沒有時間。

王守義見大嫂這麼說了,也有點心動。可是他仔細磋磨了一下,還是覺得這事有可圖。因此道,“娘,還是我去吧。”

錢淑蘭剛纔被孫大琴這麼一提醒,竟也覺得有道理。

這還只是災荒初期。參與搶劫的農民並不多,以後可就說不準了。

可沒有工作也不行啊。好不容易纔找到的工作機會,就這樣放棄,也太可惜了。

如果王守義真的受傷了,大不了她再給他用神仙藥。

她還是叮囑了幾句,“行!你去吧!不過你得好好注意!如果遇到這樣的事,千萬別跟人家硬拼!打不過求饒就是了!反正那些人也只是要糧食,並不是跟你有仇!”

王守義一迭聲地答應了。

李春花卻有些擔心。只是自家男人決定的事,她也不好開口反對!

孫大琴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回屋收拾東西的時候,李春花猶豫半天還是勸道,“孩子他爹,咱們還是別去了吧!怪危險的!再說了,這也不是你的工作,你何必如此拼命呢!”

王守義卻不是這麼認爲的,他娘表面上看對幾個兒子都一樣。可他知道的,他娘最疼大哥和小五。這次要不是大哥在學拖拉機,他都未必會有這個機會。他手裡只有幾十塊錢,還是太少了。他要多攢點錢將來說不定有用!

他擺了擺手,“這事你就別管了,反正只有半個月時間,頂多出一次車。大不了遇上有人搶劫,我就跑,肯定不會跟別人硬拼。我惜命着呢!”

李春花也無話可說了。

第二天一早,王守義就拿着包袱,揣着他娘給的十塊錢和二十斤糧票去了縣城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