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小梅和王丹娜已經走了好幾天,可王家村關於老王家的話題卻一直沒有斷過。
澆水的時候,大家都會閒聊幾句。
曹傳正雖然不需要下地,可在村子裡閒着無聊,也就幫着大家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兒。
曹傳正是農技員跟那些下鄉知青不一樣,他並不落戶,甚至糧油關係也不在隊裡,隊裡自然不可能給他單獨蓋,所以他就借住在最寬敞的老楊家,他家人口最少。老楊頭早年死了媳婦,一直就沒有再娶。留下一個兒子,給兒子娶了個媳婦,給他生了個孫子,日子過得倒也挺美。
曹傳正住在老楊頭家裡,因爲每個月都有口糧,他的糧油關係是掛在公社的,每個月的口糧都是到鎮上的糧店去領。
因爲他一個月有三十斤口糧,所以老楊頭一家待他還是很不錯的。
他睡到八·九纔起來,吃完老楊頭兒媳婦特地給他留的飯菜,就過來地裡幫他們家幹活。
誰知道剛開始幹活兒沒多久,居然會聽到老王家的小梅和王丹娜去縣城當臨時工的消息。
曹傳正除了替小梅高興還有些擔心,畢竟她的行情更好了。他會不會就沒戲了,他急得抓心撓肺。
他今年已經十九歲,雖然從來沒處過對象,可他早就從書中讀過喜歡一個人的感覺。
那種時刻注意對方,一見到對方就情不自禁高興的情緒深深左右着他。
他喜歡小梅,想娶她,可他又擔心家裡人不同意。
m主·席說了,一切不以結婚爲目的戀愛都是耍流氓。
所以兩個月前他就寫信給父母,希望能得到他們的同意。
可卻遲遲沒有得到他們的回信。
現在小梅卻進城當工人了,以小梅現在的條件,他們家還能看上他嗎?
曹傳正不確定了。
他把葫蘆瓢往水桶裡一扔,朝老楊頭喊了一聲,“楊叔,我先去鎮上領下糧食了。”
老楊頭點了點頭,又有些不放心道,“你去隊裡借下自行車騎吧,這麼老遠走着去多累呀。”
曹傳正一想也是,自己之前拎三十斤糧食,回來都是累虛脫,這次有自行車騎當然好,他忍不住笑了起來,“行!我去隊裡借。”
老楊頭的兒媳婦朝公爹道,“爹,隊裡會借給他嗎?他可不是我們村的人。”
老楊頭澆着地,頭也不擡地回道,“他還是個孩子。守泉不會跟他計較的。”
老楊頭說得沒錯。
曹傳正去借自行車,王守泉二話沒說就借給他了。末了還叮囑他,“一定要仔細騎,要是騎壞了,可是要原價賠償的。”
曹傳正立刻保證,“我肯定會仔細的。”
王守泉點了下頭,把自行車從車庫中推出來,等曹傳正在出借本上籤好了名字才交給他。
曹傳正騎着自行車,先到鎮上的郵局取信。
這年代的信件一般都是一個月才送一回。曹傳正等不了這麼多天,所以自己過來取。
到了郵局,直接問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覈對過信息之後,朝他道,“前幾天剛來了一次信件。我幫你找找。”
曹傳正立刻喜不自勝。
大概十多分鐘,工作人員把信找來了。
曹傳正迫不及待就把信拆開,看完之後,他欣喜的神色頓時僵住。
看完之後,他又從自己書包裡拿出信紙給父母寫了一封回信。
寄好之後,他從郵局走了出來。
他心事重重地推着自行車到糧店去領這個月的口糧,剛好遇到喬田寶從糧店出來。
看到他推着自行車,喬田寶一臉驚訝,“你居然能弄到自行車?”
曹傳正見他誤會了,忙解釋,“不是不是!這是王家村生產隊的,我朝他們借來騎一下的。”
喬田寶哦了一聲,朝他道,“你在王家村待得挺不錯的呀,他們居然肯把這麼貴重的東西借給你用。可惜我就沒這麼好命了,周家村生產隊窮得叮噹響。”
曹傳正心情正糟糕呢,哪有心情跟他開玩笑,朝他道,“我先去領糧食了。”
喬田寶點了下頭,剛想走,突然看了一眼自己手裡的糧食,忙叫住了他,“你一個人回去太冷清了,不如我跟你一起走吧。”
曹傳正搖搖頭,“不用了,我的糧食還沒領呢。得要等一會兒。”
這鎮上只要是機關幹部都有糧油關係,所以過來這邊領糧食也是要排隊的,只是不會像城裡需要排一整天。最多也就排半個小時。
喬田寶笑着道,“沒事兒!咱們是革命兄弟,當然要共犯難了,我就在這等你。”
他都這麼說了,曹傳正不好再拒絕。
只好把自行車停在門口,剛想彎腰用飛鴿自帶的鎖把車子鎖上。喬田寶忙阻止了他,“我就在這兒,你鎖啥。我幫你看着。你快點領,咱早點回去。”
曹傳正一想也是,只好把鑰匙放回自己口袋,朝糧店走去。
大概十來分鐘,曹傳正領好了糧食出來。
卻發現喬田寶居然把自己的口糧綁在車後座,正騎着自行車在門口的廣場繞來繞去。
看到他出來,喬田寶立刻騎過來,一臉興奮,“曹傳正,你看,我也會騎自行車了。”
曹傳正見他騎得這麼快,忙喊住,“你慢一點!”
喬田寶扭頭回答,“沒事!”一回頭卻發現自己居然撞上了石階。
連人帶車直接摔倒在地。
“你沒事吧?”曹傳正立刻飛奔而去。
喬田寶兇狠地瞪了他一眼,“都怪你!要不是你引我講話,我怎麼可能會摔倒。”他低頭一看,自己的糧食袋子居然刮破了一點口子,將破未破。
“你賠我!”
曹傳正一把拍開他,也生氣了,“你沒經過我的同意就騎我的自行車,我還沒說你呢。你還倒打一耙,你腦子沒壞吧。”
說着也不管他,直接把車座後的糧食從自行車上解下來,放到喬田寶腳邊。然後把自己的夾在後面,雙腿一跨就要走。
喬田寶趕緊跑到車頭攔住了他,嬉皮笑臉地,“我也沒怪你!你帶我一程吧。”
曹傳正還生他的氣呢,想也不想就拒絕,“不行!”
喬田寶死乞白賴地扒拉着他的車頭,“是我錯了!是我不該不跟你說!你就原諒我吧!我們好歹是同一所學校出來的。你不能這麼絕情啊!”
周圍圍了一圈的人,曹傳正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朝喬田寶瞪了一眼道,“趕緊走吧。”
見他答應了,喬田寶立刻把自己的糧食拎起來。而後把曹傳正後座上的糧袋拿下來,抱在懷裡,跳上了車。
一路上,喬田寶跟曹傳正抱怨周家村那些土老帽,曹傳正卻沒什麼心思,一直悶不吭聲,也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兩人沿着大路,一直騎了十來分鐘,突然從旁邊的玉米地裡躥出五六個男人。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曹傳正在心裡暗罵一聲糟糕。他這是遇到打劫的了。
他單腳支地,自行車停了下來。
喬田寶立刻扔了一袋糧食給他,“這是你的!”
然後撒腿就跑。曹傳正手忙腳亂地接了過來。
這幾個人早就餓着肚子呢,攔住他們就是爲了搶奪糧食。哪裡能放過。
三個人去追喬田寶,三個人過來搶曹傳正。
曹傳正不過是一個文弱書生,哪裡是這些人的對手。推搡兩下,糧食就被人奪走了。
一個二流子拍着曹傳正的自行車,驚喜地叫道,“大哥,這自行車不錯啊。還是個新的呢。”
領頭的男人自然也看到自行車了。他走過來,提着曹傳正的衣領,像提小雞似的。直接把曹傳正從車上拽下來。
“這。。自行車你們不能搶走。”曹傳正害怕地看着他們。這自行車這麼貴,他們要是搶走了,他拿什麼賠。
他前胸直接撲到自行車後座上,兩隻手圈着車座不撒手,雖然很害怕,可還是倔強地發着狠話,“糧食你們拿走,這自行車不行!這是王家村生產大隊的自行車,我要是弄丟了,我就沒法活了。”說着嗚嗚地哭起來。
幾個二流子對視一眼,想把他拎起來,卻發現他的手怎麼都不鬆開。
那邊去追喬田寶的人也回來了,一個男人手裡提着的正是喬田寶的那袋糧食。
“大哥,這是什麼情況?”
領頭的男人哼了一聲,揮着手催促他們,“趕緊的,一會兒要是來人,咱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隨着他說話的時候,四個人圍了過來,對着曹傳正拳打腳踢。
甚至有一個男人直接用牙咬,曹傳正就是不鬆口。
四人打得難捨難分,只聽到曹傳正的哭聲,卻不見他鬆手,大家氣得半死,但又不能真的殺人。這時那個負責望風的瘦小男人,忙跑過來提醒,“那邊來人了。”
其他人也聽到了,突突突地聲音,這是拖拉機吧,五人立刻如臨大敵。也顧不上那自行車了,抱起兩袋糧食,飛快地往旁邊的玉米地裡躲。刷刷刷只能看到玉米杆子被他們推開的聲音。
順着那痕跡,一會兒功夫跑出老遠。
“你趴在自行車後座上幹什麼?”錢淑蘭今天特地開着拖拉機到附近來拉豬草。誰知道回來的時候,居然看到曹傳正跪在地上趴在自行車後座上。
曹傳正被揍得鼻青眼腫,眼睛都要睜不開了。擡頭看錢淑蘭的時候,模模糊糊的。
錢淑蘭瞧着他這豬頭臉,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從拖拉機上下來,扶着他起來,“誰把你揍成這樣了?”
曹傳正委屈得不行,終於得救了,激動地落淚,不一會兒就眼淚鼻涕糊了一眼。
錢淑蘭嫌惡地掏出一塊帕子給他,“趕緊擦擦,你這是咋弄的呀?這是遇上打劫的了?”她四下看了一下,沒發現有人,看來已經跑了。
曹傳正擦過之後,帕子髒得不得了,不好意思還給錢淑蘭,“嬸子,我會洗乾淨再還給你的。”
錢淑蘭正好也不想接。也就點頭答應了。
錢淑蘭舉起自行車扔到豬草上。
轉頭讓曹傳正坐到她旁邊,“咱們先回去再說吧。”
曹傳正捂着腮幫子,點了下頭。
剛纔他可不是僅僅是被人扇了臉,頭也被打了好多下,正暈呼呼的。
回到王家村,曹傳正立刻把自行車還給隊裡。
下次打死他,他都不借這自行車了。爲了這玩意,他今天差點沒命!
出來的時候,錢淑蘭也開着拖拉機過來。
在出借單上登記完之後,錢淑蘭這纔有時間問曹傳正搶劫的事情。
曹傳正揉着嘴,斷斷續續地講了一遍。
錢淑蘭久久沒說話。
號稱夜不閉戶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這種只劫糧食不殺人的搶劫只是這場饑荒的一個小小的開端。
以後恐怕什麼樣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錢淑蘭讓曹傳正回去休息。自己去找王守泉,把這事情說了一遍。
王守泉立刻去公社報告。上面很快安排人過來調查。
民警瞅了一眼曹傳正臉上的傷,還感慨道,“看來那夥人對你還是手下留情了,你受的傷還挺輕。”
已經睜不開眼的曹傳正只想吐血。這還叫輕?他都毀容了!
半個月後,曹傳正臉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這個月沒有口糧,爲了填飽肚子,他不得不跟其他社員一起下地幹活。
這才知道,他這傷確實很輕。起因在於那一夥人是周家村的,早就對喬田寶不滿了,聽說喬田寶已經被他們打瘸了一條腿,因爲他身上也沒什麼錢,周家村生產大隊根本不給他報銷醫藥費,他的腿徹底得瘸了。
“該!誰讓他一直瞎指揮。我孃家就是周家村的,我娘好不容易在地裡藏了幾斤糧食,不小心被他看到了,他就去跟那些民兵告密。糧食被那些人搜走了。我娘也被關了好幾天才放出來。”
“是啊!聽說他非要多灑種,也要深耕地,不按照他的要求來辦,他就向公社裡告狀。周家村的生產大隊長就是被他舉報,才成了壞分子的。這不還在我們養豬場打糞呢。都可憐!”
“這些農技員一個個都不是好東西。”
“咱們村這個也搞了幾畝實驗田,長勢也沒有多好。你們說那地會不會也荒了呀?”
“我看夠嗆!玉米哪有種那麼密的,你看那好多個杆子連棒子都沒長出來呢。我看到最後只能是光桿司令,長不出啥玩意。”
曹傳正越聽越心驚,他也顧不上聽這些八卦了,趕緊跑到自己的實驗田裡去看。
卻發現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真的沒有長棒子。
王家村雖然不種玉米,可食堂四周還是種了幾排的,曹傳正立刻跑過去看,同樣的時間,同樣的種子,他的沒結出棒子,可人家都已經長出來了。
曹傳正巴拉着腦袋坐在地頭,望着自己種的三畝玉米地。
他明明就是按照上面的指示做的呀,爲什麼長不出棒子來呢?他不由得彷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