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田野裡,田埂上綠草如茵。地裡黃土被勤勞的農民一壟一壟的堆起來,從地頭一直沿伸到地尾足足有幾百米長,並排着一列挨着一列,十分齊整。
田間的農民額頭扎着毛巾拿着工具挖腰幹活。
不遠處跑來一個藍衣青年,火急火燎的架勢比誰都着急。他跑了一路,問了一路,終於找到了王守泉,衝他氣急敗壞地說了一句,“王書記,我說你們分配給我的人手怎麼這麼少?”
王守泉擡頭看了他一眼,原來是曹傳正!他直起了腰笑着道,“原來是曹技術員,你瞅瞅我們不都在忙活嗎?給你安排兩個壯勞力已經很不錯了。”
曹傳正氣得狠狠一跺腳,指着他道,“你們也太欺負人了。我五畝地你就給我兩個人。。。”
王守泉臉上笑容緩緩收起,他最近跟三嬸子學到一招,那就是跟這些文化人,一定要用數字來說話,因爲他要是跟這些文化人講道理,這些文化人因爲從骨子裡就輕視他,看不起他,覺得他就是個農民,怎麼可能懂得比自己多,所以再多的道理都灌不進他們的腦子。但是用數字說話就不一樣了。這數字就是經驗,就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他們想反駁都不行。
“曹技術員,你瞅瞅我們2000畝地,才三百多個壯勞力,平均下來一個人就得耕六七畝地。你那五畝我給你分配兩個壯勞力,再加上你一個技術指導,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如果人手都給了你,我們這2000畝咋整?難道都撂了?到時候咱們就指着你那五畝嗎?就算你真能種出畝產萬斤的玉米來,我們生產大隊一共1000口子呢,平均一人也才50斤,這麼點糧食連兩個月都不夠。。。”
曹傳正越聽越覺得自己好像真是有點無理取鬧了。他們生產隊2000畝地才300個壯勞力,現在分給他兩個。他還能說啥?
曹傳正紅着臉有些拉不下面子道歉。
王守泉繼續道,“而且我們不僅僅要種出試驗田來,我們還得提高平均畝產。總不能比去年還差,要不然你也跟着丟人不是!”
曹傳正顯然忘了這一茬了。他們這些技術員下鄉來指導,就是爲了給下面的生產隊提升畝產的,如果沒有提升那就是他們工作的失職,到時候說不定他連技術員的位子就保不住,他好不容易纔當上了技術員,哪能失去,他抖了個機靈,忙道,“我知道了,你們忙吧,我也去忙活了。”
說着火急火燎地又跑了。
王守泉撇了撇嘴,笑得眉開眼笑,沒想到這招對付這些讀書人還挺好用。他可算是學到一招了。
他在這邊傻樂,那邊的王立威卻是吼了一嗓子,“老三,我說你是不是又想躲懶,你瞅瞅你!當個大隊幹·部可把你給嘚瑟的!幹一會兒你歇三晌!要是再讓你當兩年幹·部,你恐怕連鋤頭都不會拿了。”
嚇得王守泉立刻彎腰繼續挖壟。哎,他這爹從來不知道在外面要給他留面子。他是那種偷懶的人嘛!王守泉有些委屈!
幾天之後,生產隊剩下的勞力全部下地。
男人在那邊打壟,婦女負責栽紅薯秧,小孩子負責澆水,忙得不亦樂乎。
老王家除了周雪梅到食堂編筐子,其他人都要下地。
就連最小的柱子都要待在地頭玩。雖然不能幫着幹活,可至少不會跟着搗亂,乖乖巧巧地坐在田埂處玩泥巴。
孫大琴瞅了一眼前面,只有老三一個人在挖壟,有些好奇,“娘,我男人呢?”
錢淑蘭頭也不擡地回了一句,“跟着曹技術員幹呢。”
孫大琴有些驚喜,“真的啊?人家曹技術員可是從大城市來的,怎麼看上他了?”
錢淑蘭有些無語,本來不想打擊她的,可還是沒忍住,“不是曹技術員看上了他,而是我讓他去的。”
孫大琴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有些尷尬,瞅了一要栽到邊的壟子,朝錢淑蘭道,“娘,老三一個人挖壟子恐怕不夠咱們娘四栽的。不如我也去挖壟吧?”
錢淑蘭搖了搖頭,“不用了!你傷口才長好沒多久。我來挖!”她的力氣可比她大多了。反正都是彎腰,幹啥不是幹。
孫大琴感動的不行!
於是就是王守義和錢淑蘭負責撒肥料和挖壟子;孫大琴,王丹枝和李春花三人負責栽紅薯秧;小梅,小荷,正軍,小蓮,小桃五個孩子負責澆水。
等好不容易把今天這塊地全部種完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
李春花急急忙忙地往河渠那邊趕,她還要去餵雞。
王守義去倉庫那邊還農具。
錢淑蘭帶着家人往隊裡走,路過實驗田的時候,錢淑蘭看到田埂處居然站着三個人。
其中一個男人氣急敗壞地指着兩人。可惜兩人卻紋絲不動。
錢淑蘭走過去。曹傳正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把拉住錢淑蘭的手激動不已,“這位嬸子,你可來了!”他指着王守仁道,“我讓他幹活,他居然跟我說我娘讓我看着你,你幹啥我就幹啥。”又指着另一個人,“我叫他幹活,他卻跟我說,他不能佔我的便宜。”他哭喪着臉,顯然拿這兩人沒辦法,“嬸子,你快點告訴他們,讓他們把這塊地給翻了!我使喚不動他們!”
錢淑蘭面無表情地把手抽回來,不動聲色地看着他,“你剛纔指的人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堂侄子。”
另一個人是王守順,王守泉的大哥,今年三十五歲,爲什麼選他來?是因爲這人有個毛病,凡事特別喜歡斤斤計較,就跟強迫症似的。他爹要是讓他今天把這地給幹了,一畝就得一畝,多一點都不行,當然少一點也不行,因爲他會難受得睡不着覺。
把這兩人安排給曹傳正,是錢淑蘭深思熟慮的結果。別看只有五畝實驗田,如果曹傳正非要借牛使,難道隊裡還真能不借嗎?畢竟他可是上面派下來的技術員,要是到公社告狀,他們可就得挨批了。現在有這兩個一根筋的人幫他幹活,也是爲了拖住曹傳正,不讓他到其他地裡瞎指揮。
啥?曹傳正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好半天才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嬸子,你這麼有思想有覺悟的人怎麼會生這麼。。。”他想說榆木疙瘩,可到底是在別人家的地盤,硬是把那詞憋了回去,改成“實在”兩字。
錢淑蘭也不拆穿他,“你也別說他了!我跟你說呀,你這個同志你自己就有問題!”
曹傳正怔住了?他有問題?他有什麼問題!他氣得直跳腳!眼睛睜得大大地瞪着她!
王守仁看着他一副要吃人架勢,立刻挺身而出站在他娘面前擋住曹傳正的視線,一臉陰沉地看着他。
曹傳正本身就是個還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小夥子,有着對黨的一腔熱血,想要立功表現爭先進,自以爲看過那些畝產萬斤的稻田和大寨的學習經驗就自詡比他們這些老農民懂得多,有種高人一等的優越感,實際上卻一點經驗也沒有。
不過這小夥子也沒啥壞心。有時候還挺逗,關鍵是能聽得進人話,不像有些農技員眼睛長在頭頂上,明明什麼都不懂,還裝得很高深的樣子,非要他們十倍二十倍的撒種子。這曹傳正已經好上不少了。
錢淑蘭最滿意的一點,就是這小夥子是個識實物的,因爲膽子小,只要有人對他表露出威脅的意思,他自己就會矮了半截。
就像現在這樣他明明被王守仁嚇住了,很害怕,卻還是梗着脖子逞強道,“你威脅我,我也要問,你憑啥說我有問題。我一個城裡人跑你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來指導工作,我容易嘛!偏偏你們還不領情,還不聽我的。”說着委屈地癟了癟嘴。
孫大琴噗嗤一聲樂出了聲。這啥技術員吶,怎麼跟個孩子似的,居然還哭起來了。原本對曹傳正很尊敬的孫大琴因爲曹傳正這一哭,再加上他還跟婆婆對着幹,直接嫌棄上了。
曹傳正被一個婦女嘲笑,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孫大琴反瞪回去,扯着嗓子就罵,“你瞪啥瞪,說得就是你呢。你種過地嗎?你就在這邊胡咧咧?”
錢淑蘭推開王守仁朝曹傳正道,“咱們生產大隊有那麼多幹部下來視察,每一個幹部都會親身體驗一下種田的辛苦。只有你一個人像個大爺似的站在田埂上指揮。你說說看,你是比周書記能呀,還是比m主席厲害啊?”
曹傳正擦了一把眼淚,一臉驚喜地看着她,“你是說m主席也來這邊視察過?”
錢淑蘭嘴角直抽抽,她啥時候說m主席來他們隊視察過了?不過聯繫上下句,好像是有點歧義。她擺了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m主席視察工作的時候,也會下地割麥子。領導都行,你咋就不行呢?”也是嫌棄臉!
血氣方剛的曹傳正被一個個這麼嫌棄的眼神看着,一衝動也發出豪言,“我也行的!”
錢淑蘭雙掌相擊,而後豎起了大拇指,朝他露出了讚歎的表情,“好樣的!這纔是咱們黨的好同志!你放心!只要咱們這實驗田大豐收!頭一個功勞就得你領!”
這話誇得人通體舒暢,曹傳正覺得自己只要種出畝產萬斤的玉米來,說不定還真得能見到他偉大的m主席,得到他的接見。
從未有過的豪情萬丈讓曹傳正充滿了幹勁,也顧不上已經快要擦黑的天色,直接朝兩人揮手,“好,可是你們說得,我幹啥你們就幹啥。那我現在刨地,你們也得來,不許比我幹得少。”
王守仁一臉嚴肅,“不會比你少”
王守順也是同樣的表情,“不多不少”
三人拿着工具就下了地。
錢淑蘭也沒興趣再看。轉身就走,臨走的時候還朝那邊喊了一聲,“老大,天黑了就回家!要不然沒飯吃!”
王守仁響亮地答了一聲,“是”
到了家,孫大琴帶着小梅去做飯,小荷幫着洗菜。錢淑蘭直接回屋歇息去了。
燒好飯菜之後,王守仁卻比李春花還要早些回來。
錢淑蘭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王守仁,“你咋回來的這麼快?”
王守仁難得地露出不屑的表情,“我看那技術員就是個二傻子,居然連鐵耙都不會使。你們走了沒幾步之後,他一下子就刨到自己的腳了。幸好他穿的是膠鞋,鞋底厚實,沒有勾破腳。要不然還得去縣城看腳呢。”
其他人噗嗤一聲樂了。幾個孩子也笑得前仰後合的。
正軍直接笑噴了,“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吶!”
孫大琴摸摸他的小腦袋,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朝王守仁道,“然後呢?”
王守仁撇着嘴,“不過他還算能忍得,沒有嚷疼繼續刨地了。不過天也快黑了,沒刨幾下,我們就回來了。”
錢淑蘭揉揉自己的老臉,“我看明天才有得他受的。”她想了想道,“明天他要是借牛車,你就說隊裡的牛車還得要耕別的地,暫時沒法借給他。總之就是不能讓他去別的地方搗亂。”
王守仁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