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忙碌而踏實。錢淑蘭好不容易能有個休息時間。吃完飯,男人們都去下地幹活。
今年因爲要種早紅薯,所以男人們都要耕地打壟。
家裡只剩下女人和小孩。大一點的孩子比如小梅小荷沒什麼活幹就跑去挖野菜給李春花餵雞或者拿回家來加餐。
小一點的孩子就直接在院子裡瘋玩。
錢淑蘭看着他們跳着沙包玩得這麼開心,也忍不住笑起來。
突然她扭頭看見正國正趴在窗戶那邊勾着頭往裡面看。他旁邊的小毛驢也學着他的樣子湊。可惜那窗戶紙上的洞就那麼一點,兩兄弟在那邊擠來擠去,誰也不讓誰。
錢淑蘭有些好奇,湊過來順着他們的視線往裡看。
哦!是孫大琴在喂母雞。
“這有啥好看的?”錢淑蘭輕嘆一聲。把兩個孩子嚇了一大跳。
正國回過頭來的時候,拍着胸口,責怪道,“奶,你嚇死人了,你知道不?”
錢淑蘭豎着指頭在嘴上噓了一聲,拉着兩人往旁邊走,“你的聲音大到能嚇死雞了好嘛!”
正國撇了撇嘴,傲嬌地說,“嚇倒母雞又咋了,它不照樣能下蛋!”
錢淑蘭攤了攤手,“看吧!你連這個都不知道。母雞在抱窩的時候是不能受驚嚇的,這樣會讓它沒有安全感。”
正國有些不信,用懷疑的眼神看着他奶。小毛驢卻是驚呼起來,“姥姥,你懂得好多呀。”
正國瞪了他一眼,“你傻不傻啊,別人說啥你就信啥!母雞要安全感幹啥?”
錢淑蘭彈了他一個腦崩子,“你說母雞要安全感幹嘛!她在孵小雞呢,當然是保護它的孩子們吶。它會擔心有人過來搶它的孩子。這是母愛,你不懂就不要亂講!”
正國低着小腦袋哦了一聲。
小毛驢見他被打了一下,捂着嘴偷樂。正國擡頭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
錢淑蘭懷疑地眼神看着他倆,“你倆還沒說,看母雞下蛋幹啥呢?你倆該不會真的想偷雞蛋吧?”後一句明顯是帶着調笑的語氣。
正國哽着脖子,“我們哪有,我就是。。。”越說臉越紅,顯然有些難以啓齒。
小毛驢見他不好意思說,便替他接着下面的半句話,“他怕他娘輸!姥姥不是說這次只選100個人嘛!”這次是從120人中選100個人,淘汰20個人。
wωw✿ tt kan✿ ¢O 正國見他把自己的秘密說出來,氣得瞪了他一眼,小毛驢討好地朝他笑了笑。
錢淑蘭有些驚訝地看着正國。原來正國現在已經這麼關心孫大琴了。
可能是因爲這次的病,孫大琴對三個孩子特別上心。每天一大早,還會起來給兩人做早飯。還會時不時關心他們吃飯,穿衣和學習等問題。
她就說嘛!孩子的要求其實是最簡單的,對母親也會有一定的渴望。只要孫大琴肯改,肯關心他們,孩子們肯定會記在心裡的。
錢淑蘭摸摸他的頭,“關心你娘又沒什麼丟人的,幹啥不好意思。”
三人正說得熱鬧,突然王守泉站在門外的小道上,扯着嗓子喊開會。
錢淑蘭立刻走出院門。
這次是在食堂集合的。
“同志們,咱們的食堂已經沒有口糧了,只剩下最後的一些紅薯,我們幹部們經過開會,準備把紅薯分給大家,以後大家在各家吃飯。”
這個消息把大家都震懵了。
雖然別的生產隊早在年初的時候就已經解散。可當自己生產隊也辦不下去的時候,大傢伙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只是食堂已經開不下去,不解散也不行了。
這個解散的法子是錢淑蘭提出來的。原本糧食不夠,錢明華和王守泉是想讓錢淑蘭幫忙買黑市糧的,可錢淑蘭卻知道幾年後就是四清,到時候去黑市買糧食這一點就會成爲這些幹部們下臺的把柄。錢淑蘭不想讓這兩人日後遭罪,所以堅決反對,並且還極力勸說他們暫時先解散食堂。讓大家自己想辦法填飽肚子。
個人到黑市買糧食,因爲沒有賬本,所以查出來也不會有事,但走生產隊的賬就不行了,沒有單子對不上號,而且這還是非法行爲,將來就是把柄。
錢明華和王守泉商量幾天之後,終於還是同意錢淑蘭的做法。沒法子人家不想幫着買糧食。難道真要他們去買那兩三倍的高價糧嗎?那黑窟窿怎麼填?所以只能先解散。
這口糧是按照人口分的,老王家分到了十五斤紅薯。這離夏收還有三個多月呢,這點糧食哪裡夠吃的。
於是分完紅薯之後,老王家再次被社員們踏平了。
一個個全愁眉苦臉地看着錢淑蘭,拉着她的手,一個勁兒地求她,“三嬸子,你可一定要幫幫忙啊。一家就分幾斤紅薯,就算一人一天只吃一兩也挨不到夏收啊。”
“是啊,三嬸子,你可一定要幫幫我們。”
“對啊,三嬸子,你門路廣,你幫我們弄點糧食回來吧!我給你錢!”
錢淑蘭看着這麼多人圍在她家,可能是因爲這次紅薯太少,大家心慌了,許多人都等不到天黑就直接跑來她家,所以之前不知道的人也都跑過來湊熱鬧。全村人估計全知道了過年時的那小麥是她弄來的。錢淑蘭想了想道,“我可以幫你們聯繫糧食,但是咱們得簽字,不許把我告出去,要不然我可不冒險。”
衆人面面相覷,狠狠心,一跺腳,一咬牙,“行,你說咋辦就咋辦。”
錢淑蘭自己起草了一個協議,她依照的是十幾年後安徽小崗村以“託孤”的方式,立下生死狀,讓大家在這份證明上按紅手印,“你們可以籤,也可以不籤!但是一旦你們去告發我,那我就會把這個證據拿出來,到時候大家全都跟着一起倒黴。”至於剩下沒簽字的人如果去告狀,肯定會被全隊孤立。處處被人排擠,□□部刁難,肯定活不下去。
衆人現在連肚子都吃不飽,哪裡還想那麼多。
更何況現在有一條叫法不責衆!只要這事許多人來幹,政府就不可能會判刑。
所以村裡只要是十歲以上的人都過來簽字。而不僅僅只是一家之主過來籤。錢淑蘭覺得有的人自私到一定程度恐怕連家人也不會顧,所以她得以防萬一。
錢淑蘭特地用空間裡的宣紙寫的證明。這時候的人簽名的時候也不會像後世那樣寫得歪七扭八。而是一行一行的寫。
雖然這年代的人幾乎沒幾個識字的,可大多數人還是會寫自己的名字的,實在不會寫的,錢淑蘭就事先寫給他們看,然後讓他們照着一筆一畫的寫。不允許有人代筆。
簽好證明之後,錢淑蘭便拿出本子來登記要多少斤糧食。
這次錢淑蘭依舊是小麥,價格也跟以前一樣。上半年錢淑蘭還讓153號幫她種玉米的,只是現在還不到成熟季節。她手裡只有大米和小麥兩種。
只是社員們見一次要這麼多小麥心裡難免還是打鼓,錢淑蘭便道,“小麥磨下來的麥麩,我們養雞廠收,七分錢一斤。”
這價格還算公道,一開始想把麥麩也準備自己吃的人家都想着把麥麩賣了,到時候吃點細面。
有的人家卻捨不得吃那麼好的,就想着到時候和白麪摻和在一起,蒸雜麪饅頭也是一樣的。
這次大家都計算好了量,有的人家因爲錢少,只買了一百斤,有的人家人口多,不想餓肚子,所以買了五百斤。
錢淑蘭一家家統計過後,發現這次居然有五萬四千多斤的小麥。
乖乖,這要不是她有空間,還真弄不到這麼多的小麥。
錢淑蘭這次依舊是帶着王守仁去運糧食。
這次雖然是全體隊員都有份,但這屬於個人行爲,村裡的幹部也都是裝聾作啞的。
甚至王守泉和錢明華怕他們中途遇到民兵,還特地讓村裡幾個壯勞力跟着一起去。
錢淑蘭就讓王守仁看着他們,別讓這些人靠近。
這些人初次進城,看啥都新鮮,見王守仁不讓他們跟過去,也都乖乖不動。
一連好幾天把大家需要的糧食都運回來了。
有了糧食,照理說大家應該高高興興纔對。
只是家家戶戶的錢包都癟了,大家幹活都沒有了勁兒。
錢淑蘭便建議錢明華和王守泉分一次錢。
自打年底,他們已經賣了好幾次藤筐,現在生產大隊的賬上至少有上萬塊。
錢明華皺眉,“小姑,沒有這麼辦的呀?這才三月中旬哪裡就能分錢呢。”
王守泉也是這個意思。
錢淑蘭無奈攤手,“你們瞅瞅大傢伙的精神氣,你不發點錢下去激勵他們,這紅薯啥時候才能種下去啊?”
錢明華和王守泉面面相覷。顯然他們也被這幾天的進度給愁死了。
再次召開幹部會議。
會計覺得這事不靠譜,憑白多算一次工分,累的人是他好吧。於是堅決反對,“從來也沒聽說哪過生產隊要在年初就分錢的。”
王守泉腦子活知道變通,便道,“不如就先一家發二十塊錢吧。先讓大家償償鮮,別整天愁眉苦臉的,要不然上面領導下來視察還以爲咱們生產隊剋扣他們的口糧呢。”在王家村生產大隊,是沒有掛賬這一說的。不夠工分你就去補!你下不了地,你手難道也不行嗎?你不能編筐子補工分嗎?所以去年最差的人家也都能分到四十多塊錢。
大家也覺得有道理,這事就這麼定了。
聽到大隊幹部說每戶要分二十塊錢,社員們立刻精神抖擻起來,再也不覺得這日子沒有奔頭了,下地幹活也不再說些喪氣話,也恢復成以前一樣麻利。
就在大家忙着打壟準備秧紅薯的時候。
從鎮上開完會回來的農技員曹傳正回來了,看到大家這樣打壟,立刻就急了,“你們這樣做是不行的,咱們應該全部深耕一遍,並且每三年輪流深耕一次,周而復始。深耕的標準是一尺以上,豐產田二尺以上。”
一開始大家都沒管他,可他卻跑過來阻攔大家不讓幹活。把錢明華氣得都想上去踹人。好不容易這些人恢復了精神,居然又碰上個腦子有病過來阻攔。
王守泉忙攔在錢明華面前,把曹傳正拉到田埂上,“曹技術員咱們以前都是這麼種的。你那法子咱們連聽都沒聽說過,咋整?”
曹傳正從自己的書包裡拿出一份報紙。王守泉強忍住纔沒有翻白眼,這是多缺心眼的人才會相信畝產萬斤的鬼話。
可接下來他就呆住了,曹傳正拿着一份文件得意洋洋地衝他道,“你看看,這是我剛從鎮上開會拿下來的文件《□□中央關於深耕和改良土壤的指示》,這可是中央下來的文件,你們是不是不聽黨的話?趕緊給我住手!都給我停下來!”
說着就歇斯底里地衝着地裡幹活的社員們大吼大叫,喊得臉紅脖子粗的,非讓大家把活停下,甚至還下地把人家手裡的工具給奪下來。把大傢伙都震懵住了。
錢明華本來想過來揍人,卻被回過神來的王守泉一把拉住,“明華,快住手!”說着把那份文件拿給錢明華看。他也呆住了。
這。。。這居然是中央下來的文件。
曹傳正見大家都停下了手裡的活,有些自得,轉身又回到田埂上繼續說着那番大道理。
正在幹活的人也不知道該聽誰好了,都拿眼瞅着王守泉和錢明華。
曹傳正見大傢伙都不聽他的,也急了,扭過頭來就朝王守泉和錢明華道,“你們是不是想跟黨對着幹?是不是不想聽上面的指示?是不是想當落後分子?”
帽子一個比一個高,錢明華握着拳頭的手嘎吱作響,雙目赤紅,已經快要噴出火來了。
曹傳正瞅了一眼就渾身發抖,可到底是有黨在後面撐腰,愣是沒有退縮,朝錢明華結結巴巴道,“你。。。你幹啥?你想幹啥?你還想打人吶?”
王守泉拉着錢明華到一邊說話,“你趕緊把這事告訴你爹和三嬸,他們肯定有法子的。”
錢明華從憤怒中回過神來,開始狂點頭,“對!對!那我去了,這邊你穩住!”
說完也不管曹傳正急赤白臉想要跟他講道理的樣子,急急忙忙跑走了。
曹傳正看着他逃跑的背影,有些傻眼,指着錢明華的背影,急了,“誒,這人。。。怎麼走了?我還沒說完呢。”
王守泉滿臉堆笑,把他的胳膊拉回來,“隊裡有急事要他去辦。對了這個文件我還沒弄懂,曹技術員,你跟我好好講講唄!”說着就把人往岸上拉。手卻在背後打手勢。
於是剛纔還在觀望的隊員們立刻懂了,這就是照舊的意思,於是繼續彎腰幹活。
王守泉把曹傳正帶到食堂裡,現在隊裡的兩個食堂,一個食堂充作藤筐編織點,一個當作他們開會場所。
曹傳正見王守泉這麼認真好學,便從頭到尾給他解釋,並且十分激動地描述畝產萬斤的稻田是怎樣的壯觀。
因爲去年整個劉關縣的畝產是全省乃至全國當中最低的。所以上面領導特地安排了許多技術員到劉關縣給各個生產隊作指導。
這些技術員有的是學農業的,有的是從那些畝產萬斤的縣裡抽調出來的。
曹傳正就是後者,因爲識字,還親眼參觀過畝產萬斤的稻田,所以就認爲那是真的。殊不知移花接木不僅只是在傳說中出現過,現實中也能有人演繹出來。
這些都是錢維漢在醫院的時候聽到的版本,回來後當笑話說給大家聽的,偏偏還有那麼多人相信,大家也是無語。
錢淑蘭和錢維漢很快過來了。曹傳正還不知道錢淑蘭根本就不是大隊幹部。見錢明華把她請來,還以爲她是王家村生產大隊的領導呢。
一進門,錢淑蘭就滿臉堆笑朝着曹傳正迎了過去,“曹技術員,聽說你從鎮上帶回了新指示,趕緊給我們傳播一下唄?”
曹傳正立刻慷慨激揚地講了一翻“深耕細作”的道理。
錢淑蘭聽了直點頭,等他說完之後,錢淑蘭就開始發問了,“曹技術員,是這樣的,我們王家村生產大隊一共有3000多畝地,除去種了小麥的1000畝,還剩下2000畝,我們生產隊的壯勞力一天也就只能耕100畝,這還是有牛和淺耕的情況下。要是按照你這深耕方式,恐怕我們一天連30畝都弄不了,整個春種就這十幾天,等別人家地裡的糧食都收了,咱這邊地還沒刨好呢,到時候哪來的高產?你說說我講的有沒有道理?”
擺事實講道理從來就能服人!曹傳正被她說的數字唬得一愣一愣的。照她這麼算下來,2000畝地估計得翻66天,這還只是翻地,接下來還得要秧紅薯,澆水,他們這剛長出苗來,人家那已經收割了。這。。。
王守泉憋着笑在桌子底下朝錢淑蘭豎了個大拇指。
錢淑蘭朝他翻了個白眼。這麼點事兒都搞不定,這大隊書記當的,也是沒誰了。
錢維漢也在這邊說了,“是啊,曹技術員,不是我們不想聽上面的話,但這事真的沒辦法完成。”
曹傳正剛剛仔仔細細算了一筆賬,自然也知道了,因此他急得額頭上的汗都要掉下來了,突然靈光一閃,“既然2000畝種不了,咱就先種1000畝。”
錢淑蘭攤了攤手,有些嘆氣,“曹技術員,這不僅僅是1000畝還是2000畝的事兒!”她面上很爲難,似乎不想說,但又很想告訴他的樣子。
曹傳正有些急了,“還有啥?”
錢淑蘭裝作難爲情的樣子,“不是我們不相信你。俗話說得好,眼見爲實。你說畝產萬斤,我信!咱們在座的各位都相信。”似乎是配合着她的話,在座的人全都狂點頭,表示都很相信。
緊接着,錢淑蘭話峰一轉,“可下面的隊員們不信吶。咱們大隊以前的畝產才100斤,你這1萬斤,你裡外裡翻了一百倍。這牛皮都要吹到天上去了。數字相差這麼大,他們這些沒見識的人哪會相信吶!我看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就先種兩畝試驗田。等夏收的時候,咱也畝產萬斤讓底下這些土老帽開開眼。到時候秋種的時候,他們就沒理由反對了。你說呢?”
曹傳正對着幾個人嗤笑起來,“你瞅瞅你們,一個個全都是識字認字的大隊幹部,居然連一些不識字的老農民都搞不定。你們這幹部當的真是窩囊!”他邊嘲笑邊搖頭,說到激動處還跺腳。錢明華的臉越來越嚇人。曹傳正一不留神瞅見了,笑容猛地頓住,到底是有點怵他,硬生生把笑聲給憋了回去!
等他嘲笑完了,一拍大腿,再也沒了之前的狼狽樣兒,他爽快地應了,“行!就聽你們的!m主席也說了要實事求是!咱就先搞兩畝試驗田讓那些土老帽開開眼。”頓了頓又覺得兩畝有點少了,忙補充道,“不行!要五畝,不能再少了。”
錢淑蘭答應的很爽快,“行!五畝就五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