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無時日,衛廣這一睡,就過去了七八天,邙山上靈氣充足,衛廣體內有了氣感後,並不需刻意修行,身體也能自行吸收,雖然成效緩慢,但衛廣的內傷外傷都好了個七七八八,加之元守真煉製的傷藥裡都加了些固本培元的珍貴藥材,對凡人更有腐骨生肌的功效,是以等衛廣醒來以後,不疼不癢的,還以身在夢中。
洞府裡冰天雪地,自然是沒有牀鋪被子的,只有個暖玉牀,衛廣就睡在暖玉牀上。
牀邊放着的袍服有些大,但乾淨清爽,疊得整整齊齊的,在這冰天雪地的邙山上,明明涼得要死,但衛廣捏在手裡,硬是讓他摸出了點溫暖的味道。
衛廣穿好衣服,沿着玉階拐了個彎,便看見了正閉目修煉的元守真,他也不上前打擾,只遠遠站在一頭,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直到元守真開口喚他。
邙山上生不起火焰,元守真心知衛廣只是毫無根基的六歲小童,無法日日靠辟穀丹生活,便刻錄了追蹤符和融有他血脈靈氣的絡子玉佩,遞給衛廣,“你下山往西行,朝青雲山的方向走十里路,那兒有農家吃食,往後你若是餓了,便可自行下山尋吃的去。”
“那地方地處青雲山山腳,不乏求仙問道之人,你不可輕易招惹,倘若遇到危險,便拿出玉佩,滴一滴血在上面,屆時我自會趕來救你。”
元守真要守着這紫薇帝星十幾年,自然是越不惹人注意越好,想着往後必然得帶着衛廣回太乙門,便交代好衛廣在外不可滋事,連帶讓他不要泄露身份,只說他是青雲山周邊的棄兒,被撿到邙山上當道童的。
衛廣其實不情願下山,但他也不想違背天神的意思,只從原來的破布衣衫上撕了兩條線,把這兩樣法器栓起來,掛在脖子上藏進衣服裡,心情才又了些。
元守真交代完便自行修煉了,衛廣靜靜待了一會兒,才放輕腳步走到洞口邊,也學天神的樣子盤腿坐下來。
除了清靜經,衛廣並未接觸過其他修煉入道的功法秘籍,但他這幾日待在邙山頂上,過的日子與往日皇宮裡大爲不同,清淨平和,沒了那些讓人生厭的人和事,他連往日積攢在心底的諸多情緒都在不知不覺間消散開了,當真做到了心無雜念,身心漸止,就這般盤腿坐在洞門口,慢慢閉上眼睛,凝神靜氣,很快便心神合一,入起定來。
衛廣也不覺得日子枯燥,他出定後若覺得渴了,便化了山上的雪水喝,若餓了,也未下山去,只在山林間摸到了一池寒潭,捉了魚果腹,困了便在暖玉牀上歇一會兒,每日醒來只消看看上首盤腿而坐的人,衛廣就安心無比。
如此日出日落,也足足過了半月有餘。
元守真倒是有些驚訝的,一來要一個正該活潑好玩鬧的孩童如老僧一般時時入定修煉,不免強求了,二來他那道友估計也不願看見這孩子長成一個一心向道的老道士。
元守真看着盤腿坐在洞門邊入定的衛廣,沒出聲打擾,也未急着起身,他打算和衛廣談談。
衛廣初初修煉,入定的時間本就不長,他一清醒過來便下意識朝旁邊看去,偏頭便對上了天神的目光,先是一呆,隨後便有些窘迫起來,連忙錯開視線,耳尖卻控制不住地悄悄紅了,脊背也無意識繃得更直。
元守真五感六識比平常人不知多出幾凡,他已至融合臻境,入定後神識並未完全關閉,對外界的事一清二楚,自然知道這孩子每日都做了些什麼,元守真只覺這孩子克己自持,心裡倒是覺得衛廣頗有慧根,他不覺這孩子煩人,話語間也就多了兩分隨和,“寒池裡的魚味道如何?”
衛廣先是一呆,隨後便反應過來天神是在跟自己說話,連忙從地上站起來,無意識往前邁了兩步,又非常剋制地停了下來,躍躍欲試,“真人想吃麼?小廣去弄……”
小廣這樣的稱呼有點蠢,尤其是從自己的嘴巴里冒出來的時候,衛廣雖然有些臉紅,但還是說出口了。
“烤的?”元守真有些驚訝了。
“嗯,很香的!”衛廣見天神感興趣,只恨自己讀書少,不知怎麼形容很香到底是多香。
衛廣已經吃了小半月的魚肉了,他在離洞府百米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小洞口,那洞口連着懸崖邊兒,涼雖涼,但裡面乾燥得很,衛廣試了很多地方,整個邙山頂只有這處能燒起火來。他體內的靈氣少雖少,但每日勤加修煉,也勉勉強強夠把松木裡的水汽逼出來,一日烤上兩條魚完全沒問題。
“……”元守真原本只是隨口一問,瞧着衛廣亮晶晶隱隱帶着期盼的眼睛,頓了一下,點點頭道,“也罷。”
衛廣壓抑着想跳起來蹦兩下的衝動,非常矜持地朝天神打了個怪模怪樣的揖,語氣也非常剋制,“那天神等一下,小廣這就去捉魚!”
“……”元守真琢磨着衛廣的稱呼,天神是個什麼鬼。
衛廣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這會纔有了點少年人的模樣,元守真心裡有些想笑,倒也有些明白那些道友爲何要結爲伴侶,像凡俗人家一般生兒育女了。
衛廣雖然個頭小,但這半月他都在寒池裡叉魚,技術熟練得不行,一叉一個準。
不知是否因爲有人圍觀的緣故,這次衛廣更賣力,他叉起來的魚蹦起來能有二尺高,待察覺到天神微微讚許的眼神,衛廣偷偷挺起了小脊背,脣角是壓也壓不住的弧度,做的也就越發賣力了。
看着衛廣手裡一支脆嫩的松枝慢慢脫水變成了乾柴,元守真也不以爲奇,心裡只道這小孩兒真龍轉世,才於水有這般特別的親和力。
衛廣短手短腳的忙進忙出,他心裡恨不得把一池子的美味都弄出來,烤魚也就用了二十分的心思。
衛廣烤的這魚生在寒池裡,沾了邙山靈氣旺盛的福,長得鮮香肥美,本身還自帶了一股新鹹味,被烤得金黃金黃的,茲茲冒着油,沾了松木的清香,聞起來直讓人食慾大開。
衛廣仔細翻着烤魚,覺得差不多了便把魚從火架上拿下來,用松木筷把沾了煙燻的魚皮揭了,又小心把魚刺都給剃了出來,待覺得乾淨了,才抿抿脣兩眼發亮地遞到元守真面前。
入道與入佛畢竟不同,修道之人並不講求無悲無喜,尤其以太乙門爲首,追求的是通暢自然,隨性而爲,元守真也並未冷心無情之人,現下見這小孩兒克己自律,又乖巧懂事,他心裡便也多了分喜愛,接過烤魚後,臉上便帶出點笑意來,重新拿了雙竹筷,也就一口一口吃了起來。
衛廣瞧着天神臉上的笑捨不得移開眼睛,連呼吸都呼吸都輕了些,往日天神入定修煉,他在旁邊遠遠看着,也不敢上前打擾,除了他剛上邙山那一日,也就今天,他離天神最近了,天神還吃了他做的東西。
元守真並不貪戀口腹之慾,但瞧着小孩兒還沾着菸灰汗水的臉,臉上又期待又欣喜的表情,心情便有些不一樣的奇妙,還不賴,元守真便隨意放任了。
這導致元守真胃口非常好地吃完了一整隻魚,末了還讚許地摸了摸小孩兒的頭髮。
許是缺乏營養的原因,小孩兒的髮質異常柔軟,元守真覺得手感不錯,手就一直沒放下來,甚至還在那顆小頭顱上揉了揉,表揚的話也就自然而然說出口了,“小廣真厲害,味道非常好。只你還是孩童之身,不能日日吃魚裹腹,明日還是下山去找點尋常吃食,你也別怕外人能傷你,有危險喚醒那兩樣法器便可。”
那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又來了……衛廣手裡捧着的魚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天神溫熱的指尖觸到了他的頭皮,一陣痠麻感從頭皮一直灌到腳底,衛廣舒服得咕嚕了一聲,雙腿軟得使不上力,暈乎乎地軟坐下去,跌坐在了元守真腿邊。
他這反應着實熱情過度了,饒是元守真也有些手忙腳,他多年獨居,連好友家的那鼻涕橫流的元沁,他也是未曾抱過的,這時候難免就有些不自在。
元守真捏着衛廣的手把人提了起來,這孩子日日給寒池的魚養着,倒也長出了幾兩肉,小孩兒骨骼還未長開,捏起來軟軟的,元守真捏來捏去,竟是有些愛不釋手了,瞧着眼前的小孩兒微微顫動的睫毛,便溫聲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衛廣臉上蒸起的粉一直從脖頸蔓延了下去,也不說話,怕出口就是哼哼。
元守真探手給他號了脈,並未有何異樣,只見小孩兒臉紅紅地眼瞼顫動,哂然一笑,揮手滅了火堆,單手就把衛廣抱了起來。
元守真心念一動,兩人腳下藍光乍現,瞬間便拔地而起了,衛廣驚呼了一聲,伸手抱住元守真的手臂,眨眼間便隨着元守真行雲踏步直入雲霄了。
ωwш⊕TTKΛN⊕℃O
冰霜素裹的雪地裡青松點點,宛如碧玉鑲刻,冰池湖泊雲霧繚繞間若隱若現,滿山雲海猶如仙境。
衛廣瞪大了眼睛,巴拉着元守真的手臂往下看了一會兒,紅着耳根悄悄朝裡靠了靠,才偏頭問,“……這就是騰雲駕霧麼?”
“……”元守真見衛廣問得認真,眼裡滿滿的都是崇拜儒慕之情,倒體會到了些爲人師表的滋味,心情暢快之下,拔步飛到了雲端,惹得衛廣直驚呼,元守真才笑道,“飛昇成仙之後纔可騰雲駕霧,我還未摸得門徑,如今只是御劍飛行而已,小廣可是羨慕了?”
衛廣心裡其實並不怎麼羨慕,他發現無論他靠天神有多近,抱着天神的手臂無論有多緊,臉甚至一點點埋進天神的懷裡,天神都沒有不悅,周身的氣息也沒有一點不耐……
衛廣悄悄把整個臉都埋了進去,聽得耳邊沉穩的心跳聲,得寸進尺地把手也悄悄蓋了上去,等指尖也觸到上面暖陽的溫度,嘴角悄悄裂開的笑就壓也壓不回去了。
元守真只見胸前一顆髮絲亂糟糟的小腦殼,腳下倒也放慢了速度,“可是有些害怕?”
衛廣聽得天神的問話,心裡一虛,連忙搖搖頭,轉頭盯着眼下的雲山霧海,乖乖假裝自己在看風景了。
兩人在天上遨遊了一番,皆是暢快淋漓。
衛廣神色如常,似乎像這般上天入地也不覺稀奇。
元守真見衛廣性子沉穩,平日又勤勉認真,心裡只道這孩子頗有慧根,荒廢了倒是可惜。
元守真回了洞府,見衛廣跟尾巴似的還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笑了笑把人拉到身前,溫言道,“你未曾見過外間紅塵紛擾,便踏入修道之門,於你自身的修行,並非是件好事,我讓你出門覓食,便也是這個道理。”
元守真見衛廣聽得懵懵懂懂,也不多加解釋,只接着道,“近日我需得出山一趟,少則三月,多則半年,獨留你在邙山上,恐有不妥,我與青雲山掌門明陽真人素來交好,便送你去他那兒,這段時間你可跟着青雲山的弟子們修習功法,待我回來之時,再去青雲山接你罷。”
元守真確實有事,太乙門掌教真人回召弟子,元守真需得回太乙山一趟,原本帶着衛廣也無妨礙,但他既是對這小孩兒有三分喜愛,便也是真心想爲他計較一番了。
送衛廣去青雲山,一則能讓這孩子多和同齡人相處交流,二則青雲山不但修習修真功法,還排課教授些琴棋書畫。往後這孩子若是大字不識幾個,他那道友恐怕得從墳冢裡跳出來了。
以衛廣如今的智商,哪裡能體會到元道長的苦心。
他一聽天神要出門,心裡就空落落的,表情都還未理順,便聽得天神要把他送到什麼山去,當下就寡白了臉,只覺得心間氣血翻滾,血氣一直往上涌,種種情緒膠着翻騰,如鯁在喉,等聽到元守真會來接他,才又慢慢鬆弛了緊繃的神經。
畢竟只是把他寄放在別處幾日,並不是真的要扔了他。
衛廣如此這般想了一會兒,體內胡亂衝撞的靈力安分了許多。
可至少要三月見不到他,衛廣一想到這些,心口就又悶又難受。
他於面前的人並不如何重要,便是如皇弟一般哭鬧不休,想來也是沒什麼用的。
衛廣看着面前神色如常的人,緩緩垂下了眼瞼,暗自咬着牙,含含混混的應了一聲,臉上看不出什麼神色,但也絕非剛纔雲端上那般舒爽快活的表情了。
靈力亂竄本是走火入魔的表象,但衛廣體內的靈力對元守真來說實在微弱,是以元守真雖是察覺了波動,但也未放在心上,只是見衛廣此刻的神色,倒想起這孩子殺狼時的狠勁了。
那青雲山上多的是垂髻小童,以掌門之子元沁爲首,更是調皮難管。
孩子們言行無分寸,一言不合難免會有摩擦,元守真想到此,便又溫聲交待道,“明陽真人有一子元沁與你同歲,調皮是調皮些,但勝在活潑可愛頗有童真,心地也不壞,你莫欺負了他。”
“……”元沁?衛廣磨牙,面上到底是點頭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