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這其實是個天大的誤會,不過元守真並不打算說明。

邙山雖是靈山,但這山上並無修道門派,此前也從未出現過得道成仙的名士,因此在凡塵間並不出名,這裡原先住着的道友乃是元守真的同門師兄,歷劫身死之後,便把這處靈氣旺盛的洞府贈與了元守真。

元守真體質至陽,這等常年積雪冰封的地方最適合他修煉不過,不過元守真三年前便已過了辟穀期,不事外務,這洞府便只成了個遮風擋雨的地方。

今天倒是有些不一樣。幾十年以來,這洞府都從未像現在這般……髒過。

他那道友活着的時候非常注重居住品質,這洞府冰雕玉砌,一臺一凳都是上等的漢白玉打磨雕刻而成,空曠寬敞,精緻漂亮,加之此地靈氣茂盛,迷霧縈繞,看起來便頗有些仙界瑤臺的架勢,平日不覺得,現如今看着這麼個髒兮兮的小東西站在這宮殿上,便如白玉上的黑蒼蠅一般,突兀又扎眼,連元守真這般不乎外物的人看了,都忍不住蹙了蹙眉。

衣衫破爛,渾身髒兮兮的,光着的腳上都是往外翻着的傷口子,一身的血污,雙眼紅腫,努力繃着神色,眼裡卻是藏也藏不住的侷促和不安,似乎他再多看一會兒,這個骯髒的小東西,就能縮成一小坨,然後……羞愧致死?

這就是預言中降世的紫微星?

元守真心裡有些想笑,他那道友極爲精通卜卦之術,仙逝之前只說荀家於他有救命之恩,幾十年前便曾算到荀家元二十六年會遭受滅門慘案,怎奈當時鼎國內憂外患,荀老將軍一心向民,自然不肯辭官避禍,至天下百姓於不顧。

元守真那道友勸阻無用,只得黯然離去,卻偶然間算到紫薇帝星不久將降世荀家,心思便又活絡起來,想着一則能爲恩人留下這一絲血脈,二則護下這紫薇帝星,說不得將來能結束這天下亂世,於天下百姓,也是一道不錯的善緣,因此拼着半生修爲不要,硬是爲本該命隕的紫微帝星逆天改命,臨終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無法對十幾年後纔出世的紫薇帝星照拂一二,便又齋戒沐浴,供奉天上帝君,以忠良之魂起誓,逼得元守真應下重誓。

這十五年間,倘若紫薇帝星有所差池,對元守真來說,便算是有違靈誓,然則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所求之事皆爲不得。

元守真無所求,這等重誓便也只被他一眼帶過,只不過修道之人最是重諾,元守真既然答應了,便也將此事放在了心上,是以臨近日期,元守真便早早守在了邙山上。

元守真心裡已有七分確定面前這稚童便是他那道友囑託之人,卻還是開口問道,“你叫甚麼名字?可是京城人士?”

“……”衛廣聽得天神和自己說話,心裡熱流滾動,張嘴啊啊了兩聲,卻什麼聲音也無,心裡頓時一涼透頂,眼睛睜得更大,字都能從瞳孔裡冒出來。

元守真自然看出這條可憐的小尾巴嗓子和眼睛都出了岔子,想着帶了只又瞎又啞的小蟲子確實是不方便,再一看地上礙眼的污痕,緩聲開口道,“過來些。”

衛廣臉上蒸起熱燙的粉,他一面爲能與天神近一些而竊喜,一面又想到自己如今糟糕得境地,方纔不覺得,現在卻突然就聞見自己身上濃稠的惡臭味,走近了,豈不是要飄到天神的鼻子裡?

抱着這樣躊躇又糾結的心思,衛廣就非常不自在地往前挪了一挪,又怕天神生氣,垂着腦袋縮着身子又往前挪了幾步,乖乖站好了。

“張嘴。”元守真修的太乙心經,裡面不乏一些治病救人,固本培元的岐黃之術,他這十幾年在這上面也頗有心得,治這麼點傷,也是信手拈來。

衛廣乖順得不像樣,現下只恨不得屁股後面都長出條尾巴,樂顛顛地朝天神搖一搖,哪裡還會天神喂他的是什麼藥,有無毒,幹什麼用的。

衛廣就這麼吞了藥,不一會兒嗓子就不疼了,連帶眼前的暈白迷霧都散開了去,漸漸分辨出顏色來,衛廣睜着眼睛沒捨得眨,漸漸的就看清了天神的樣子。

以衛廣如今的年紀,能分辨出善惡,但很難看得出美醜,比如說老皇帝的妃子,他只聽人說美,卻很難找出個美和不美的標準來。

但衛廣就覺得眼前這張臉很好,你若問他好在哪兒,他又說不出個道道來。

“嗓子還疼麼?”元守真見他只呆呆站着,又開口道,“你說句話試試。”

衛廣被天神眼裡淡淡的關心看得心頭一熱,模模糊糊覺得這就是孃親的甜頭,這麼恍恍惚惚地想着,他喉嚨咕嚕了一下,脫口就叫了一聲,“孃親!”

衛廣這聲孃親叫得又脆又響,雷得兩人都是一呆,衛廣臉上傷口以外的皮膚都漲成了紫紅色,他有些侷促地縮了縮身子,看着面前的天神驚愕的樣子,在心裡拿頭撞了幾回樹,生怕天神以爲自己腦子不好使,連男女都分不清了,趕忙又站直身體,仰頭看着天神,結結巴巴道,“對不起。”

“無妨。”元守真回過神來,接着問,“你叫什麼名字?”

“荀衍之。”這纔是屬於他的名字,衛廣心裡想,他是被衛家丟棄的人,如今自然不能姓衛,衍之是他短命娘偷偷給他起的字,雖然他還未成年,但早在心裡唸了許多遍了。

姓氏倒也對得上,元守真又問,“來自何處?”

“京城荀家。”

“生辰。”

“元六年八月十五。”

元守真並不精通占卜之術,便是日期,他那道友也只給了個確切的範圍,但世事都講求緣法,這紫薇帝星既是被改了命,想來這中間只要不出妖邪意外,安穩活到終年不在話下,元守真再一聽衛廣說的時間,和那道友給的生成八字不差一日,心裡便十分確定面前這孩子就是那道友囑託招撫的小孩兒了。

如今找到這小孩兒,也算是了了一樁事,元守真略略一想,便囑咐道,“往後荀姓的名字不合再用,你可有無其他小名?”

衛廣有些侷促,別人叫他綽號用的反倒比名字多,除了他那死去的孃親,恐怕沒人叫過他的名字了,衛廣瞧着面前的天神,只覺得這樣唯一專注在他身上的、不帶惡意的目光讓他全身都暖洋洋的,舒服得如同飄墜雲端,整個人也就如一隻乖巧的小貓一般,眼裡帶着隱隱的渴望,軟軟答道,“……衛廣……師父可叫我小廣……”

元守真失笑,見這小孩兒不哭不鬧也不難纏,便指指旁邊正冒着寒氣的天水池,溫和道,“你初初識破道門,體內有了氣感,便也是同道中人,只你身份特殊,我亦無法將你擅自收入師門,往後你便喚我一聲真人罷。”

衛廣年紀雖小,但好歹也知道真人二字不過是凡人對修士的統一稱呼罷。

倘若這是在宮裡,衛廣若知道別人不肯與自己親近往來,他便是隻放出了三分真心,那也是要立馬收回來的,但這次不一樣。

衛廣捨不得,縱然是心裡失落黯然,但還是乖乖走到水池邊,寡白着臉剝了身上的破爛衣服,踏進水池裡,打算把自己清洗乾淨,他身上的傷口還流着血,被水一衝肉都腐白腐白的,整個池水都有些微微泛紅,衛廣有些不安,待察覺到池子裡的水是活水,才又鬆了口氣。

那池水雖是有些靈氣,能止血療傷,但泉水沾染傷口後,痛感也非同小可,便是成年人,入了這池子,大多都會鬼哭狼嚎上幾聲,元守真如今見衛廣在池子裡不哭不鬧,心裡倒是想起前幾日見過青雲山道友家的小孩兒元沁,同樣是六歲,對比起來,衛廣的身形着實小了些。

“過來些。”元守真走到池水邊,手裡捏着裝藥的瓷瓶,他既是應了諾言,勢必要對這小孩兒照拂一二。

能親近天神,衛廣自然是求之不得,但他餓了兩天兩夜,又凍僵了腿,這會兒想邁開步子,一個踉蹌就跌進池子裡,往前撲的時候還順便磕在了池子邊上,咯嘣的一聲,接着就沒命地在池子裡瞎撲騰,鬧出的動靜連元守真都吃了一驚。

元守真眼裡就多了點笑意,“好了,上來罷。”

衛廣又羞又氣,他想在天神面前留點好印象,偏偏不能,衛廣這會兒懊惱得要死,隨手抹了下臉上的水珠,嚐到血腥味後心頭一跳,又猛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牙,頓時七魄飛了五魄,臉色大變,連忙回頭去找,等瞧池子邊兒上帶血分家了的牙,頓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臉色慘白如喪考妣一般。

元守真瞧着小孩兒淚眼婆娑有張嘴哇哇大哭的架勢,心頭一跳,想着他那道友家的孩子哭鬧起來能給整個青雲山鬧得雞飛狗跳,頓時有些頭疼,連忙溫聲安撫道,“莫要擔心,你本就還處於童齡(換牙)期,這牙掉了,自會長出新的來。”

衛廣這會兒是什麼冷靜什麼剋制都沒了,他光是想想他往後沒牙說話漏風吃飯漏米的境地,就覺得天都塌了。

他這會兒本就是強忍着,元守真不說還好,一說衛廣直接給崩潰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那顆就是新長出來的!”

“……”元守真雖是在凡塵間歷練了不少年,但畢竟沒生養過孩子,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只微微蹙了蹙眉,袖袍微動,指尖上就託了那顆小門牙,開口道,“張嘴。”

衛廣吸了吸鼻子,倒是剋制地停了抽噎,收得太急還打了個嗝,元守真哂然,指尖上微微催動了些靈力,對準了壓根,便把那個小門牙裝了回去。

元守真畢竟是修道之人,一行一動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氣質,衛廣莫名安下心來,也不哭了,只用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淚眼婆娑地看着元守真問,“這樣……也行麼……”

“……”元守真語塞,行不行,興許只有他那仙逝的道友知道。

元守真常年在邙山修煉,鮮少與人交流,便是隔壁不遠處的青雲山,上一次去也是三年前了,因此他面上倒是不怎麼看得出表情,看起來倒真如得到高深的仙人一般,很能唬住人,衛廣見天神不反對,只以爲自己的門牙保住了,頓時非常信任地朝着天神裂開了一個滿嘴血淋淋的笑,元守真瞧他笑得開心,忍不住開口道,“這幾日只可以清水爲食,千萬別磕碰到,否則你這顆牙,怕是保不住了。”

天神的話在衛廣耳裡無疑是聖旨一般,衛廣鄭重地點點頭,元守真瞧他聽話的模樣,心裡倒是點了點頭,心想這紫薇帝星倘若如那元沁一般調皮搗蛋,他打不得罵不得,恐怕也是束手無策的,這孩子倒是個有慧根的,元守真這般想,便也算是接受了身邊跟着這麼個小尾巴的事實,揭開了手裡的白玉瓷瓶倒了些藥汁兒,拉過還在池子裡站着的衛廣拎上岸,便開始給他身上各處的傷口抹藥。

天神在哪些地方抹藥,衛廣此事已經無暇顧及了,他被握着的手臂處泛起麻一點點的蔓延至骨髓,讓他整個人身上都起了層細細的雞皮疙瘩,衛廣整個人拉得直直的,腳趾頭鬆開又蜷起,又控住不住的鬆開,甚至整個人都從喉嚨裡壓出一股嚶嚀來。

衛廣臉上漲紅的血色,漸漸蔓延至全身,他腳下發軟,差點一屁股栽倒在地。

“站好。”元守真扶住衛廣,見這小孩兒身上除了新傷外,還有些結痂了的,只留下些微痕跡的陳年舊傷,手上動作倒是輕了些,待看見衛廣腿間順貼的小東西上也有刮痕,手上動作不由一停,男人這處神經密集,最是脆弱不堪,元守真微微蹙眉,動作又放輕了些。

衛廣給元守真喚回了神智,腦袋裡卻空牢牢的,腳踩棉花使不上力氣,他知道天神是在給自己上藥,羞澀歸羞澀,卻貪戀那翻肌膚相貼的溫度,渾身舒服得想蜷成了一團,哪裡還曉得三三四四。

衛廣又溼又潤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神,這幾日緊繃的神經完全鬆懈下來,貼着天神掌心暖陽的溫度,眼皮也漸漸重了起來。

元守真心裡微微一動,洞府裡放着的暖玉牀,倒是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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