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瀰漫在離離全身的藍色,在豔紅如火的花朵中,像水波一樣在她的皮膚上粼粼閃動,海水一樣的藍色被殷紅的曼珠沙華吸走,幻化出一種詭麗的紫。離離的全身都籠罩在紫氣氤氳中,整個人就像化爲透明琉璃。
魔神之血相溶,靈力相互衝擊,離離的身體,陡然一震,她身上的那道白色的劍氣自然而然地爲了護主而震盪開來。熾烈的白光在她身上一轉,倏忽間四下流轉,瀰漫在她周身的紅花與紫霧,雖然是無形的東西,卻也在瞬間被斬開,無法彌合。
柯以律離她太近,根本無法躲避,被劍光劃過全身。
齊澄寒畢竟離她遠一點,而且她現在在昏迷中,闢異劍的光是無意識發出的,沒有以他爲目標,他從白光的間隙中險險閃過,然後臉色大變,撲過去將柯以律拉出黃泉,往外急退。
原本盛開在柯以律周身的曼珠沙華,已經全部在眨眼間凋殘。
黃泉之水,驟然波動,相激的水浪直衝上半空,挾帶着完全鮮紅的血與花瓣,混成詭異的漩渦,直上天空,又傾瀉而下。
眼看水浪要吞沒他們,在這一瞬間,他們被一道極其強大的力量裹挾住,扯出了九重大地之下,鮮紅與碧綠陡然消失,呈現在他們面前的,不過是暗夜的山谷。
靜夜無聲,蟲鳴依然輕微地響着,斷斷續續。
離離依然在昏迷中,只是身上的藍氣已經完全消失,連手上的傷痕也已經痊癒了。
而柯以律的胸前,是一道極深的傷痕,鮮血迸射。
齊澄寒伸手在柯以律的鼻上一探,發現他氣息微弱,心跳也幾乎停止了。
他急忙將自己的手按在柯以律的心口,將他的血脈護住,一邊轉頭,低聲叫:“君上,他……”
話音未落,旁邊身影移動,一直守候在旁邊的柯以紓撲上前,緊緊地抱住柯以律,倉皇地問:“沒事吧?”
柯以律已經陷入昏迷,大股的血液流出,身上的熱氣越來越少。
齊澄寒低聲說:“他身上的魔性沒有被洗淨,神族的靈力也沒有恢復,又受了這麼重的傷,這次可能會……”
他沒有說下去,但柯以紓也已經看出,他如今瀕臨死亡,身體漸冷。
柯以紓抱着他,全身發抖,喃喃說:“你能救他的,一定能,是不是?是不是?”
齊澄寒有點遲疑,轉頭看向裡面一直靜默無聲的君上,低聲說:“可能吧,也許,還有救也不一定……”
“不會死的。他當時正幫吳離離導引勾陳,血脈正在相通,所以她體內的劍光只是一發即收,沒有真正地傷害到他。”裡面的聲音,冰涼,沒有一絲感情波動,“只是他現在沒有被洗淨,血脈中又糅合了那種劍氣,現在身上,既有神性,又有魔性,以後在體內衝突,會時時復發,很麻煩。”
“只要能救他,無論如何,我都能做到!”柯以紓低聲哽咽,卻堅定無比。
君上冷笑:“齊澄寒,你有烈焰琉璃嗎?”
齊澄寒看了柯以紓一眼,低聲說:“有……”
“柯以紓,你服下烈焰琉璃,就可以和柯以律永遠在一起了,從此之後,我相信這世上,除了死亡之外,再也無人可以把你們拆開。”他說着,又看了地上依然在昏迷中的離離一眼,“祝福你們。”
“但是……”齊澄寒欲言又止。
“關於烈焰琉璃的一切後果,你先和她說清楚,至於吳離離,我會讓人送到魔族去的,以後,會有別人照顧她。”
“不!”柯以紓回頭看着昏迷中的離離,心中翻涌出極度的怨恨來,“她害得我哥這麼慘,她還殺了神族的夥伴,我一定要殺了她!”
“柯以紓!”齊澄寒大驚,正要阻攔,她已經撲上去,扼住離離的脖子,面色猙獰,十指收緊。
就在此時,她的手被人抓住,柯以紓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被他揮開,在半空中翻了個身,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不等看清那個人是誰,雙手一展,風聲尖銳呼嘯。
齊澄寒飛身上前,抓住她的衣領,低聲叱喝她:“柯以紓,你不要命了!”
柯以紓身後的雲氣頓時煙消雲散,她被齊澄寒按落在地,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看着這個在瞬間制住自己的人。
在暗夜燈光下,那人站在她對面,清雅高華,就像一朵朝霞升起在暗夜中,整個大地瞬間黎明破曉,光華奪目。
他的目光在柯以紓的身上轉過時,露出輕微的惱怒,但轉眼間就平靜下來。
“君上……原來是你……”柯以紓睜大不敢置信的雙眼,無力地落在地上,垂下手。
只是因爲不甘心,眼中的淚珠,終於撲簌簌地落下來。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柯以紓,你可以和柯以律結婚,以後吳離離和你們,再也沒有關係。”
柯以紓點頭,卻不知爲什麼,痛哭出聲。
他沒有理會她,指指離離,對齊澄寒說:“送走吧,你們應該都知道蔚清寧的住處。”
自從離離成爲了魔族的一員之後,她就經常性地受傷昏迷。
雖然每一次,她都能順利地醒來,但醒來之後,她身處的,一般都是很奇怪的地方。
比如說,這一次。她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外面搖曳的花枝,一朵朵明豔粉嫩的花,盛開在藍色的天空裡。
現在怎麼會有春天的花呢?這麼說……是在蔚清寧家裡吧。
手上微微疼痛,離離擡起手,發現手背上有一個小小的傷口,粉紅色,已經癒合,卻還是微微發痛。
她終於恍惚想起自己在昏迷之前的事情。那條鬥魚咬了她一口,她倒在地上的時候,好像還把魚缸打翻了。
蔚清寧走了進來,她問:“那條魚怎麼樣了?”
“可能死了吧。”他平淡地說。
離離怔怔出了一會兒神:“是嗎?”
是那條魚有問題吧,咬了她之後,她就昏迷到現在。可能,這是柯以紓對付自己的方法之一。
“是你救了我嗎?”她問。
蔚清寧在她的牀邊坐下:“是神族的齊澄寒把你送到這裡來的。”
“柯以律呢?”她低聲問。
“不知道,他沒出現。”蔚清寧漫不經心地說,“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她抱着枕頭:“還好……”
其實,不太好。
不知道爲什麼,總有一種,柯以律是爲了解決她和妹妹之間的糾紛,所以將她送到別的地方的感覺。
還有一種,在自己昏迷的時候,柯以律已經被柯以紓奪走的那種感覺。
可是,柯以紓畢竟是柯以律的妹妹,他肯這樣護着自己,已經很難得了。
她想,他一定也很爲難吧。
蔚清寧家裡依然還是一樣,所有的花都不分季節地開放着,燦若雲霞。
就好像她從來沒離開過一樣。
“離離姐!”身後傳來吼聲,離離剛轉過頭,已經被人抱住:“離離姐,你終於回來了!”
離離拍拍嘉南,向他不遠處的明月瞳點頭致意。
“很奇怪啊,爲什麼神族的人把離離姐送到蔚清寧這裡?還真是瞭解我們魔族,估計隨時隨刻都在準備要徹底剿滅我們吧!”嘉南吐吐舌頭,“離離姐姐,你昏迷了好幾天哦,是不是柯以紓對你下毒手了?”
“不知道,柯以紓只是摸了摸我養的魚,其他什麼也沒做……”離離努力地回想昏倒之前的事情,“後來魚刺了我一下,我就暈倒了。我想可能是柯以紓做了什麼手腳吧。”離離說。
嘉南跑到蔚清寧身邊:“蔚清寧,你那天把離離救回來的時候,當時有什麼情況?柯以律很喜歡離離姐的呀,他一直守在離離姐的身邊,他現在突然變成這樣,真的很奇怪!”
蔚清寧淡淡地說:“是有點奇怪。”
嘉南大聲說:“明月姐姐你踩我幹嗎?柯以律就是很奇怪嘛!他居然要和自己的妹妹結婚!”
也許是剛剛醒來,大腦還是一片空白,離離呆在那裡,一言不發。
明月瞳見無法隱瞞,只好嘆了一口氣:“離離,柯以律和柯以紓要結婚了。”
離離愕然睜大了眼睛,蔚清寧點了一下頭,說:“嗯。”
離離覺得心口像被人紮了一刀,一種劇烈的疼痛,讓她全身的血凝固,身體冰冷。她艱難地開口:“他們並不是親兄妹。”
“就算不是親兄妹,可是他一直和你很好的樣子啊,現在又一夜之間忽然說要和柯以紓結婚……”
話音未落,明月瞳就捂住嘉南的嘴,把他踹到一邊去了。
“離離,我想柯以律畢竟是神族的成員,他和我們魔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是不是?所以……”明月瞳想安慰她,但是看着離離恍惚悲慟的神情,又忽然說不出話來了。
離離茫然地看着眼前,這明明身邊是百花盛開,熱鬧無比,她卻覺得自己是在一片深海中,什麼也看不見,周圍寂靜無聲,冰涼刺骨……
唯有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還清清楚楚地在她身邊迴響。
“柯以律,你不要丟下我……”
可終究,還是被丟下了。
眼前一片模糊,蔚清寧將手指尖按在她的眉心,一點冰涼直透入她的腦中,她才終於猛地吸入了一口氣,這個紛繁的世界,再度映入她的眼中。
“離離姐,離離姐你沒事吧?”嘉南急得連聲問。
離離搖搖頭:“沒有……他本來就……就應該喜歡柯以紓吧……他和她,十幾年都在一起……”
她的胸口,撕心裂肺一樣,痛得無法呼吸。
在她的父母家人,全都去世之後,最後一個可以依賴的人,柯以律,也背棄了她,離開了。
彷彿是宿命一樣,所有的人,全都離她而去。
微風輕拂,捲起花瓣遠遠地送出院牆,消失在天邊。
就好像,她和柯以律曾經一起經歷的那些歡樂哀愁,也這樣一片一片地,永遠消失了。
離離返校的第一天,又是小雨天氣。
在等待上課的時候,她一擡頭看見正走進教室的兩個人,身體頓時僵硬了。
柯以律和柯以紓並肩走來,柯以律的目光和她剛好撞上。
離離呼吸停滯,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柯以律卻只瞥了她一眼,就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
柯以紓像示威一樣抱住柯以律的手臂,拉着他走到離離面前。
離離逃避地抱起自己的書,往旁邊女生的身邊湊近了一點。
柯以紓笑着,囂張而燦爛:“喂,吳離離,你給我聽着,以後別再纏着我哥了,你還有一些留在我家裡的東西,我已經丟掉了,我們家,以後不歡迎你。”
離離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是看着柯以律漠然的表情,她只能用力咬住下脣,無法說話。
因爲,她只要一開口,眼淚就一定會滾滾落下來。
柯以紓指指離離,問柯以律:“哥,你還有什麼話跟她說?”
柯以律看了離離一眼,眼中毫無波瀾,淡淡地說:“沒有。”
周圍的人頓時大聲譁然,有人在竊竊地偷笑。
柯以紓笑着問:“哥,你不想理她嗎?她是以前經常纏着你的女生呀.”
“我沒印象了。”他冷冷地說。
離離頓時愣在那裡,覺得心裡有根弦,啪的一聲,一下子斷掉了。
好像,過去所有的一切,全都是做夢一樣,變成了虛假的。
他們曾經在大雨中,一擡眼,在暈紫色的夕陽中看見彼此;他們曾經並肩坐在女貞子花開滿的樹上,全身落滿細碎的花朵;他曾經親手給她做過很難吃很難吃的菜;她被父母遺忘,絕望得快要死去時,是他握着她的手,帶她回家。那個時候,他掌心的溫暖,暖暖地沁進她的血脈之中——到現在,居然全都沒有了。
過往的一切,就像夢幻泡影,再也沒有蹤跡。
看着離離的面容在一瞬間變成雪白,柯以紓笑得洋洋得意。周圍的同學紛紛對他們投以詫異的目光,還有人竊竊私語:“柯以律和吳離離決裂了!”
“哇,老天終於開眼了,他們的緋聞是假的!”
“他現在和柯以紓在一起,多養眼啊。”
……
柯以紓嘲諷地看着離離:“喂,吳離離,以後離柯以律遠一點,做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覺得呢?”
離離抱着書,倉皇地轉身,落荒而逃。
就在她跑到門口時,忽然有一隻腳伸出來,在她的膝蓋上一絆,她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旁邊的人鬨堂大笑。
柯以律皺起眉,拉着柯以紓轉頭離去。
只是,在牽住柯以紓的手時,他卻又不知受什麼心情的驅使,回頭看了離離一眼。
她蹲在地上,拍打着自己沾滿灰塵的書,黑色的長髮垂下來遮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柯以律怔在那裡,柯以紓緊緊地拉住他的手:“哥……”
柯以律的臉色,卻在一瞬間,變得蒼白。
因爲他看見了,有一個人在離離身邊彎下腰,握住她的手,拉她起身,然後又幫她把書撿起。
他聽到女生們輕聲說:“你看,是蔚清寧哦……”
蔚清寧掏出手絹,替離離擦去手上的塵土:“來,跟我回家吧。”
竊竊私語聲更大了。
“難道他們的緋聞是真的?”
“可是她明明剛剛被柯以律甩掉啊。”
“好像是因爲她現在跟蔚清寧在一起哦。”
離離只覺得背後泛着一陣微寒的氣息,她回頭,卻剛好看見柯以律站在柯以紓的身邊看她,眼神冷淡。
離離木然地拉拉蔚清寧的袖子,示意他趕緊離開。
蔚清寧反手握住她的手,慢悠悠地說:“離離,畢業後我們結婚吧。”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離離一個趔趄,蔚清寧扶住她,回頭看後面的那羣人:“離離是我喜歡的人,如果你們是她的好朋友,以後我們也是朋友,但如果誰欺負離離,那以後就不需要呆在A學園了。”
周圍頓時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呆住了。
離離只覺得胸口冰涼一片,又痛得撕心裂肺。她猛然轉頭看蔚清寧:“蔚清寧,你別胡說八……”
話音未落,有個女生箭步上前,堆起燦爛的笑容:“離離,明天就要英語考試,今晚要記得好好複習哦。”
後面的幾個女生紛紛涌上來,嘰嘰喳喳地附和:“對了,我聽說,這次考試的重點範圍是7-14頁,尤其是12頁的那篇長文!”
“沒錯,12頁的閱讀理解題一定要記住啊,傳說這次考試的作文題和這個差不多哦……”
離離都被嚇傻了,不知所措地擡頭看蔚清寧。
蔚清寧微笑着,對她們一點頭:“多謝你們了,我會監督離離學習的。下個月是離離生日,到時候我會邀請幾個離離的朋友到我家玩,請大家都來吧。”
離離被蔚清寧拖下樓後,終於問:“下個月是我生日嗎?”
“哦,就當你生日好了,到時候我們去找個小國家度假,她們一時辦不到護照的。”
好奸詐,離離無語了。
不過,她還是很感激蔚清寧的——畢竟,無論怎樣也好,他總是幫了自己。
蔚清寧家裡的廚娘,手藝一如既往地強悍。
所以,連同新來的嘉希一起,大家都習慣以“探望離離”爲藉口來蹭飯。
嘉希是個眉心有顆痣的可愛小孩子,和嘉南坐在一起相映生輝,離離不由想,哪吒和楊戩果然從古到今都是可愛的一對。
“唉,怎麼辦,我媽媽特地從國外趕回來監督我考試。”嘉南眼淚汪汪地捧着頭,“我恨考試,我恨考試啊!”
嘉希在旁邊冷冷地說:“腦子笨得離譜了吧,請了十七八個家教還是不行?”
嘉南暴跳如雷:“死三眼仔你說什麼?”
“比你這個死三隻手好!”
“什麼三隻手?偷看*也算偷?而且我抄你答案那已經是七八年前的時候了,你到現在還在說!”
“要是有機會的話,你現在未必就不抄。”
“@#¥%&*……”
“@#¥%&*……”
那邊轟轟烈烈地吵架,這邊已經習慣的一夥人視若無睹地吃飯。
明月瞳用手肘輕輕碰離離一下,低聲問:“離離,你們真的會在一起嗎?今天蔚清寧在學校好像對你表白了啊。”
離離恍惚地說:“那……那是他幫我解圍啦。”
“什麼解圍,我說的是真的!”蔚清寧托起下巴看着離離,面帶着令人迷離的微笑,“你老是對我視若無睹,我真委屈。”
離離默默無語,覺得自己真的無力了。
嘉南一臉惋惜:“啊,蔚清寧居然還是被離離你搞到手了,好浪費。”
蔚清寧很誠懇地說:“放心吧,我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啊……離離覺得自己壓力好大。
“你們,別開我的玩笑了!”
一夥人散了的時候,天空已經暗下來了。
離離回到自己房門前,和蔚清寧揮手告別時,蔚清寧忽然問:“離離,明月瞳說的對,我們不如在一起吧?”
離離嚇了一跳,擡頭看見他的微笑,燦若星辰。
她結結巴巴,說:“蔚清寧,我們還是做朋友吧。和我太接近的人,似乎都會離開。”
“你是指柯以律嗎?”蔚清寧笑了出來,“所以你要相信,只有我才能永遠守護在你身邊。”
因爲你是魔族最強悍的人嗎?
離離無奈地說:“喂,蔚清寧,你是東皇太一,是最高的天神,那……你喜歡的人,不應該是西王母啊、嫦娥啊、九天玄女之類很厲害的神仙嗎?你爲什麼會想要和我在一起?”
“你覺得呢?”他問。
離離若有所思:“我想可能是你的腦子進水了。”
“回答正確。”他笑着說。
離離除了默默地轉身上樓,什麼辦法也沒了。
那天晚上,趴在牀上覆習英語書第12頁的時候,離離也忽然覺得,其實蔚清寧,是個很好的人。
他那麼厲害,那麼溫柔,他表現得一直很喜歡她,這種感情伸手就可以觸碰到,只要她點點頭,以後就可以有人保護她、寵溺她、關愛她,結束她現在所有的孤獨與痛苦……
她把臉埋在臂彎中,不願意再想下去。
如果想喜歡一個人就能喜歡一個人,那感情,那不叫感情了。
蔚清寧是很好很好的,可是偏偏,能讓她歡喜痛苦憂愁悲哀的人,不是他。
而能讓她歡喜憂愁的人,已經背叛了她。
柯以律,曾緊緊抱着她,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也是他,真真切切的,轉身離開。
那天晚上,那條鬥魚死了,她曾經擁有的所有一切,彷彿都在那一天,破碎了,變成海市蜃樓。
所有一切,似乎都是恍惚迷離,虛浮的黑暗一片。
離離一夜不眠,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閤眼睡着。
等醒來的時候,已經近中午時分了,離離的大腦竟好像空了,沒什麼可想的。去吃時,她出乎意料地沒有見到蔚清寧,可愛的女傭笑眯眯地說:“少爺一早就出去了,讓我給你留話,說軒轅病了,他明天才能回來。”
軒轅的病,最近發得很頻繁啊……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了?
離離這樣想着,又爲不需要見蔚清寧而鬆了一口氣。
她真的有點怕見他,因爲他對自己這麼這麼好,可自己的心中,卻已經被另一個人滿滿地佔據,再也沒辦法給他騰出一點點空間。
吃過午飯,電話響起,有人在那邊怒吼:“離離你這個混蛋,最近到哪裡去了?怎麼又不跟我聯繫了?”
離離的心猛地跳起來,握着話筒,良久,說不出話來。
“死女人,別假裝信號不好了!”
“熒熒!”離離趕緊賠不是,“我,我最近出了好多事,所以……”
“別說了,快點過來陪我逛街,我看上了兩條裙子,你得給我選一條啊!”
離離換上衣服,趕緊過去。
到了現場一看,她不由得滿臉黑線了,原來是幾乎一模一樣的兩條裙子,只不過一條印花是櫻桃,一條是草莓,其他沒有任何差別。
最後,她們一人一件,熒熒買了草莓的,離離買了櫻桃的。
心滿意足的熒熒說:“要是我穿草莓的不好看,我們就換一下哦。”
離離點點頭:“好。”
熒熒又指着她身上的衣服,問:“這件裙子我沒見過,好漂亮啊,在哪裡買的?”
離離愣了一下,然後低聲說:“不知道啊,我現在所有的東西都是蔚清寧打理的。”
“居然是真的?”熒熒眼中的八卦之火頓時熊熊燃燒,一把抓住她的手,“你現在,真的和柯以律分手了,和蔚清寧在一起?現在花癡協會內部有‘柯以律移情別戀說’、‘蔚清寧橫刀奪愛說’、‘柯以律炮灰說’、‘吳離離花心大蘿蔔說’等無數說法在流傳。”
離離喃喃地說:“都不是……因爲柯以律,要和柯以紓結婚了。”
熒熒大驚失色:“可是他們好像是兄妹啊!”
“柯以紓是被他家收養的,不是親生的。”
“這樣啊,”熒熒拍拍她的頭:“那你輸得有理由了,柯以紓是宇宙超級無敵美少女啊。算了,放棄柯以律吧,蔚清寧更好,是不是?”
離離木然地點點頭,覺得心口痛得撕心裂肺。
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之外,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她和柯以律,是怎麼艱難的,一步一步走下來的。
可是卻忽然變成了夢幻泡影。
他說,永遠不會離開她。然後,他拋棄了她。
和熒熒分手之後,離離獨自回家,她坐的車經過月湖,鬼使神差地,她下了車,一個人在盛夏驕陽下,慢慢地繞着柯以律家的圍牆,走了好久好久。
仰頭,可以看見裡面的楓樹,耳邊,全是樹葉沙沙的聲響。
只是她再也進不去他的世界了。
柯以律,柯以律……
她轉過頭,卻看見開滿蓬蒿白花的山坡那一邊,有一個正從那邊走來,一擡頭,他們四目相望。
他的眼睛,在看見離離的剎那,彷彿風行水上,波瀾微動。
不過,很快他就把頭轉過去了,顧自從大門走了進去,彷彿根本就沒看見她一樣。
離離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叫出來:“柯以律!”
他腳步停了一下,終於還是慢慢轉過頭,看着她。
不由自主地,離離的眼淚涌了上來。她站在風中搖動的楓樹之下,大聲問:“柯以律,你真的要忘記我嗎?你不是說……你永遠不會離開我嗎?”
她的臉上頓時淚水肆虐。
柯以律的臉色,瞬間變成蒼白。但立即,他轉過頭,不再看她,語氣冷硬:“吳離離,我明天就要和以紓結婚了。”
長風迥回,呼嘯着從離離身邊捲過。整個世界,彷彿都要毀滅了。
許久之後,離離終於開口,顫聲問:“柯以律,是不是你說過的話,都可以當作沒說過?”
柯以律的身體微微顫抖,卻就是不回頭。
“柯以律,是不是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都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是不是,你終究會忘記我,我們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從來沒有相互喜歡過一樣?”
柯以律的肩膀,猛然顫抖起來,他不敢回頭,怕自己一回頭,臉上的神情會出賣了他,讓他從此之後,再也無法離開。
所以他唯一的選擇,是從她的面前逃開。
離離看着他決絕離開的背影,不知被什麼力量驅使,拔腿向他追去。
狂風吹過的凌亂山坡上,蓬蒿糾結,她眼前模糊一片,什麼也看不清,在茫然的奔跑中,她的腳被草葉絆住,摔倒在地上。
柯以律聽到聲音了,卻沒有回頭,他快步走進家門,高大的雕花鐵門緩緩關上。
蒿草青青,白色的花開得像飄浮的雲朵。離離就像被丟棄的孩子一樣,呆呆坐在草叢中。
許久,她才站起來,擦掉眼淚,用力地呼吸。
他說,吳離離,我明天,就要和以紓結婚了。
明天,就是他們結婚的日子。
而她,卻連他爲什麼拋棄自己的原因,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她回去之後,發現蔚清寧還沒有回來。
已經是黑夜了,外面繁星點點,看來明天會是個好天氣。
結婚的好天氣。
離離咬牙,對着自己說,就算不能阻止他,那也至少,要問清楚他背叛自己的原因——
因爲,他連對她無所謂的表情都裝不出來。
至少,讓她失戀,也要失得明明白白。
第二天,多雲,微風。
是結婚的好天氣,也是,破壞別人結婚儀式的好日子。
離離出現在柯以律家門口時,保安立刻臉色大變,朝着裡面大喊:“吳小姐來了!”
他的喊聲激動得顫抖,充滿八卦意味,畢竟,要是哪家八卦雜誌上寫上“柯氏家族婚宴當日,前女友打上門”這樣的標題,發行量絕對會飆瘋的。
離離沒有理他,徑自往裡面走去。
就在她踏進門的第一時間,眼前陡然一花,一個全身上下掛滿了叮叮噹噹飾品、像一棵移動聖誕樹的人擋在了她面前,笑眯眯地問:“離離,過來參觀婚禮啊?不過你來是不是不太合適?畢竟這個是我們神族的事,今天出席的人,也全都是神族的……”
這個話嘮,當然就是楚沁承了。
離離繞過他,直接往裡面走。
楚沁承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吳離離……”離離擡手打開他的手腕,頭也不回。
楚沁承皺眉,劈手卷起狂風,向她襲去。離離猝不及防,被風托住,頓時腳步踉蹌地退了開去。
“離離,你快點走吧,我們不會允許你破壞這場婚禮的。”他難得正色。
離離咬住下脣,手指間白光繚繞,劍芒大熾,如同羅網一般,向着楚沁承全身罩下去。
楚沁承立即閃身,然而已經太遲了,他被一下刺中肩膀,重重地摔在地上,血流不止。
“喂,你太狠了吧……”楚沁承苦笑。離離沒有理他,轉身就走。
穿過楓樹林,踏過火焰一般盛開的福祿考,太陽反射在湖面上,滿世界都是耀眼的光點。
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曾經一起並肩在湖邊走過。那個時候,每一陣風吹過,他們的肩上,發上,衣上,都會沾上小小的紅色花瓣,暗香瀰漫。
離離在樹林邊緣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轉過頭。
韓溟秋、燕澈懷、趙沐雩三人,圍住了她。
她曾經殺過七星中的兩個夥伴,這三個人一定會對她下狠手的。不過,在來之前,她也早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其實她,根本沒有阻止柯以律和柯以紓結婚的念頭。
她固執地如同飛蛾撲火一樣撲向他,只是想要,問他一句話——
如果你喜歡我,那麼爲什麼要背棄我?
因爲這絕望的心情,她毫不畏懼,雙手掌心光芒迸射,光劍陡然生長出來。
就在劍光生出來的一剎那,韓溟秋已經讓周圍的空氣陡然寒冷起來,所有的樹枝都停止了晃動,樹葉在瞬間縮成一團,被極度的寒氣所逼,析出來的水分凝結成冰,如同細小透明的刺,一根根直立在蜷縮的葉面上。
離離的手腳一僵,幾乎無法動彈,頭頂霹靂鳴響,控制霹靂的趙沐雩,向她當頭撲下。
生長着無數倒刺的葉子,被燕澈懷捲起,如同透明蒺藜,向離離鋪天蓋地傾瀉而下。
在這樣幾乎不可能逃脫的攻擊下,手腳冰冷僵硬的離離掌心的劍光瞬間縮回,順着體內血脈,環轉斜飛而出,韓溟秋與趙沐雩、燕澈懷還來不及看清,已經覺得胸口一痛,被劍光劈中。
在這三人驟然倒地之時,她周身的劍光陡然圓轉開,所有的冰蒺藜都被兜住,往旁邊斜飛了出去。
霹靂不偏不倚落在她腳邊,離離被震得胸口一痛,只覺得一口血涌到喉嚨口。
她捂住胸口,擡起微微顫抖的手擦去嘴角的血。直到體內的血脈漸漸溫暖起來,她才扶着樹站起來,一咬牙,繼續踉蹌地往後面衝去。
一出樹林,面前就是大片的草坪,別墅前的高大拱門裝飾着玫瑰與輕紗,夾道簇擁着粉紅與紫色的玫瑰花,所有的燈柱上都懸掛着玫瑰花球,穿着白色禮服的柯以紓,正在玫瑰花之中和穿着正裝的柯以律微笑執手,笑意盈盈。
草坪上盛裝參加結婚儀式的人,聽到腳步聲響,都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正狼狽地從樹林中衝出來的離離。
穿着球鞋和T恤的離離一步一步地,向柯以律走去。
柯以紓臉色大變,氣恨地放開柯以律,乾脆利落地甩掉自己的高跟鞋,抓起裙襬就要向離離衝過來。
但中途上,柯以律抓住了她的手,他輕聲說:“給我五分鐘……我們,就結束了。”
柯以紓憤恨地瞪了離離一眼,悻悻地停下腳步。
神族的人向着離離圍了過去。一個魔族孤身來到這裡,分明就是來送死的。
柯以律分開人羣,走到離離身邊,將她的手一把握住,拖到旁邊去。
楓樹林中,福祿考的花開得火焰一般,淹沒了楓樹的根,離離的雙手冰涼,在這樣的夏天中,令人心驚。
“吳離離……就當是,我對不起你,請你離開,好不好?”柯以律的聲音冷淡。
離離仰頭看他,低聲問:“理由呢?”
“沒有理由。”
離離聲音喑啞,絕望地問:“你……你說過喜歡我,說過不會離開我的……”
柯以律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後他一字一句地說:“那是曾經。可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你了。”
就像是致命一擊,離離的臉色,陡然變成死一般的蒼白。
柯以律木然地轉過身,離她而去。他深知,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幸福可能了。
離離站在火焰一般的花朵與楓樹的陰影中,只覺得天地在一瞬間湮滅。
“吳離離!”
旁邊忽然傳來怒吼,一條迅捷無倫的黑影向她撲來。
離離還沒動彈,柯以律已經反應過來,右掌擊出,那條黑影頓時停滯在空中,原來是一頭金睛黑豹,被他的光刃刺中,黑豹頓時化爲幻影。
旁邊衝出來的,當然是柯以紓。
“五分鐘到了!”她怒氣沖天地撲過來,身邊的氣流幻化,競相化成萬千猛獸,如巨浪一般涌出。利爪與尖齒,將高大的楓樹撕成粉碎,殘枝斷葉四下飛散。
離離站在只存半截的樹幹邊,仰頭看着那些猛獸,一動也不動,閉上了眼睛。
柯以律從旁邊撲來,劃出一道光牆將它們阻住,拉着離離急速後退。
福祿考破碎的花瓣飛揚在空中,殷紅一片。
“吳離離,你不覺得丟臉嗎?以律怎麼會看上你這樣的人?你得不到他,卻連我們的婚禮,都要破壞!”暴怒的柯以紓催發自己的力量,柯以律的光牆瞬間被撞破,那些一擊不中的猛獸再次猛撲過來,柯以紓自己卻好像一條柔軟的章魚,撲到柯以律身上,緊緊圈住他:“哥,我今天非殺了吳離離不可!”
離離睜開眼,看着他們,沒說話。猛獸的利爪,已經刺入了她的肩膀,她仍然一動不動,卻只是握緊了的雙手,死死地困住了那道能自動出來救她的白光。
柯以律一把推開柯以紓,撲上去把離離按倒在地,避過剛剛撲來的一頭獅子。周圍風雲變幻,氣旋兇猛地迴轉,離離怔怔地看着柯以律,輕輕地,顫聲說:“柯以律……我不想在沒有你的世界上,一個人孤零零地活下去。”
只這輕輕的一句話,卻讓柯以律如受重擊。
他的胸口劇烈地顫動抽搐,他不管不顧地,用力抱住了她。
整個世界,完全模糊不清。
在被他抱住的那一刻,離離只覺得自己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整個人軟軟地倒了下去,掌心的白光,也無法控制地,在瞬間消失,轉回她全身血脈,又在瞬間爲了保護她而從她的體內衝出。
那些獅虎豹狼的爪子觸到她肌膚的一剎那,世界波動,白光驟閃。破碎的野獸幻影,就像煙雲一樣,在他們的周身散落。
不可避免的,劍光也深深地刺進柯以律的手臂。
鮮血頓時噴涌出來,但在他黑色的禮服上,也看不出什麼,反倒是被他緊緊抱在懷中的離離的白色T恤上,鮮紅色刺目。
奇怪的是,只是柯以律一個人的血,在瞬間綻放,大朵大朵的神魔天罰之花,曼珠沙華,如同潑墨一般,在空氣中,開得耀眼奪目。
旁邊的人,頓時一陣喧譁,所有本來就伺機而動的神族成員,臉色全都變了。
“曼珠沙華……他不是神族,他是半魔之體!”
一直暴怒的柯以紓,在這樣的鉅變中,卻呆呆地站在旁邊,一動也不動。
離離也被嚇住了,可柯以律並沒有放開她,忽然低下頭,狠狠地親上她微啓的脣。
離離的大腦一片空白,唯有自己冰冷的嘴脣上,嚐到那一點溫暖。
神與魔相觸,原本就在盛放的曼珠沙華,此時更是如同血腥的詛咒,在他們周身燦然開放,比鮮血還要耀眼,比寶石還要剔透,驚人豔麗,又迅速跌落塵埃,化爲虛無。
他的雙臂緊抱着她,將頭埋在她的肩上,因爲曼珠沙華的灼燒,他痛得無法說出完整的話,但離離還是聽到,他在她耳邊,斷斷續續地,輕微的叫着她的名字:“離離,離離……我愛你。”
離離終於崩潰地哭出來。
在她的慟哭中,柯以紓像是終於回過神一般,衝上來狠狠地將離離推倒在地,抱住了柯以律。
他已經陷入昏迷了,血大滴大滴跌落在草坪上,和旁邊零落的花朵一樣,鮮豔刺眼,在空氣中,綻放出美到詭異的曼珠沙華。
神族的人帶走了柯以律去救治,婚禮中斷了。
離離茫然地在開滿白花的山坡邊走着,到最後,連眼淚也流完了,她站在紫花河邊,佇立了好久好久。
柯以律,柯以律……
“……我愛你。”
她曾經在很久前,一次又一次幻想過的願望,終於在這一刻,成爲現實。
她第一眼看見,就爲之心動的少年,緊緊地擁抱着她,哪怕被她割得遍體鱗傷,也依然溫柔親吻她。
可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實現夢想的這一刻,居然,是這樣痛苦悲哀。
她想着,哭着,茫然地站在河邊。
“吳離離!”後面有人朝她奔過來,怨毒地大叫。
離離轉頭看,是柯以紓,她依然穿着那件結婚禮服,赤腳站在她的面前,悲憤地大叫:“吳離離,你真惡毒!你殺了以律!”
離離只覺得眼前陡然一黑,全身的血似乎都凝固住了,身體瞬間冰涼,連心臟,似乎也停止了跳動。
柯以紓猛撲向離離,擡手狠狠給了離離一巴掌,一邊大哭,一邊擡腳將她踹倒在地上。
離離一點都沒感覺到疼痛,只是睜大空洞茫然的眼睛,看着柯以紓的手中氣旋集聚。
就在旋風接近她鼻尖的一剎那,整個世界忽然靜止。
那陣風在陡然之間消失,無聲無息。柯以紓瞪着站在離離身後的蔚清寧,狂怒地大叫:“蔚清寧,不管你怎麼維護吳離離,我今天非要殺了她不可!我一定要把她碎屍萬段!”
蔚清寧伸手將離離抱起來:“柯以紓,我是在救你,你覺得自己能在闢異劍下逃生嗎?”
“即使同歸於盡,我也要殺了她!”柯以紓哭得歇斯底里,“我……我從小和我哥一起長大,他應該是我的……”
蔚清寧不再理會她,抱着離離轉身就走。
柯以紓撲上去就要把離離抓過來。
蔚清寧騰出右手虛劈一掌,柯以紓踉蹌落地,連退了好幾步。
蔚清寧冷冷地看着她:“柯以紓,找齊澄寒去,別在我這裡浪費時間!”
柯以紓淚流滿面,顫聲問:“齊澄寒……他能救我哥哥嗎?”
“不知道,不關我的事!”他再不理她,轉身離開。
離離受的傷並不重,蔚清寧在路上便將她醫治好了。
他帶她回家,讓她坐在大落地窗之前的沙發上,伸手將她糾結的亂髮梳理好,輕聲說:“離離,以後……別一個人任性地出去了。”
離離沒有擡頭看他,依然在呆呆出神。
“從此之後,沒有柯以律了,只有我們。”
聽到柯以律三個字,離離恍惚回過神,擡眼看他,良久,喃喃自語般地說:“是……沒有柯以律了。”
她不自覺地縮起身子,就像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整個世界,只有她孤單一個人。
蔚清寧握住她的手,和她偎依在一起,輕撫着她的頭髮:“離離,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東西是熬不過去的,沒有什麼事情是無法忘記的,對不對?”
她咬住下脣,擡眼看他,眼淚簌簌地落下來,無法說出任何話。
“把傷痕淡忘之後,你的人生,依然美好。我跟你說過,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永遠不會背叛你,永遠不會傷害你,你的人生,以後永遠安靜幸福,再沒有任何風雨悲傷。”
對,無論如何,只要回到他的家,就永遠開放着春日花朵,沒有風雨,沒有秋冬。
只是,也沒有柯以律。
離離將臉埋在掌心,壓抑大哭出來。
蔚清寧再沒有勸她,只是默默地抱住她的肩,縱容她把眼淚肆意地流乾。
蔚清寧說的對,無論受了多大的痛苦,這個世界還是日復一日,陰晴雨雪,不會爲任何人改變。
離離的生活,也還在繼續。
她還是要去上課,不過蔚清寧幫她找軒轅轉了班級。
軒轅精神很好,一點也看不出他前幾天發病了。他想問離離什麼,但看看蔚清寧,還是選擇了說正事:“幫你轉到六班吧,那裡沒有神族和魔族的學生,你可以少一點麻煩。”
“嗯,多謝你。”離離低聲說。
“不客氣……”軒轅站起來送她出門,在薜荔披離,芳草生階的院子裡,他又說,“離離……別想着過去,看看身邊。”
離離轉頭看看身邊的蔚清寧,點點頭:“也……請你保重身體。”
軒轅微微詫異:“我的身體嗎……”
蔚清寧在旁邊淡淡地說:“軒轅身體恢復了吧。”
軒轅看他一眼,然後說:“對啊……多謝關心。”
離離情緒低落,也沒有多問,蔚清寧拉着她的手,帶她離開。
因爲離離是蔚清寧的緋聞對象,新班級裡的同學們早就在競相風傳她的事蹟,尤其是女生們,幾乎個個好奇地張望她,還有幾個開朗一點的上來向她打招呼:“嘿,是不是暑假太熱了所以身體不好?你瘦了好多!”
“嗯……還好。”她侷促不安地答話。
“請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啊……蔚清寧也要照顧好她哦!”女生說到這裡,向着蔚清寧眨眼微笑。
蔚清寧也笑着回答:“我一直都有好好照顧她的,可是離離很難胖起來。”
“啊……好羨慕。”旁邊的女生七嘴八舌地說,“怎麼都不胖的人,最幸福了!”
離離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呆呆出神。
同桌是個胖胖的可愛女生,碰碰她的手,有點侷促地說:“以後……你可要教教我減肥的秘訣呀!”
離離回頭看見她臉上的笑容,覺得她好像熒熒,於是心口慢慢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覺。
她輕聲說:“不好哦,別學我……”
因爲,她是一直都睡不着,整晚整晚地失眠,所以才變成這樣的。
剛剛開學,課程排得很鬆散,第一節是體育課,第二節是選修的音樂欣賞,第三節是花劍。
離離體育課請了假,呆在開着空調的教室內,覺得有點冷。
可能是遇見韓溟秋後,被凍的後遺症,吹到冷風總覺得不太舒服。她開門走出去,外面很熱,秋天遲遲不來,天氣一直停留在夏天。
天空藍得刺眼,遠山蒼綠。唯有她一身黑色校服,行走在樹蔭中,漫無目的。
她腳步虛浮地走着,直到眼前一片燦爛金色,才恍惚地停下來,看見自己正站在學校外的山坡上,面對着那一片金色的花朵。
她茫然地想起之前,她和柯以律也曾經在這裡見過面。
那個時候,他們在山坡上走了好久,不知不覺地,手就牽在了一起。當時她在心裡想,只要以後,能常常見見面,還能一起看着對方微笑,即使一個是魔族的,一個是神族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時還以爲,實現了夢想,牽住了自己一直想牽住的手,只要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
可是誰知道,命運翻覆無常。
離離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讓眼淚流下來。
柯以律……他的傷,好了嗎?
爲什麼,在她的劍深深地刺入他的身體時,他卻依然還緊緊地抱住她,一點都不願鬆開呢?
他……會死在她的手下嗎?
她站在路邊,猶豫着攔下一輛車,低聲說:“去月湖。”
離離在柯以律家門口徘徊了一會兒,終於擡手敲敲門房的窗,裡面的人看見她,趕緊把大門打開,說:“吳小姐,請進吧。”
沿着彎彎曲曲的青石板路向前,楓樹林被婚禮那天摧毀了不少,尚在修整,月牙湖依舊波光粼粼。
越走近房子,離離心中的忐忑越深。
她怕柯以律出事,怕他現在情況很不好,怕看見的,會是他已經毫無生氣的面容……
她慢慢地走近房門,深吸一口氣,擡起手想要敲門。
誰知,她的手還沒碰到門板,那門已經被人從裡面拉開。
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柯以律。
他臉色略顯蒼白,有點長的頭髮遮住了眼睛,讓那雙原本冰一樣的眼睛,顯得有點恍惚。
離離的手還停在半空,忘了放下來,他們就這樣互相望着,彷彿凝固在那裡,愣了好久。
遠處的蟬鳴,短短長長,響逾林間。
彷彿被這聲音驚醒,柯以律終於低聲叫她:“離離……”
離離明明覺得自己想哭的,嘴角抽動,卻笑了出來,雖然笑得非常難看:“柯以律,還好你沒死,還好,還好……”
“當然不會死在你的手中了,一直追殺你的人,可是我啊。”他說着,讓到一旁,“以紓不在,你進來坐一會兒吧。”
離離走近客廳,和他對面坐下,輕聲說:“對不起……”
“沒什麼,我還是好好的。”他露出一個笑容,“蚩尤本身就有重生能力,貓只有九條命,蚩尤卻有七十二化身,所以我還是輕易死不了的。”
離離張脣,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轉頭看見嵌在牆壁上的巨大水族箱,那裡面只有一條藍色的鬥魚,在游來游去。
離離走到水族箱邊,輕輕地用指尖在玻璃上點着:“你確實很喜歡這種魚呢。”
他走到她身邊,輕聲說:“不是……只是它常常讓我想到你。”
離離覺得心口微微抽搐,轉頭看他。
原來,一直記得那個暴雨的黃昏的人,並不只有她一個。
她的嘴脣微啓,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柯以律的目光,落在她的脣上,就像經不住誘惑一樣,他微微貼近她,伸手想要去抱她的肩。
然而,就在觸到她身體的一剎那,他卻又忽然停住了:“雖然我有七十二化身,可是……我現在估計承受不住第二次,等我下回做好準備再說吧。”
離離不由得臉紅了起來。想開口說話時,擡頭看見了他微笑的脣角,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只聽到自己的急促呼吸。
初秋的午後,外面蟬鳴聲隱隱。在這樣恍惚迷離的場景中,就像是受了不知名的蠱惑,離離忽然揚起頭,親在他的脣上。
就像一滴露珠滑過花瓣,只這麼一剎那,她手足無措地慌亂了起來。
“你……你好好養傷吧,我……先走了。”她倉促地丟下這一句,抱起放在旁邊的包包,奪門而出。
只留下柯以律在波光星星點點的房間內,看着她慌亂逃跑的背影。
他不自覺地擡起手,輕輕地碰觸自己的脣。
胸口的疼痛,撕裂的傷痕,神魔的對立,全都在這一剎那,消失殆盡。
他的心中,涌起巨大的歡喜。整個天地,充滿了明亮光芒。
離離回到蔚清寧家裡時,已經是夕陽黃昏。
微風平靜,她的心頭卻糾結成一團亂麻。她伸手拂去自己衣上的花瓣,擡頭看見蔚清寧正從紫藤蘿那邊走過來。蔚清寧向她微笑:“離離,回來了?”擡手幫她拂去頭髮上的幾片花瓣,漫不經心地說,“你以後要是身體覺得不舒服的話,打電話給我,我陪你回來。”
“嗯……”她低聲應着。
“下課後我在校門口等了你好久,你同學才告訴我的……要不我留級到你們班去算了。”
離離搖頭:“不……不用了,我以後會記得先跟你說的。”
“一定要記得哦。”他說着,轉頭吩咐女傭,“讓張媽今晚準備四個人的飯。”
“嘉南他們來了嗎?”她問。
她話音未落,嘉南突然從花叢中跳出來,囂張地哈哈大笑:“對啊,除了我們還有誰啊?”
“還有我啊,離離姐。”嘉希也一臉乖乖的樣子。
離離抱了抱他們,情緒稍微振作了一點:“嘉南,你媽媽不是回國來監督你考試了嗎?你考得怎麼樣?”
嘉南做了一個“V”字手勢:“恭喜我吧!入學試及格,我順利考入了A學園初中部!”
“考不過才奇怪,試題我早就拿給他了。”蔚清寧對離離笑道。嘉南拉着離離的手,皺起眉:“蔚清寧,你是不是沒照顧好離離啊?爲什麼她臉色這麼難看?”
離離下意識地解釋:“沒有啊,我只是天氣熱,吃不下東西而已……”
“纔怪呢,就這麼幾天,你就變得這麼難看了!是不是蔚清寧虐待你了?”
“怎麼可能?我很喜歡離離的!”蔚清寧信誓旦旦。
嘉南皺着臉,忽然問:“柯以律和那個兇巴巴的柯以紓欺負你了,對不對?”
離離聽到柯以律三個字,頓時胸口一酸,深吸一口氣,輕聲說:“沒有。”
“是不是因爲他們結婚的事?”
“他們沒結婚,儀式中斷了。”蔚清寧在旁邊漫不經心地說,“嘉南,去洗手,吃飯。”
他的聲音,忽然很冷。
嘉南打了個冷戰,立即衝向廚房。
入學第一天,嘉南衝到A學園高中部,抓住一個人就問:“學長,請問楚沁承來上課了嗎?”
“楚沁承?”對方一般都有點疑惑。
“就是那個每天都打扮得跟一棵聖誕樹似的,閃閃發亮、耀眼奪目的那個話嘮……”
“哦,他剛剛走上三樓去了,我眼睛被刺得到現在還痛呢!”
“啊?柯以律對離離做了什麼?這種事情我們局外人哪裡知道啊對不對?所謂人生總有風浪多,江湖就是太險惡,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至於感情這回事我們就更不清楚了,今天你愛我,明天我愛你……”
還沒等楚沁承發完感慨,嘉南已經狠狠地捏住他的臉頰:“少廢話!把你等下要講的那半小時的話濃縮成十個字!”
楚沁承捂着腮幫子愁眉苦臉:“十個字?怎麼可能。話說,那天發生了很多事情哦,精彩絕倫,高潮迭起,此起彼伏,應接不暇!這個事情就從那天早上說起吧,一大早我就過去了,因爲我感覺啊,那應該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和盤古大人接近多了,所以我也沾了一點靈氣,最近也開始擁有一些預知能力了……”
嘉南一把甩開他,擡腳就向門口走去。
“小孩子耐心真差!”楚沁承嘆了口氣,“簡而言之呢,就是柯以律結婚了,離離過來阻攔,哇,她那個時候真是勇往直前啊,一路橫衝直撞,乾脆利落地打倒了我、溟秋、澈懷、沐雩,最後在婚禮現場,她成功地抓住了柯以律,於是……”
“於是什麼?”
“於是婚禮被破壞了唄,你不是不要聽細節麼,還有些東西少兒不宜啦。”
“少兒不宜?什麼東西?”嘉南目光炯炯。
“都說了少兒不宜了,你還問?”
“嘁,我纔不稀罕呢,頂多就是柯以律當場親了離離姐,於是婚禮完蛋嘛!”
楚沁承頓時驚了:“嚇!你怎麼知道的?你當時在現場?”
嘉南這下真的轉身走了:“這還用得着看,隨便猜猜就行了!”
穿過楓樹林,足尖在樹枝上借力一點,嘉南輕飄飄地躍上屋頂,然後俯身貼在那個透着燈光的窗臺,往窗簾縫裡面看去。
一點點狹小的縫隙,卻剛好讓他看見裡面的少年,在離離曾經住過的地方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他的對面,是正在發飆的柯以紓。她抓起桌上的花瓶劈頭蓋臉地朝柯以律砸去:“你爲什麼還要保留這個房間?爲什麼還要過來看她住過的地方?我……我要一把火把這裡燒了!”
嘉南在心裡暗暗地說:“氣死你,氣死你,柯以律永遠喜歡的是離離姐……”
柯以律抓住她砸過來的花瓶,放回桌上:“以紓,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你。”
她怒吼:“那你爲什麼要和我在一起?”
柯以律凝視着她,聲音輕柔:“以紓,爲了剋制我身上時時發作的曼珠沙華,你不惜服下烈焰琉璃,我知道我虧欠你……等我死後,你體內的烈焰琉璃沒有了曼珠沙華的響應,也會在你身體裡發作,你最怕痛了,到時候,你該怎麼辦?”
柯以紓的臉色,瞬間慘白:“只是因爲,你覺得虧欠我嗎?”
“而且,要是我以後離開你的話,我每時每刻都會生不如死……不是嗎?”
嘉南聽柯以律這麼平淡地說出生不如死這四個字,不由暗暗打了個冷戰。
柯以紓輕輕抱住柯以律的手臂,將臉靠在他的肩上:“哥,現在我們生死相連,再也不能分開了,你難道不開心嗎?”
柯以律沒說話。
“哥,我們從小就說過,要一輩子永遠在一起的。我們再也不管神族或魔族,再也不和他們見面,好不好?”
柯以律還是沉默。
嘉南透過那條縫隙,看見柯以紓笑得如初綻的毒玫瑰,只覺得身上一陣發冷,不知怎麼的腳一鬆,頭下腳上地摔了下來。
幸好他及時勾住下面的樹枝,翻身躍起,柯以紓聽到聲音,一腳踹開玻璃窗:“誰?”
嘉南還沒來得及回答,後背一寒,有什麼東西已經撲上了他的脊背。
他伸手一抓,嚇得立即從空中摔了下來,連連甩手:“柯以紓你這個巫婆,居然朝小孩丟毒蛇!”
柯以紓質問:“半夜三更趴在我家窗外,想幹嗎?”
嘉南哼道:“離離姐以前在這裡住的時候落下了東西,我幫她回來拿!”
一聽到離離的名字,柯以紓立即氣急敗壞,揮手朝嘉南一巴掌扇去。
嘉南趕緊閃避:“蔚清寧就在前面等我,你要是敢追來,被他抓住你就完蛋了……”
“我纔不信蔚清寧會和你一起做這麼無聊的事!”柯以紓手腕偏轉,氣流凝聚幻化,呈現出一隻花斑豹。
“哇,巫婆下毒手啊!”嘉南一邊大喊,一邊折過旁邊的一根枯枝,向着那隻豹子的額頭極速刺去。枯枝沒入豹子的左眼,它頓時嗷的一聲,回過利爪,往嘉南的胸前一抓。嘉南胸前的衣襟頓時被抓爛,破開的大洞後,胸口的血迅速滲出來,將衣服染得通紅。
嘉南痛得從半空摔下。柯以紓冷笑着一步步逼近他,幸好就在此時,柯以律已經追出來了,抓住柯以紓的手腕,將她拉住:“他不過是個小孩,算了。”
嘉南趕緊回過身,足尖在地上一點,掠過長空,消失在夜色中。
柯以紓狠狠一甩手,瞪了柯以律一眼,抱住他的手臂:“我還想報上次的仇呢……這次算了,下次你要是再攔我,我可要生氣了。”
柯以律抽回自己的手:“這麼晚了,你還不回去睡覺?”
“討厭啦,哥,你知道我睡覺時怕冷怕黑又怕孤單,所以……”
“所以,把空調開大點,把所有的燈打開,開着電視睡吧。”
“……哼!”
“咚”的一聲,門被撞開,嘉南跌了進來。
離離在樓上聽到聲音,疑惑地坐了起來,側耳聽着樓下的聲音。
“離離姐……”嘉南有氣無力地叫她。
離離聽出是嘉南的聲音,趕緊跳下牀,跑到樓梯口一看,嘉南正靠在門上,捂着胸口,一臉快要不行了的樣子。
離離趕緊跑去扶住他,急聲問:“嘉南,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皮外傷,哎喲,就是好痛啊……”嘉南捂着胸口趴到沙發上。
“我去叫蔚清寧。”離離轉身要出去,嘉南一把抓住她的手:“離離姐,我先跟你說件事……這事啊,跟柯以律有關……”
有人在門口輕輕敲了兩下門,說:“還是先別說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吧。”
離離轉頭看他:“幸好你來了,嘉南受傷了!”
“我還以爲深更半夜誰闖進來呢,居然是你。”蔚清寧蹲下去看了看嘉南的傷口,“爲什麼不來找我,先來找離離?”
“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哈哈……”嘉南正要手舞足蹈,可是胸上的傷口讓他舞到一半的手又停了下來,“我覺得自己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所以先跑來告訴離離姐!”
蔚清寧伸手按在嘉南的胸前:“什麼事?”
嘉南迴過頭,眉飛色舞地對離離說:“離離姐,我剛剛啊,去了柯以律家裡,看見柯以紓和柯以律在你以前的房間裡吵架!你知道吵架的內容是什麼嗎?是你哦,是你哦!”
離離默然,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奇怪。
嘉南興奮地繼續說:“原來柯以律和柯以紓結婚的原因,是因爲他身上的曼珠沙華時時發作,只有柯以紓身上的烈焰琉璃能幫助他!”
離離呆住了,許久,才輕聲說:“難怪……難怪他那個時候被我弄傷時,身上的血,全都化成了曼珠沙華……”
“可是,曼珠沙華不是神魔之血融合時纔會開出來的花嗎?爲什麼他身上會有?”嘉南轉頭看向蔚清寧,一臉疑惑。
蔚清寧把手從他已經痊癒的胸口收回來,慢慢地說:“我想可能是因爲……勾陳。
離離那天晚上不是覺得被鬥魚刺中暈倒了嗎?我想可能是柯以紓在那條鬥魚身上下了勾陳。勾陳的毒,只有神魔之血相融時開出來的曼珠沙華才能洗淨,所以柯以律可能選擇了入魔,用神性與魔性相撞時出現的曼珠沙華,洗淨離離的毒。然而……離離身上的劍氣,讓柯以律受了重傷,入魔沒成功,現在神魔之血混合在他身上,再加上劍氣一直流竄在他的血脈中,所以當然會時常開出曼珠沙華……”
離離臉色蒼白,身上的熱氣,似乎在瞬間消弭殆盡。
蔚清寧神情平靜,還在不緊不慢地說下去:“能剋制曼珠沙華的烈焰琉璃,可以種植在神族或魔族的血脈中,只要那人與柯以律常在一起,形影不離,那麼柯以律身上的曼珠沙華,也可以控制得住,不再開放,我想齊澄寒一定是把烈焰琉璃種在柯以紓的身上了。烈焰琉璃和曼珠沙華幾乎等於是同生共死,若有一天,柯以律離開了她,或者他身上的曼珠沙華消失,烈焰琉璃就會反噬柯以紓,到時她痛苦的程度,也不會在柯以律承受的曼珠沙華之下。”
他說完,暗夜中一片安靜,再也沒有聲響。
嘉南小心翼翼地看看離離:“離離姐,你……”
話音未落,離離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一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低聲問:“嘉南,現在是凌晨一點半,你受傷的地方已經好了,還不回家嗎?”
嘉南愕然張大了嘴巴。
離離站起來,把他往門外推,示意他回家:“謝謝你,嘉南,你爲了幫我,受了這麼重的傷……不過今晚還是先回去吧。”
嘉南又疑惑,又詫異,看向蔚清寧。
蔚清寧微微點頭,說:“對,嘉南你先回去吧。”
“這麼晚了,你陪嘉南迴去吧。”離離輕聲對蔚清寧說。
蔚清寧怔愣了一下:“離離……”
她仰起頭,朝他微笑:“放心吧,我沒事,我現在……反倒鬆了一口氣。”
她站在燈下,背後窗外,臉上神情平靜。彷彿,未來的一切,她都已經清清楚楚地看到。
蔚清寧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離離,這件事,我會幫你解決,你……不要自己去做什麼!”
她朝他笑了笑:“蔚清寧,我已經想好了……我明天,要去七溪找齊澄寒。”
“你找他幹什麼?”蔚清寧緩緩地問。
“那天,在婚禮上,知道柯以律是喜歡我的,我也就放心了。現在,知道他和柯以紓在一起的原因,我也終於想通了。”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然後說,“我準備去找齊澄寒,請他幫柯以紓解除掉烈焰琉璃,把它引渡到我的身上……反正今生今世,我不會離開柯以律,他也不會離開我,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離離,你知道種了烈焰琉璃的人有多痛苦?你要想清楚!”蔚清寧衝口而出,“如果柯以律比你早點死了呢?如果你承受不住那種痛苦呢?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了呢?”
離離搖搖頭,聲音低低的,卻堅定無比:“我永遠不可能後悔。”
蔚清寧盯着她,一字一頓地說:“離離,你要想好,你畢竟是魔族的,他是神族的,你們之間,是不會有未來的!”
“我們可以遠遠地避開所有人,不會妨礙任何人,這樣……也不行嗎?”
蔚清寧低聲說:“恐怕你不會如願。”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滿是怨毒,讓她心驚。但隨即,他就把臉轉開了。
“你覺得,你們會有好下場嗎?你覺得,神魔相戀,只要不干涉到別人,就真的能在一起嗎?別做夢了!不過看來,你會一直喜歡柯以律的……除非他不在了。”離離聽到了蔚清寧的笑聲,輕輕的,卻真真切切的是在笑。
她遲疑着擡頭看他:“蔚清寧……”
“好吧,那我幫你去找齊澄寒……希望你能稱心如意。”他的聲音,冰冷地在她耳邊響起,“你想做,就去做吧,你這麼固執,不讓你看到夢想破滅,你是不會死心的!”
只需要一場秋雨,天氣就涼了起來,深秋到來,樹葉落盡,冬天已經日近一日。
柯以律醒來的時候,看到外面陰沉的雨天,楓樹彷彿一夜之間就換上了紅葉。
他還靠在枕上看着外面不想動,已經有人把門打開,輕快地走了進來,俯下身去看着他,笑眯眯地說:“懶蟲,快點起牀啦,今天我們要去齊澄寒那裡,定時檢查身體哦。”
柯以律半靠在枕上,看着柯以紓晨光中明媚的笑臉,不由自主地問:“你身體還好嗎?”
“好得很呢,我纔不像你,這麼沒用!”她一邊說着,一邊把他拖出被窩來。
一起吃過飯,柯以紓拖着他,前往齊澄寒的家。
齊澄寒是個怪人,獨自躲在七溪一個人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所住的房子,也全部被藤蔓爬滿。
“所以他至今也沒混到女朋友啦,誰會喜歡這樣的醫學怪人啊?我看啊,他以後也就是和神農湊在一起孤老終身的命!”柯以紓如斯評論着。
柯以律問:“神農好像還沒轉世吧?”
“所以他完了,這下徹底終身無靠了!”
“不過,知道神農和炎帝,原來不是同一個人,我還有點奇怪呢。”
“是啊,而君上伏羲……”柯以紓說到這裡,又忽然停住了口。
柯以律轉頭看她:“君上怎麼了?”
“沒什麼……”柯以紓岔開話題,“哥,我聽說以伏羲的血爲輔,催動上古三神的力量的話,就可以回溯時空,改變輪迴,這是真的嗎?”
柯以律漫不經心地說:“誰知道呢,這也許要以伏羲的死爲代價,誰敢嘗試?”
“如果……如果真的能回到過去,你還會在被我傷害的那一天,把我帶回家嗎?”
他沉默,沒回答。
“但我,肯定會的。”她輕聲說。
齊澄寒站在門口,示意他們進來。
門口有披離的青藤,一根根青翠喜人,柯以紓隨手一擡,把它們拂開。
誰知她的手剛剛碰到那種青藤,它枝葉的末端就彎彎曲曲地長出一朵花苞來,小小的花瓣啪一聲,綻放出一朵純白無瑕的美麗花朵,在谷中瀰漫的霧氣中微微抖動,散發出極其清淡的幽香。
“咦,這種藤好好玩,居然還會開花迎客人哦!”柯以紓好奇地擡手,在垂下來的那幾株藤上拂過。隨着她指尖的移動,所有的藤條都在瞬間開出幽香的白花,“哥,你也來試試看!”
柯以律漫不經心地說:“奇怪的植物也太多了,有什麼好玩的?”伸手摸了摸自己面前的一根藤條。
藤條末端,有一枚花苞探出來,緩緩綻開。那朵花,卻不是純白色的,在它白色的花瓣上隱隱有血紅的顏色流動,然後紅色佔了上風,白色開始激盪流動,白色與紅色,卻始終不能相溶,在花瓣上糾纏爭鬥,難分難解。
“你這朵花好奇怪,齊澄寒,這是什麼花?我可以拿一株回去種嗎?”柯以紓好奇地問齊澄寒。
齊澄寒微微皺眉,沒有回答她,卻轉頭對屋裡說:“君上,通明藤所示,柯以律……半神半魔之體,至今沒有變化。”
“是神性多一點,還是魔性多一點?”坐在裡面的人,隱在陰暗之中,一時看不出容貌。
柯以紓轉頭看柯以律,牽住他的手:“無論神性多一點,還是魔性多一點,他是我哥,又是蚩尤,他自然是神族的人,而且……他現在根本無法離開我,絕對不會背叛神族的!”
“這可不好說。”君上淡淡地說着,擡手示意齊澄寒。
齊澄寒怔愣着,有點猶豫:“這……”
君上冷笑一聲,隔着遠遠的距離,在屋內向柯以律斜劈一掌。
那掌風如同有形的刀刃,凌厲之極,柯以律護體的靈光剎那間散出來,光芒刺眼,金光散開。
柯以律的肌膚陡然一寒,被片片割裂,鮮血如霧,噴涌而出。
幸好只一瞬間,齊澄寒已經扶住柯以律,手心火光灼燒他的傷口,將他身上的血止住。
柯以紓撲上去抱住柯以律,正在惶急地查看他的傷勢,卻聽到君上冷淡的笑聲,輕若不聞。
她擡頭看去,覆蓋在木屋上的通明藤,在吸到柯以律身上噴出來的血霧之後,如同瘋魔一般,一朵一朵血色的花,剎那盛開,又剎那凋謝,花瓣輕嗤一聲,化成紅色的煙霧飄散。
整座木屋,就像籠罩在紅色的霧氣中,詭異的氣氛,在死寂的山谷中,漸漸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