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猝不及防,眼看那個玻璃茶几向着自己壓下來,上面的水果、菸灰缸和花瓶一起旋轉掉落。她下意識地舉起自己懷中的盒子,擋在臉前,身體在空氣中輕飄飄地往後退去。
誰知熒熒的母親一直站在她身後,見她退後,立即把門帶上。熒熒的父親被茶几上掉落的菸灰缸砸中,頭破血流,他卻一點都不在乎,直撲上來,一手抓住了正靠在門後,已經避無可避的離離。
離離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玻璃茶几往自己的面門砸了過來,嚇得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甩開熒熒的父親,伸手在空中劈去,茶几在空中被她分成兩半,向着兩邊分開,砸向熒熒的父母。
離離撲倒在地,想要將他們拉低避開茶几,誰知手臂剛剛碰到他們,茶几已經飛來,他們在被茶几砸到的瞬間,居然全都煙消雲散,消失不見了。
離離不由怔愣,對面的熒熒已經朝她撲來,指尖在離離面前劃過,如同猛獸的利爪。離離縮頭避過,熒熒的手立即插入她身後的防盜門中,鐵質的門上,赫然就是五條指痕。
離離嚇得轉身就跑,可是門已經被關上,她無路可逃。前面就是客廳的陽臺,十多層的高樓,她跳下去,絕對沒有能生還的可能性。
離離靠在背後的玻璃上,看着熒熒一步一步走上來,手指泛着冷冷的寒光。
她失聲叫出來:“熒熒,我是離離啊……”
“沒用的,她已經不認識你了。”銳利的聲音響起,熒熒的身後一個女孩子浮現在半空中。
離離愕然睜大眼:“柯以紓……”
“我等你好久了哦,離離。”柯以紓笑顏如花,“蔚清寧在你家設下了保護,我沒辦法進去,所以只好找到這裡了。吳離離,你爲什麼不去死呢?”
離離愣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你爲什麼不去死呢?”她輕輕地,又說了一句,“我和我哥,明明生活得這麼好,你爲什麼突然要出現呢?你死了的話,這個世界多美好!”
離離下意識地辯解:“我沒有,我只是……”
“你只是無辜的,對不對?全都是別人喜歡你,你根本就一點都不知道怎麼辦!” 柯以紓的語調陡然尖銳起來,“你去死吧!”
她擡手一揮,僵立在離離面前的熒熒,立即揮手劈了下去。
離離立即縮起身子,可是畢竟全身都籠罩在她的攻擊下,肩膀被一把抓住,冰冷的手指立即插進了她的身體內。
離離身體內的闢異劍受激,在瞬間便破體而出。
但是,面前這個人,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她真的沒辦法,殺掉自己最好的朋友之後,還能自顧自活下去。
她在瞬間轉身,闢異劍被她伸手向後引去,白光擊潰她身後的陽臺玻璃,在亂飛如雨的碎玻璃中,投向遠處夜空,不知去向。
熒熒的手指已經穿過皮膚、肌肉,捏碎了她的肩胛骨。離離摔倒在碎玻璃中,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全都被劃破,周身是血珠滲出。
闢異劍又要破體而出,她的手用力地按在地板上,將闢異劍逼到不能傷害熒熒的那一邊去。逼上來的熒熒指甲尖利地泛着寒光,就要將她撕成碎片。
她腦中一片空白,闢異劍的鋒芒已經突出她的掌心,卻被她死死封住,不讓它冒出來。
閉上眼,她彷彿看到那個雨天,黃昏豔紫色的光暈中,她看見了柯以律。
人生,就此改變。
這樣也好,死在熒熒的手下,再也沒有被迫與家人分離的難過,一夜之間轉變成魔只是一場噩夢,再也不需要,和柯以律成爲仇敵……
就像做夢一樣,回到自己無憂無慮,只是個平凡少女的日子。
只需要,忍住那一瞬間被自己最好朋友撕裂的痛苦。
就在她緊緊閉上眼睛時,一切卻忽然安靜下來。
沒有刺入她身體的手指,她也沒有被撕成碎片,離離慢慢地睜開眼。
蔚清寧正俯下身看她,低聲說:“那不是熒熒,只是柯以紓幻化出來影子,就像她召喚出來的那些猛獸一樣。真正的熒熒和她父母還在臥室睡覺呢。”
他的笑容溫柔,讓她頓時安心下來。柯以紓卻用溫柔悅耳的聲音問:“蔚清寧,你要一起上嗎?”
“收拾你需要蔚清寧和離離姐嗎?我來!”隨着外面小孩子囂張的聲音,嘉南已經從陽臺外衝了進來。
隨着他進來的,還有凌厲的風。高層上玻璃破碎,外面的氣流強烈,把他們幾個人的頭髮全都吹得零亂,衣裳獵獵作響。
“嘉南,不要……”離離扶着牆站起來,“我想,還是我和她解決比較好,畢竟她傷害的是我朋友。”
“這纔對嘛!”嘉南讚許地說,退了開去,打開冰箱找了個刨冰,一臉悠閒自在看好戲的樣子。
就在嘉南挖下第一勺紅豆冰的時候,柯以紓已經高高揚起手。她手底下,大片猛獸涌出,瘋狂地撲向離離。
蔚清寧一動不動,冷眼旁觀。
眼看離離就要被重重暗影束縛住,她手掌張開,掌心中闢異劍白光透體而出,瞬間把那些圍上來的野獸斬開,化爲煙塵四下飛散。
在飛散的煙塵中,白色的劍光,向着柯以紓圓轉滑去。柯以紓翻身來回閃避,可闢異劍快到極點,讓她無法看清來勢,肩頭頓時血如泉涌,受傷的地方和離離被熒熒抓傷的地方,幾乎在同一處。
柯以紓按住肩膀,手邊的幻獸頓時扭曲起來,光芒隱約,最後終於歸於暗淡。
離離慢慢地向她走去,闢異劍探查不到殺氣之後,漸漸地收斂了光芒,緩緩往她體內縮回去:“如果你要殺我的話,爲什麼要把我朋友捲進來?”
柯以紓捂着傷口,不說話。
“你可以傷害我,但請你不要傷害熒熒,她和我們的事情,一點關係也沒有……”
話音未落,柯以紓忽然指尖一抖,積蓄在體內的最後一點力量迸發出來,如同血紅色的蛇信,向着離離的心口狠狠刺去。
在嘉南的驚呼聲中,蔚清寧右手在空中虛抓,那條細細的紅蛇,頓時停滯在半空中,哧的一聲化爲煙霧。
就在這一剎那,柯以紓縱身跳下陽臺,在撲面而來的陽光中,化爲幻影。
嘉南丟下刨冰,大叫:“別跑!”也跟着從窗口跳下去。
蔚清寧拉着離離的手在沙發上坐下,小心地幫她把嵌進皮膚的碎玻璃渣挑出來。
離離疼得手臂顫抖,他每動一下,她就覺得肌肉抽搐了一下。
蔚清寧輕聲道歉:“對不起,我來得太遲了。”
離離趕緊搖頭,說:“沒有,剛剛好……”一擡頭,卻看見他明亮而深幽的雙眼。
心口驟然的跳動,離離很快移開視線,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她的手臂上輕輕地摸過,就像花瓣輕觸的感覺,輕微而溫柔。
蔚清寧這麼強大,在很累很累的時候,她是否可以倚靠着他休息一下呢?
但,不喜歡一個人,卻在軟弱的時候,把他當做倚靠,這個想法是不是太過自私了?
離離抽回手臂:“我……好像已經好了,沒有關係了……”
“回家去讓醫生再看一下吧。”他說。
離離點點頭,打開臥室的門,走到昏睡在牀上的熒熒身邊,擡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頰,她倒是一點受傷的痕跡都沒有,只是還在昏迷中。
蔚清寧俯身扶起離離:“別擔心,他們很快會醒來的……說不定他們會去報警,說自己家被人洗劫了。”
離離不由得笑了出來:“熒熒可真慘。”
“神族和魔族的爭鬥,是不可以把普通人捲入的,我會去和神族干涉,以後應該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她鬆了一口氣:“嗯,謝謝你……柯以紓說,你還保護了我的家人……”
“只是讓神族和魔族的人難以進入你的家而已。”他笑着說,“有時候,我真不甘心……從始至終,能讓你開心的人,全都不是我。”
她心口猛然顫動,擡頭看他。
他的臉卻隱在暗暗的燈光下,看不分明。
嘉南在沿着柯以紓的那一點氣息,一路向東追去。
瞬息之間,已經到了郊區。
大片的楓樹林,簇擁着一彎月牙似的湖水,波光粼粼。嘉南眼看着柯以紓投入下面的楓樹林之中,立即躍下去,一把抓住她的背上衣服,想制住她。
誰知她一聲尖叫,踉蹌地摔倒在楓樹林中的花朵間。原來她被離離傷得也很重,一直都在勉強支撐着,到這裡終於是強弩之末。
嘉南踏着盛開的鋪地紅花,一步一步向她走去,擡起手,就要向她攻擊。
柯以紓嚇得緊閉上眼,驚叫出來。
就在她低呼出聲時,面前忽然人影晃動,嘉南對柯以紓的攻擊頓時全都被那人擋住,那人根本不理會嘉南的攻勢,右手穿過他捲起的疾風,乾淨利落地抓住他的領口,將他從護身的氣旋中一把扯了出來。
嘉南嚇得手腳亂蹬,大叫:“柯以律你這個大壞蛋!”
柯以律冷冷地看着他:“敢到我這個大壞蛋家裡殺我的妹妹,你自己不是壞蛋嗎?”
嘉南毛骨悚然,一指柯以紓,大叫:“要說大壞蛋,誰能比她更壞啊?她藉助離離姐的好朋友殺她,離離姐根本不能還手,只好眼睜睜等着被自己的朋友撕碎呢!”
柯以律的目光立刻轉向柯以紓。
柯以紓已經站起來了,帶着倨傲的冷笑:“是,知道僅憑自己的力量是無法殺了吳離離的,所以只能藉助於她的朋友。可她是魔怪,我身爲神族,一定要殺了她!”
柯以律目光黯然,一時沉默。
嘉南打斷她的話:“哼,說得振振有詞,其實還不是卑鄙地利用友情做殺人工具?爲什麼要把無辜的人捲進來?”
柯以紓擡手一指嘉南:“哥,這小孩也是個危險人物,你快殺了他,不然對神族不利!”
嘉南一腳向柯以律踢去,想要逃跑。
柯以律鬆開他的衣領,轉而抓住他的腳踝,左手在他胸前一按,嘉南頓時失去了平衡,被他倒提着,趴在地上,氣得大叫:“柯以律你欺負小孩子!”
柯以律瞄了他一眼,眼睛微眯,將他丟在地上。
嘉南趕緊抱着一棵樹爬起來:“喂,柯以律,給你一個忠告……你這個妹妹,比你可怕多了!”說完,轉身就狂奔離開。
柯以紓急切地說:“哥,他……”
“我沒接到殺他的任務。”他淡淡地說,一邊扶住身體虛軟的她,“還好吧?”
“嗯,被那個吳離離傷到肩膀了,好痛……”她擡頭看着他,眼淚流下,忐忑地觀察柯以律臉上的表情,可是他一切都如平常,冷淡平靜。
柯以紓楚楚可憐地問:“哥,你生我的氣嗎?”
他搖頭:“沒有。”
柯以紓立刻親暱地把臉貼到他的手臂上:“我就知道,哥對我最好了。那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冷淡?”
柯以律低聲說:“只是在想,離離這麼普通的山鬼,從我手下逃生,也許是我不自覺地手下留情。可她居然能傷到你,這不是很奇怪嗎?”
“難道她不是山鬼?”她頓時瞪大了眼。
柯以律無奈:“怎麼會?我親眼見到她被山鬼附身的。”
“但是,我聽說,族長對她也很重視,他曾經吩咐過,你一定要親手殺了她,是不是?”
柯以律沉默着,良久,才說:“是,我要親手殺了她。”
“希望你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不要讓我失望。”旁邊忽然有人說。
是一個看起來年齡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渾身披滿水色波光。臉色異常蒼白,帶着一種長久不見陽光的虛弱。
柯以律低頭:“族長大人……”
他朝柯以律微微一笑,伸手在柯以紓的肩上虛按,金光流瀉,她的傷口肌肉立即生長,眼看着像被手撫平一樣,恢復成光滑肌膚。
他轉身看着柯以律,說:“有件事,我要交給你。”
柯以紓立即轉身離開。
哥哥會奉命去殺了吳離離嗎?
還是會像上次一樣,不但帶着吳離離逃避神族的追殺,而且還爲了她和神族的人動手?
上一次,族長出乎所有人意料,輕描淡寫地把事情壓下,引起衆人議論紛紛,也導致柯以律被解除了所有任務,而這一次,追殺吳離離的任務又被交給他,似乎族長完全忘記了前車之鑑。
好像,能殺吳離離的人,只有柯以律一樣。
柯以紓不禁轉頭朝着那邊的窗戶看去。
隔着玻璃,她看見一道如同霓虹一般的光彩籠罩在室內,流光溢彩的紅橙黃綠青藍紫,迷離變幻,神光耀目,令人不可直視。
柯以紓下意識地伸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而,在她的脣角,終於流出了一點淡淡的笑容:“七寶妙樹……”
吳離離,這一次,你真的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吧。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蔚清寧在小區外的咖啡館等待着離離,卻遲遲不見她出來。
咖啡館也快要打烊了,他無奈,只好給她打了個電話。
電話鈴聲,響到第二聲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看見窗外有個人經過,那個異常蒼白的少年,有着深暗如海的一雙眼睛,向蔚清寧微微一笑,光華燦爛。
電話的那一端,離離的聲音傳來:“喂,蔚清寧……我……再呆一會兒,好不好?”
蔚清寧看着玻璃之外的少年,沒說話。
她在那邊又說:“我……真的和家人好久沒在一起了……要不,要不我再留一小時,可以嗎?”
“好,你先不用回來。”他低聲說完,掛掉電話。
蒼白的少年微笑着,將手按在玻璃上:“清寧,好久不見。”
蔚清寧低聲道:“盤古……”
“砰”的一聲巨響,玻璃在剎那間炸裂開,摔在地上,碎成粉末。
蔚清寧的周身神光離合,五指在煙霧中劃出長長的光芒,耀眼奪目。通透的豔紫色鋪天蓋地擴展開去,街道與人,幾乎全部被吞沒。盤古高高躍起,化爲微塵,避過他一瞬間攻擊出的千萬次鋒芒。
等到蔚清寧的氣勢稍減,微塵在空中才重新凝聚成人形,盤古在空中俯視:“清寧,雖然我勝不了你,但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神族去!”
“我已經入魔了,再也沒辦法回去了!”
“可是清寧……”少年的溫柔如耳語,“即使你死,也一定要死在碧落天之上!”
蔚清寧冷冷地看着他:“那麼,你準備如何帶我走呢?”
盤古緩緩落在他的面前:“你別忘了自己入魔的代價!你體內的神魔之血,難道,還沒有發作嗎?”
蔚清寧的身體驟然傳來劇痛,全身的血忽然在瞬間沸騰起來,四肢百骸如有火焰亂竄,激得他一口血噴涌出來,涌出的血滴隨風綻放,詭異無比的鮮紅色曼珠沙華在一瞬間如火焰一般盛開,然後又迅速枯萎凋謝,化爲鮮紅色霧氣,蒸發殆盡。
盤古扶住蔚清寧,伸手仔細地幫他擦去嘴角的血跡。
蔚清寧將他一把推開。盤古微笑:“走吧,清寧。我說過,你就算死,也只能死在碧落天之上,死在我的身邊!”
電話被蔚清寧倉促掛斷,離離握着手機愣了好久,想着他剛剛的語氣。
他在生氣嗎?生氣他等了這麼久,她卻還想多賴一會兒嗎?
還沒等她決定是馬上回去還是再在家裡多留一會兒,外面已經傳來轟然的爆炸聲,屋內一片震盪,站在客廳裡的爸爸頓時摔倒了。
她衝到窗口,下面所有的路燈都在爆炸中熄滅了。在下面閒逛的弟弟衝進門:“樓下咖啡館爆炸啦,好嚇人!”
爸爸大驚:“啊?居然有這樣的事情?咱們家的房子裂了沒有?”
“咱家離爆炸地點比較近,我剛剛圍着屋子轉了一圈,似乎沒看到什麼大的裂縫,不過,樓上樓下的人好像都已經跑掉了。”弟弟還沒說完,媽媽已經開始穿鞋子了:“快跑,不能呆在家裡了!”
“可是……”離離看看外面,有點遲疑。
可能,是出事了,所以一直溫柔和煦的蔚清寧,纔會用那種口氣對她說話。
如果是神族來了,那麼這個家裡,至少有蔚清寧設下的保護,他說先別回去,還是在家裡等着他的消息比較好。
還沒等她想清楚,爸爸媽媽和弟弟早已經跑到外面了。弟弟朝她大喊:“姐,房子萬一要是塌掉了,那可怎麼辦?趕緊先到樓下廣場避一避呀!”
像是被他的聲音震動,本來就搖搖欲墜的玻璃,一下子就裂開了,嘩啦一聲碎在客廳之中。
“嗯……好吧。”她想起蔚清寧對自己說過的話,他設下的結界,對付自然災害是沒辦法的呀!
一家人跑出住宅樓,向着小區的小廣場跑去。
在跑過黑暗的綠化帶時,她不由自主地擡起頭,向着咖啡館的地方看了看。
一片安靜,無聲無息。蔚清寧,現在在哪裡呢?
一片花瓣落地的時間,他從崑崙到東海走遍,那麼現在,他又在多少路途之外?
就在她這樣想着,收回目光時,她看見了一個人,凌空站在暗夜之中,正沉默地看着她。是柯以律。
柯以律的衣服在夜風中飛揚,他的背後,散落着星星點點的幽淡光芒。離離倒吸了一口冷氣,停住腳步,父母和弟弟卻根本沒有覺察到危險正在臨近,依然向前奔去。
離離看着他們平安地跑向了廣場,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擡頭看柯以律。
柯以律在半空中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低聲說:“神族的人就快要來了,你趕緊走吧。”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你說什麼?”
“神族七星已經出動,二十四宿也馬上就到了,這次,連族長也來了,而我是借用了七寶妙樹,第一個要殺你的人。我想你是沒辦法抵擋的……還是趕緊離開吧。”
她茫然問:“爲什麼,一定要殺了我?”
“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們爲什麼這樣對你這個小小的山鬼……但你快點走吧,我只當做沒找到你。”
離離倉促地朝廣場那邊看了看,低聲問:“可是……可是我的家人呢?”
“你越在他們的身邊,他們越危險,不是嗎?”他在半空中,俯身向她伸出手,“走吧,離離。”
夜空中,他眼睛,清澈溫潤。離離覺得自己的胸口,有一點微溫涌上來,毫不猶豫地擡起手,放在他的掌心中。
就在他緊緊握住她手腕的一剎那,他們忽然聽到了周圍噝噝的聲響,離離低頭一看地上的東西,頓時頭皮都炸開了——
暗夜中,有無數條蛇,正從草叢中迅速鑽出,窸窸窣窣地向她游過來,爭先恐後,無比噁心恐怖。柯以紓不知何時出現在附近的天上,冷冷地看着他們。
“哥,我就知道,你還是不會對她下手的!”
柯以律一怔,蛇羣已經游到離離的身邊。
離離嚇得全身冷汗,下意識地揮手,把第一批遊近她的蛇擊得粉碎,可是蛇越來越多,到後來,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在蠕動,離離忍不住尖叫起來,在她不顧一切的狂亂中,有人抓住她的肩膀,帶着她浮到半空,輕輕地拍着她的肩。
她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顫聲叫他:“柯以律……”
柯以律幫她擦去額頭冰冷的汗,將她的亂髮拂到腦後。柯以紓大吼:“哥,你別忘了,你是來殺她的!”
柯以律帶着離離躍上旁邊的樹上,低聲說:“以紓,這次獵殺離離,你並沒有接到任務。”
“哥,我是擔心你!”柯以紓大吼,“你不要忘記了自己是誰,要做的事情是什麼!”
柯以律頭也不回,說:“你走吧,我自己會處理好。”
柯以紓狠狠瞪着離離,似乎要不顧一切地撲上來將她撕碎。
離離有點憂慮地看着柯以律:“你走吧,我自己會逃走的。”
遠遠忽然傳來破空的聲音,柯以紓猛地回頭,撲上去拖住柯以律,說:“哥,七星到了!你就當沒找到她,快走吧!”
光線暗淡的天空中,驟然浮現出高高低低五六個人。
離離一眼就辨認出了楚沁承,他無可奈何地笑着:“離離,真是對不起啊,我有任務在身,只好殺了你啦。”
神族七星,一下子來了六個,很把她當重要人物看了。
離離這樣想着,回頭看了柯以律一眼。
不能讓柯以律被自己拖累,所以,還是自己逃走吧。
誰知身上陡然一冰,有細細的雪沾染在她的臉頰上,一股極度的寒冷,如鋼絲一般鑽了進去,她的臉頓時麻木。
還沒等她擡起頭,無數的雪花已經狂暴地捲來,七星之中繼承了青女的力量、擁有掌控風霜雨雪力量的魏浣紫十指連動,離離全身都沾染上了雪花。
那些雪花一沾到她,立即溶化滲進她的皮膚,讓她全身僵直,隨着魏浣紫的手指拉扯,她全身的骨骼都不聽使喚,就像一具傀儡一樣,向着魏浣紫撲去。
魏浣紫抓住她的衣領,輕快地笑道:“我說君上太大張旗鼓了吧?山鬼這麼一個小妖怪,只要我一個人,立刻就手到擒來了不是?”
楚沁承微微皺眉,不由自主地看向柯以律。
還沒等他看見柯以律的表情,一道刺目的光破空而來,如同利刃破開夜空,向着魏浣紫襲來。
魏浣紫下意識地擋住眼睛,往旁邊閃避,轉瞬間只覺得手上一空,離離身上的雪線已經被斬斷。
柯以律,他居然真的爲了她,寧願冒着被神族視爲背叛的危險。
離離跟着他拼命地跑,她剛剛全身被魏浣紫凍僵,現在關節還不靈活,踉蹌了一下。柯以律轉身扶住她,魏浣紫已經追來了。
離離和柯以律只覺得臉頰上有點點冰冷滲了進來。
那些冰凌來勢極快,眼看就要全部扎進他們兩人的體內,柯以律擋在離離的面前,伸臂攔住她的身體。冰凌在觸到他肌膚的瞬間,全都汽化消失。
柯以律將離離猛地推離,急促地說道:“你快跑!”
離離嘴脣張了張:“那你呢?”
六星已經自空中躍下,包圍了他們。
柯以律低吼:“離離,我不許你死,你聽到沒有?”他全身金色的光芒,忽然轉成血紅,就像全身的血脈在焚燒一樣,映得周圍一片通紅。
離離的心口,頓時猛然一跳,心臟倏忽間收緊,大腦一片空白。
她幾乎是無意識的,從柯以律的身後,向着魏浣紫擊去。
她的五指陡張,灼目的白色光芒往她的掌心猛然聚集,瞬間爆裂開來,白光在倏忽鑽入了魏浣紫的身體。魏浣紫胸*裂,噴出一陣晶瑩如星辰的亮光。
就像她第一次遇見柯以律殺死山鬼時的那樣,顆顆明亮如水晶的光芒,從魏浣紫的胸口墜落。
她的身體,很快就自胸口融化,像熔岩中的水晶雕像,晶瑩的光彩滾落,破碎消散。
離離嚇得呆在當場,雙腳一軟,頓時癱倒在地上。
其餘五星一時怔在原地。誰也不敢相信,魏浣紫會就這樣死在一個靈力低微的小山鬼手中。
七星之中擁有祝融力量的秦洛薰是魏浣紫的戀人,他發出野獸般不敢置信的嘶吼,向着魏浣紫散落的地方狂奔過來。
然而他的手,在試圖握住魏浣紫掉落的最後一顆晶瑩血滴的時候,卻被那點熒光穿透他的手掌,那只是神魔破滅之後殘留的虛幻影跡,並不是真的可以觸摸到的東西。
他站在魏浣紫消失的地方,悲慟得連呼吸也似乎停止了,一片死寂中,他轉過頭,一步一步走向離離。
離離靠着身後的樹,看着秦洛薰向自己走來,她並沒有躲開,而是微微閉上眼睛,等待着他來殺掉自己。
就在秦洛薰走到離離的面前不足三步的時候,一直站在旁邊的柯以律,終於清醒過來,撲上去拉起離離。
震驚並且恐懼於自己力量的離離,腦中一片空白,就在她茫然地轉頭看柯以律時,她眼角的餘光,忽然看見了父母和弟弟的身影。
他們的臉上滿是恐懼。他們一定是因爲發現她沒有跟上來,所以返回來找她。離離看着他們的表情,有一種讓她呼吸不能的感覺涌上胸口。
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在家人的面前,露出這麼可怕的一面。
以後,再也不是他們那個乖乖躲在家裡的女兒,再也不是被弟弟鄙視“什麼都不會”的姐姐。
她忽然覺得自己絕望極了,好像人生,再也沒有任何可以走下去的辦法。
秦洛薰追上來了,他的腳甚至已經踏到了她身邊不足半米的地方。離離還在看着自己的父母,雙脣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柯以律抓住離離的手臂,拖着她想要站起來,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眼前陡然亮光一片,熱浪伴隨着暴風雨,就像太陽墜落,令人窒息的光芒向着他們撲過來。
柯以律只能拉着離離往後急退,秦洛薰帶起的火球,堪堪從他們的身邊擦過,向着離離的父母奔去,所經之處所有草木都變成焦黑,灰飛煙滅。
離離彷彿瘋了一樣,無法控制地叫出來。
她的身體劇烈顫抖,眼前的世界,彷彿被刺眼的光吞沒了。
她撲向秦洛薰,全身的血脈,在這一瞬間激烈地涌動着,煙火環繞在她周身,她腦中一片血紅,周圍那些被激起的火點焦土,直上半空,又紛紛墜落,如同無數微小的流星在她的周身殞落。
她的手高高揚起,合抱的手掌中,一股凌厲之極的力量直上九重雲霄,強大的氣焰挾帶着風聲,風火呼嘯驟烈。
連空氣,也被劈成了兩半,一半迷失,一半墜落。秦洛薰的身體,被白光透體而過,僵直地站在那裡。
而其餘神族的人,即使在她動手之前就已經倉促地退後,也依然閃避不及,被她的白光傷到。
他們眼睜睜地看着秦洛薰在空氣中斷成兩截,然後嘩啦一下跌倒在地上,破碎如初春時溶化倒下的雪人。
那些晶瑩透亮的虛影,滴溜溜地與魏浣紫滾到一起,然後,就像是圓滿了一樣,一同消融在風中。
離離周身的白光在瞬間收回掌心,又生長了數寸,這無形的劍,是最鋒利的的神器。向着所有受傷的神族撲去。
“離離,你醒過來啊!”柯以律擋在瘋狂的離離面前,右手揮出,金光驟現,籠罩了她的全身。金光與離離的劍光相擊,頓時潰散。
柯以律一咬牙,右手急揮,一縷耀眼的彩色光芒纏繞上了離離的全身,柯以律高高躍起,凌空而下,將她的手腕緊緊抓住。
七寶妙樹的光華燦爛,如同蜿蜒生長的藤蔓,流光溢彩的五色光華,向離離的手腕,纏了上去。
離離的白光被束縛,手腕也被捆縛住,大地的震盪,終於停下來。可就在那道光芒要縛住她的時候,柯以律剛剛爲了保護離離而受傷的傷口,承受不住七寶妙樹的壓迫,綻裂開來。
他的一滴血,滴落在她的掌心之中,滲進了劍光之中。
劍光瞬間熾烈起來,那滴血在劍光下灼熱沸騰,被白光硬生生地逼進了離離的血脈之中。
彷彿血脈裡有什麼東西和柯以律共通一樣,離離身上的光,從她的身體內,陡然射出來。七寶妙樹被瞬間斬斷。
飄散在空中的各色光芒,立即消散,連柯以律手上的那道光彩,也在剎那間化爲淡淡的煙氣,自他的掌心蒸發,唯一留下的,只有一條綠色盤曲的根鬚。
就在七寶妙樹煙消雲散的一刻,一直懸浮在空中,如死亡般令人窒息的離離,終於如夢初醒,睜大了茫然的眼睛。
她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自空中迅速墜下。
半空之中,有人伸手,輕輕托住她,就像托住一片漂浮在空中的煙雲一般,輕巧溫柔。
蔚清寧抱着離離落在地上,微微皺眉。在他的身後,盤古一身白衣,如同雪色雲朵,冉冉浮現。
看着他們翩然落地,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同柯以律,他也只能靜立在當場。
離離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剛剛的事情了,目光茫然,掙扎着看向秦洛薰焚燒過的地方。
那裡,蔚清寧設下的紫色氤氳霧氣還未消散,在微光之中,隱約可以看見她的家人倒在地上,毫髮無傷。
離離推開蔚清寧,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家人,蔚清寧伸手想要扶住她,可是就在手指觸到她的一剎那,他的十指忽然瞬間收攏,緊握成拳,喉口發出低低一聲嗚咽。
剛剛在他全身翻涌的鮮血,又陡然翻涌起來,似乎隨時都會讓他全身肌膚綻裂,開出無數曼珠沙華。他深吸一口氣,強忍疼痛,靠在身後的樹幹上。
柯以律走過去,輕輕將離離抱起來。
她在他懷中虛弱無力,呼吸微弱,已經完全昏迷。
神族七星之中,擁有共*量的燕澈懷忽然指着離離,大聲地叫出來:“闢異劍,那是闢異劍!她不是山鬼,她是……”
說到此時,他的聲音忽然一下子卡住了,那一句話就像被硬生生截成兩半,後面的字卡在他的喉嚨口,再也出不來了。
因爲,盤古將自己的手,按在了他的頭頂。
一片銀白色的璀璨光華驟然籠罩在燕澈懷的身上,他頓時陷入昏迷。
神族的族長盤古看着柯以律懷中的離離,目光中帶着些微厭惡,與明明白白的擔憂。他的身後,二十四宿已經如同流星一般,紛紛落在地上。
柯以律低頭看着離離,她依然還在昏迷中,全身冰冷,他低聲說:“好吧,這次你可能真的逃不掉了,那就……讓我這個神族叛徒和你死在一起吧。”
韓溟秋在那邊對盤古道:“秦洛薰和魏浣紫都被她殺了!”盤古卻再也沒看離離一眼,只是說:“算了,時機還未成熟,這次……先放過她。”
他聲音有一種令人寒徹骨髓的感覺。
柯以紓看向柯以律,低聲說:“哥……我們走吧。”
柯以律抱着離離站起來,看看那邊的神族同伴們,腦中亂成一團。
盤古向他慢慢走來,柯以律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盤古冷笑着對他說:“十年來,這是你第一次讓我失望。也罷,只要你和她,不再妨礙到神族的話,隨便你怎麼樣吧。”
柯以律一動不動地抱着離離,看着盤古轉身離他而去。
盤古走到離離父母和弟弟身邊,擡起手,掌心白光一閃,就要劈下去。
那白光被一道紫氣攔截住,蔚清寧從容地說:“雖然我現在傷勢發作,不是你的對手。但如果你一意孤行的話,我也不會讓你太順利。”
盤古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神族和魔族的恩怨,被普通人看見了,你覺得怎麼處理比較好?”
“我會負責處理好一切的。”蔚清寧淡淡地說。
盤古皺眉看着他:“那麼,做得乾淨點。”
蔚清寧沒有再回答他,徑自走到離離家人身邊,彎下腰看着他們。蔚清寧對柯以律說:“她父母沒事的,你先帶離離走吧。我暫時……可能無法照顧她了。”
柯以律點頭,抱起離離,轉身離開的時候,看見蔚清寧凝視着離離的目光。
那如同春日一般溫柔的眼睛中,此時,竟全是悲惻。
不知不覺,夏天已經快要走了。
午睡醒來,昏昏沉沉,還未痊癒的離離躺在牀上,轉頭看看外面,月湖的水平靜如鏡,一棵棵楓樹站立在她的窗外,映得房內一片碧綠。
門被人輕輕敲了兩下,有人站在大開的門口,問:“可以進來嗎?”
離離轉頭一看,抱着一個魚缸站在門口的,竟是蔚清寧。他懷中的魚拖曳着長長的藍色尾巴,鮮豔亮目。
然而此時他臉上的微笑,卻比這魚還要顏色明亮。
她半坐起來,伸手接過他懷中的魚缸,問:“蔚清寧,你怎麼會把它帶過來的?”
“我暫時可能無法照顧它,所以就帶過來了,也免得你無聊,讓它來陪陪你。”他說着,見她的手有點無力,就將魚缸輕輕放在了茶几上。
顏色這麼鮮亮的魚一放,整個房間,似乎也頓時明亮起來了。
離離靠在牀上,低聲問:“我爸爸媽媽,還有小合,他們都還好吧?”
蔚清寧漫不經心地說:“當然都好好的,我設下的保護結界,秦洛薰怎麼可能傷害得了?”
離離擡起自己的手,捂住臉,低低地抽泣着:“蔚清寧,我……好害怕。”
他怔了一下,擡手揉揉她的頭髮,低聲說:“傻瓜……你家人安然無恙,你還有什麼好害怕的?”
“那麼爲什麼你們不讓我回家呢?”她顫聲問。
“因爲你身體還需要休養。”他說。
她盯着他,咬住下脣,沒說話。
蔚清寧嘆了一口氣,說:“好吧……離離,我給你兩個結果。第一,你的父母和弟弟死了。第二,你的父母還活着,只是,你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
離離瞪大眼睛看着他,說不出話。
蔚清寧微微笑了笑:“所以,我幫你做出了選擇。現在,你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你的父母,你的弟弟,他們的記憶中,全都已經沒有你這個人了,也不記得和你有關的任何事——包括他們看見的一切。”
這實在是最好的選擇了。離離捂住臉,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落下來。
沒有家了,沒有親人了,再也,沒有了。
蔚清寧輕輕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你……什麼時候回去我家。”
離離將臉埋在膝上,低聲說:“蔚清寧,沒有了親人之後……哪裡都一樣,都不是自己的家。”
蔚清寧伸手撫摸她的頭髮:“離離,很多時候,人要靠遺忘一些事情,才能好好地活下去。要是你真的承受不住,不想再面對這些的話,我可以幫你脫離這一切。”
離離的心口猛地一跳,轉頭看他。
蔚清寧在她的耳邊,如同誘惑一樣,輕輕地對她呢喃耳語:“我幫你忘記這一切,從此之後,你再也沒有煩心事,再也不用糾纏進神族與魔族的恩怨,我會讓你一世平靜安定,無憂無懼,永遠沒有煩惱。”
離離微微顫抖,從此之後,她再也沒有煩惱……同時,她以後和以前的一切,全都化爲烏有。
這種正在狠狠刺入她心口的,永遠失去家人的痛苦悲哀,她再也不會感覺到。
這麼叫人心動,這麼誘人……
她明明想要點頭答應的,可不知道爲什麼,卻又咬緊下脣,無法開口。
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一起煩惱開心了這麼多年的人,真的能在一夕之間拋棄嗎?爲了不再煩惱,她真的要捨棄掉她以前所有喜悅的、幸福的記憶嗎?
她雙眼發熱,喉嚨哽住,怎麼也說不出話。
蔚清寧見她這樣,便也不再勸說了,轉頭看着窗外。
綠樹在風中搖動,蟬鳴長長短短,遠處的天際,一抹流雲淡薄。
“可是,蔚清寧……如果我忘記了我父母和弟弟,那麼,他們是不是,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呢?”離離抓緊了被單。
蔚清寧輕聲說:“離離,每個人都是要死的,大部分的人,最後都化爲塵埃,並沒有人記得住他們。”
離離擡頭看着他:“蔚清寧,你有親人嗎?”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說:“沒有。”
“所以你不會了解的。”她將頭靠在臂彎中,靜靜地看着窗外,低低地說,“即使難過,即使快要因爲承受不住而窒息,可我還是不能忘記他們……因爲,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留下我的記憶,記憶裡,他們永遠活着,在黃昏斜照的家裡,坐在桌前等着我回家……”
窗外陡然風起,所有的綠葉都在風中起伏,透過來的陽光細碎凌亂,在蔚清寧的身後轉幻不定,迷人眼目,讓蔚清寧的臉色也明暗變幻,難以看清。
沉默許久,蔚清寧才說:“我知道了。”
他聲音生硬,再不是四月春日的感覺,卻帶着一種殘忍的冷淡,“看來,我對你的期望……永遠也不可能實現了。”
離離不明白他說什麼,睜大眼睛看他。他走到窗邊,看着外面,不說話。良久,纔回過頭,卻是臉色平靜,一如既往的溫柔和煦:“對了,有個人,你一定會想見她的。”
離離還在想他剛剛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但是門口出現的一個人,卻讓她頓時忘記了追問。
“熒熒!”她掀開被子,跳下地。
“熒熒,我好想你,好想你們,好想以前的日子……”離離失聲痛哭。
熒熒擁抱着她,趕緊拍着她的背:“離離,你怎麼啦?”
蔚清寧在旁邊淡淡地說:“她闖禍了,在A學園惹到了黑手黨,所以爲了避免麻煩,離離的家人現在都假裝自己沒有這個女兒,認識她的人都要和她澄清關係,爲了保護自己,你也要當作世界上沒有離離這個人,更不可以在別人面前提起,知道嗎?。”
熒熒頓時嘴巴成了圓形:“不……不可能吧?”
蔚清寧湊近她,很嚴肅認真盯着她,目光中有微微的紫光閃過:“你覺得,我會騙你嗎?”
那道紫光刺入熒熒的眼中,她神情微微一滯,立即用力點頭:“我知道了!”
蔚清寧轉頭朝離離點點頭:“你們先聊,我出去走走。”
他把門輕輕帶上,轉身離開了。
熒熒徹底相信了離離被黑手黨威脅的事情,她們抱在一起哭,好久才終於慢慢地停下來。
離離擦乾眼淚,終於問:“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是蔚清寧給我打電話,說你生病了,讓我來看看你。”熒熒抱着離離的手臂, “然後他家司機就來接我了……蔚清寧真是好人”
“嗯。”離離恍惚地應了一聲。
熒熒試探着問:“那,離離……你接下來怎麼辦呢?柯以律,會一直和你在一起嗎?”
離離怔怔地說:“要是他不和我在一起了,我……也不知道能到哪裡去了。”
“那蔚清寧呢?會照顧你吧?”
“可能吧。”畢竟,她也是魔族的成員,說不定,真的沒地方去了,他也會照顧她的。
“如果沒人照顧你的話,你就來我家吧,我們一起考一樣的大學,一起去打工,申請助學貸款,一起畢業,一起找工作……好不好?”熒熒抱着她的肩,“離離,我們永遠在一起。”
離離眼前一片模糊,把頭靠在熒熒的肩膀上,低低地應了一聲,閉上眼睛。
“不過我家啊,和以前不一樣了,新裝修過了哦。”熒熒低聲說,“我家好倒黴的,前幾天居然被人打劫了!就在你家人出事的那一天,我們全家都昏倒了,而且客廳裡所有東西都被打爛了!可是錢和貴重的東西一件不少!”
“這……這樣啊……”罪魁禍首之一的離離,扶着頭,低聲說,“那可能是爆炸影響到了吧。”
“不是啊,沙發櫃子什麼的,都有留下痕跡,好像被刀啊什麼鋒利的東西劃過,警察找不出什麼線索,唉,我家重新買了沙發、吊燈、櫃子、茶几……燈也很漂亮,你過來我家看看呀,我讓老媽給燉你最愛喝的排骨湯!”
“好。”
“一定要早點恢復起來哦!”
“嗯,我會的……”
離離生了一場病,不是很嚴重,但是怕寒、畏風,一走出自己的房間就覺得暈眩無力。醫生說是疲勞過度,只需要休息就好。
柯以律幫她請了長假,她在家休養。
“可是她不吃東西,只輸營養液,這個病,是無論如何也好不起來的。”醫生無奈地表示無能爲力。
送走醫生之後,柯以律坐在她牀前,輕聲問她想吃點什麼。
她低聲說:“我吃不下……什麼都不行。”
柯以律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揉揉她的頭髮:“離離,現在大家都好好的,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不是嗎?”
“你不會懂的……”她的聲音,模糊不清,斷斷續續,“要是我不是一個魔怪,要是我不回家……那麼至少,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最後一點希望,我知道我的家人會時時刻刻等着我回家。可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我最後的希望也沒有了。”
“離離!”柯以律抱住她的肩,“別亂想了!”
柯以律坐在牀邊,看着離離睡下,可不過一會兒,她又在夢裡茫然地伸手,哭叫出來:“媽媽,媽媽……”
柯以律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沒事,離離……你繼續睡吧。”
她睜大眼睛看他,恍惚地說:“我……我夢見我媽媽了。我夢見……我放學回家,媽媽正在廚房燒菜,叫我幫她把菜端出去,讓弟弟去洗手,媽媽做的菜是……香菇菜心,木耳炒蛋,還有一碗魚湯……”
記憶還是燦爛的,可是所有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柯以律扶她起來,拉着她到廚房去,廚師已經回家了,他讓離離在餐桌上坐下,說:“我給你做吧,你等一下。”
離離坐在桌前,看他在冰櫃中翻出兩棵菜、五六朵香菇、一把木耳、兩個雞蛋,再弄了條魚。
她問:“你做過飯嗎?”
“看別人做過。”他說。
離離沉默地幫他把木耳泡發,然後把魚刮掉鱗片,剖腹扯掉魚鰓。
柯以律把雞蛋打在碗中,拿打蛋器攪拌,說:“放心吧,你先擺好碗筷,只要等着吃就好了。”
可是他做的菜多麼難吃啊,香菇青菜太鹹了,木耳炒蛋炒焦了,魚湯加多了醋完全是酸的,連那碗米飯都是夾生的。 www●t t k a n●¢ 〇
好難吃,鹹得發苦,炒焦的蛋也苦,魚湯酸得發澀,飯也不能吃。
他什麼菜也不會做,估計,也從來沒有碰過這些東西吧。他做的菜,真的好難吃,難吃得讓她流淚。 WWW ☢Tтkд n ☢¢〇
可離離還是一口一口地吃着,把柯以律做的菜,一點一點地吃完了。
只因爲,她坐在餐桌前等着柯以律做菜時,微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朦朧幽微,讓她的心裡,暗暗地涌起一股酸澀的溫暖來。
那個時候,她在心裡想,也許,她的人生,也並不完全就只剩下孤單與絕望吧。
離離很久都沒有恢復,整個人恍恍惚惚的,行屍走肉般很久。
蔚清寧消失了很久,沒有出現。神族因爲盤古的話,也不來管他們了。
於是,似乎順理成章的,她在柯以律家裡,一直住了下來。
直到春天過去,夏天到來,她才稍微恢復了一點,得到醫生的允許,可以出門了。
夏季的天氣,就是很奇怪。剛剛還只是陰沉沉的天氣,在離離就要出門的時候,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離離拿了一把傘,在大雨中出門,準備搭車去看自己的父母和弟弟。
暗色的雨傘,罩在她頭上,就像另一個世界瞬間籠罩在她的周身。柯以律從後面追上她:“你去哪裡?”
她轉頭看他,神情恍惚:“讓我去看看我的家……站在樓下看一眼就好,可以嗎?”
“讓司機送你去吧。”他說着,拉她到車庫邊等着。
傘太小,遮不住兩個人,柯以律在淅淅瀝瀝的雨中,淋到了一點雨。微溼的頭髮帶着淡淡水汽,臉頰上晶瑩的水珠,就像點綴在他容顏上的鑽石一樣,閃閃發亮。
她擡起手,幫他輕輕地拍去頭髮上的水珠,低聲說:“你回去吧,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柯以律抓住離離的手,小心地幫她擦乾:“你的手弄溼了。走吧,讓我陪着你。”
在大雨中,他們一起坐在車內,往城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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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離和柯以律沉默地坐在車內,不知道該怎麼說,說什麼。
良久,離離找到了一個話題:“今天你去哪裡了?”
“想買一條鬥魚,因爲魚缸是空的。只是店裡那麼多顏色的鬥魚,卻沒看到藍色的。”
離離低聲問:“上次那條呢?”
“上次韓溟秋去抓你的時候,它已經凍死了。”柯以律淡淡地說。
離離這才恍然想起:“我還以爲,它們至少能各自在自己的魚缸中,好好地活下去呢。”
車內又陷入沉默,片刻後柯以律轉頭看外面的大雨,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似乎也是在這樣的下雨天。”
離離慢慢地說:“對啊……要是那天我帶了一把傘出門,要是我不和你在一起避雨,不知道會不會逃開後面的這些事。”
柯以律轉頭凝視她。她臉色蒼白,眼神茫然,和以前那個單純無知的女孩子,幾乎完全不一樣了。不知爲什麼,他只覺得自己的心口,一點冰涼的顫動。
“對不起,離離……要是那一晚,我沒有……”
“不關你的事。”離離打斷他的話,聲音喑啞,“是我的錯。如果一開始,我們就沒有相遇的話,那麼……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
可是,未來渺不可知,人生變幻無常,那張前任山鬼留下的畫,那種她體內奇異的力量……命中註定的一起,說不定依然還是換個方式到來。
他們是被命運選中的人,無處可逃。
他們其實都知道這些,柯以律的聲音,在雨聲中恍惚模糊:“離離,你要儘快走出來,不要再爲分離而難過,我想做那個,讓你重新振作起來的人。”
傾盆的大雨,全都在車子外面,無法再侵襲他們。
他們坐在車上,安靜地,走向自己的下一段旅程。
紫花社區還是和以前一樣,香樟樹靜靜地站在雨中,廣場旁邊被燒掉的綠化帶也已經補種上了樹木,小區門口的咖啡店,換了亮晶晶的新玻璃。
這個世界,這麼平靜,毫無異樣。
她沿着樓梯,一步步向着自己家所在的樓層走上去,腳步很重,呼吸也不平穩。
她站在自己家門口,怔愣了良久良久,眼中滿是淚水。
柯以律靜靜地站在她身邊,等待着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擡起顫抖的手,按在門鈴上。
裡面傳來拖鞋的聲音,然後門被拉開,穿着背心短褲和拖鞋的爸爸站在門內,一眼看見了他們,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你們……”
離離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爸……”柯以律立即拉住她的手,阻止了她說話。
爸爸的目光落在柯以律的身上,端詳這個漂亮男孩子好久,才把目光落在離離的身上,漫不經心地問:“你們找誰?”
正坐在客廳茶几上做作業的弟弟看了他們一眼,因爲是陌生人,他就像看見空氣一樣,把眼睛轉過去了。
離離愣在那裡,說不出話。
柯以律彬彬有禮地問:“我們想要找人,請問您是巴先生嗎?”
爸爸搖搖頭:“不是,我姓吳,你稍等一下啊。”
他轉頭對着裡面喊:“老婆,這樓上樓下有人姓巴嗎?”
“沒有!”媽媽拎着飯勺出來,一口咬定,“別說姓巴,名字裡有個巴的都沒有。”
柯以律向他們點頭致謝:“謝謝。”
他拉着離離的手離開,離離木然,一步一步地跟着他走下樓梯,臉上的眼淚滾滾落下來。她聽到爸爸媽媽在她身後說:“哎呀,那個男生真漂亮,什麼時候我們小合能這樣就好了。”
“我看這輩子沒希望了……”
門砰地關上,再也聽不到聲音。
從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多看她一眼,也沒有注意到她。對於他們來說,她現在的存在,就是空氣一樣透明的陌生人——是真的,完全沒有影跡了。
走到樓下,柯以律幫她撐傘,有點擔心地看着她:“離離……”
她擡起手,將眼淚擦乾,說:“我們,回去吧……”
她的聲音輕輕的,哽咽,卻堅定。
柯以律點點頭,和她一起撐着傘離開,沒說話。
“我以後,不會再來了。我覺得我……是時候應該拋棄自己的幻想了,接受現實,以後,自己好好地走下去。”
她沒有哭,只是輕輕閉上眼,低聲說:“如今這樣的結果,已經算是很好……就這樣吧,這樣就好。”
柯以律靜靜地揉揉她的頭髮,和她一起坐車回去。
她沉默地看着車窗外好久,忽然開口問:“柯以律,你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嗎?”
“嗯,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意外去世了。”他淡淡地說着,“那時以紓還很小,我也很小……”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說:“以紓給你造成麻煩了,真是對不起。”
“沒事。”她低聲說。
“她從小被我寵壞了,所以毫無顧忌,連君上也拿她沒辦法,現在……我也拿她沒辦法。”
她慢慢地說:“你們兄妹,好像感情很好。”
“嗯,父母去世後,雖然家裡有很忠心的老管家在,但是兩個小孩子一起被拋在空蕩蕩的莊園裡,感覺真的天都塌下來了。那個時候,我想幸好我還有個妹妹,不然的話,我一個人一定熬不下去的……所以我一直縱容她,從小到大,無論什麼事情,只要她說,我都替她辦到。可這一次,不行了。”
“好像以紓……不是你親妹妹吧?”
柯以律猶豫了一下,才說:“我五歲的時候,在家門外玩,看見了被父母拋棄的她,那個時候,她身上就已經有西王母的力量,能召喚兇猛的獸類,可能因爲這樣,所以不被自己的父母接納。當時,我還被她弄受傷了。”
他捲起袖子,一條淡淡的痕跡,在他的手臂上。
“不過,我跑回家去包紮好之後,第二天出去時發現,她居然還坐在那裡……因爲擔心我會死掉,她在我家門外坐了一天一夜,不肯離開。”他說着,露出感慨的微笑,“所以我就拉着她的手,帶她回家,說,爸爸媽媽,我要一個妹妹。”
“遇見了你,她運氣真好……”離離深吸了一口氣。
“不,應該是我運氣好纔對。”柯以律低聲說,“不然,爸媽,全都去世之後,我一個人在世界上,真的會不知道怎麼辦。以紓她……並不是壞女孩,她只是,不喜歡我身爲神族,卻和魔族在一起吧,請你原諒她。”
“到底……魔族與神族之間的恩怨,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離離喃喃說着,“跟我的父母和弟弟,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失控地把臉埋在自己膝蓋上,淚水打溼了裙子。
車子駛進了柯以律的莊園,柯以律扶着離離的肩,帶她走下車。
雨傘擋不住斜飛的雨點,侵襲了他們的全身,兩個人都是溼漉漉的。
柯以律握着離離的手,往前一步一步地走去,那個時候,他忽然在心裡想,要是時光,不要再往前流逝,要是世界一直停留在此時,那麼,是不是也算完美呢?
只是命運波譎雲詭,實在不知道,下一次的變幻,又是在什麼時候。
等離離的病差不多好了,新學期也開始了。
因爲離離正在最後複查,所以開學典禮沒有去。柯以律在學校遇見了自己的妹妹。他無奈地發現,上學的第一天,柯以紓就非常不開心,非常。
“以紓,你最近在哪裡,爲什麼不回家了?”他詢問她,“打電話也不接,你暑假作業做好了嗎?”
“我回家幹嗎?家裡有個差點殺了我的魔族山鬼呢!”柯以紓憤恨地盯了他一眼,轉身就走。
柯以律無奈地說:“以紓,離離並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情,相反,一直以來,似乎都是你在針對她,不是嗎?”
“我能不針對她嗎?她是魔族,我是神族,神族撲殺妖魔,難道不是天經地義?”柯以紓咬牙切齒,“哥,你被鬼迷心竅了。”
柯以律皺眉問:“你何必對她成見這麼大?”
“她搶了我的家,還搶了我喜歡……”她說到這裡,又突然像是喉嚨哽住了,低下頭,“哥,你不要逼我。”
聽到她喑啞的聲音,柯以律覺得的胸口也有點輕微的疼痛:“對不起,以紓……”
她猛然打斷他的話:“隨便你,反正,那是你的家,隨便你找什麼人住在裡面!”有她在,我就永遠不回去!”
柯以紓在自己班級中的位子坐下,全身散發着殺氣,她身邊的人戰戰兢兢,連大聲喘氣都不敢。
幸好這個時候,救星來了。
韓溟秋走進教室,輕輕敲了敲桌子,含笑問:“以紓,怎麼不開心了?”
韓溟秋是非常溫柔的人,無論遇見什麼事情,他那雙寧靜的眼睛,永遠含着笑意。
柯以紓橫了韓溟秋一眼,呼地站起來,將他拖到教室外的小樹林旁。
“韓溟秋,跟我一起去對付那個吳離離!”
韓溟秋無奈地說:“可是你哥哥就在她身邊。”
柯以紓大怒:“我哥在她身邊,所以我不能下手,難道你們也要顧及他的面子?”
“以紓,吳離離是多厲害的人你也看到了,你覺得我們真的能殺得了她嗎?再說,如果柯以律和吳離離真的感情很好的話,就算你殺了吳離離,也只能讓柯以律和你走得更遠,你……不覺得嗎?”
柯以紓憤憤地問:“難道我們就這麼容忍那個吳離離?”
韓溟秋微笑着,低聲說:“但是,現在有一個辦法可以幫你。”
柯以紓擡眼看她,急切地問:“什麼?”
“首領所掌控的力量定可以幫到你的。”
柯以紓安然:“可是,就連七寶妙樹都沒辦法對付吳離離,難道他真的有辦法幫我?”
“可是,你難道忘了,勾陳是幹什麼用的嗎?”
聽到“勾陳”兩個字,柯以紓猛然擡頭,露出微笑:“沒錯,他一定能幫我!多謝你,韓溟秋!”
看着柯以紓消失在空中,韓溟秋若無其事地往回走,笑容恬淡:“柯以紓,這可不能怪我……你們將來會發生什麼事,可全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柯以律從學校回來時,離離正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呆呆地看着魚缸內的魚。
柯以律走上前,笑着敲了敲魚缸:“它好像胖了。對了,明天開始上學了,東西理好了嗎?”
離離點點頭:“嗯,都整理好了。我會和以前一樣好好生活的。”
柯以律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在這一瞬間,離離忽然有點慶幸。
慶幸命運讓他留在自己身邊,慶幸自己,至少不是一個人,至少還能,拉住柯以律的手,把他當成支柱。
心裡莫名有了些恐慌,她問:“柯以律,你不會離開我吧?”
柯以律鄭重地說:“不會,我會一直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爲止。”
離離眼前一片朦朧。她像囈語一樣,又低聲問:“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人生怎麼變化,你都不會離開我?”
“嗯,不會。”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可是,她卻依然覺得心裡不安定。
世間所有美好的一切,好像都不能長久。他們的命運,到底怎麼樣,誰也不知道。
離離顫抖着脣,模糊地說:“柯以律,請你……不要丟下我……”
柯以律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她:“不會,我不會離開你,永遠不會……”
離離精神不太好,柯以律勸她睡覺,輕輕地帶上門下樓。
他走到樓下,有個紅衣服的女孩子從樹蔭下走過來。
他看着她兩秒,似乎有點不敢置信:“以紓,你終於回家了?”
“哥……”柯以紓低着頭,一臉被拋棄小貓的幽怨狀,“只是拿點東西而已。”
柯以律皺起眉:“好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生氣。”
柯以紓走進屋內:“吳離離呢?你什麼時候送她走?神族很多人都對你不滿呢。”
“可她曾經救過我。”柯以律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你不喜歡離離,但如果可以的話,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試着慢慢接受她,好嗎?”
“可我永遠沒辦法接受她。”柯以紓低聲說,“哥,我比她聰明,比她漂亮,比她更有勇氣爲你付出一切。可你喜歡的人卻是她,我真不甘心。”
柯以律輕聲說:“以紓,你永遠是我妹妹。”
“我是你撿來的,我不是你妹妹!我一定要永遠永遠和你在一起!”她淚盈於睫。
柯以律搖了搖頭:“以紓,從我把你帶回家的那一天開始,我就想,我要做一個好哥哥。你是我重要的人,離離也是我重要的人……”
“那麼誰更重要?”柯以紓狠狠地問,“爲什麼我不能是你最喜歡的人呢?”
柯以律沉默。很久,他平靜又肯定地說:“以紓,你是我妹妹,永遠是。而離離,永遠是我喜歡的人。無論你如何反對,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柯以紓的臉,頓時變得慘白。
聽到樓下隱隱傳來的聲響,離離蜷縮在沙發上,呆了好久。
她對他表白了,他緊緊地擁住了她。現在,她也終於知道了,柯以律的心意。
她捂住眼,溫溫的眼淚慢慢地溼了自己的掌心。
也許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就是此時吧。知道了她喜歡的人也同樣喜歡她。
以後,要好好地愛柯以律,要和他,一起牽手,好好地走下去。因爲,她真的,似乎得到了一個人永不離開的承諾了。
從一開始到現在,一步步走過來,這麼艱難,這麼痛苦。但,無論如何,她相信他們之間,還是有未來的。
離離慢慢地收拾好東西,準備睡下。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她想,自己應該能從陰影中,慢慢地走出來,繼續自己的人生吧。
耳邊忽然傳來了敲門聲,她站起來,走過去拉開門一看,站在門外的,竟然是柯以紓。
離離有點詫異,看着她身後的柯以律,問:“什麼事?”
柯以紓擡起下巴:“我和我哥說過了,我要回歐洲了。我放棄了,請你和我哥哥,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吧。”
雖然她語氣不善,但話中的內容還是讓離離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多謝你。”
柯以紓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的茶几上,走進去看似漫不經心地伸手指在魚背上輕輕地點了點:“真難得,你和我哥居然都喜歡這種魚。”
“我們就是因爲這魚,才認識的。”柯以律在門口說。
柯以紓的手指輕微地一顫,魚的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尾巴一甩,濺起一朵水花,打溼了柯以紓的手背。
離離從旁邊抽了一張紙巾給她。
柯以紓沒有理會,自顧自從盒中另外抽了一張,擦乾手上的水珠,露出了一點笑意:“真可愛。喂,吳離離,你以後要是不見了,它不會餓死嗎?”
離離稍微愣了一下,然後說:“我會一直養着它的。”
“是嗎?但願如此。”她詭異地冷笑了一聲,轉身就走。
柯以律在門口向離離無奈地微笑,低聲說:“別在意了,她……心情不好。”
“嗯,我不會的。”她點點頭。
晚上,離離睡到半夜,忽然聽到客廳裡傳來聲輕輕的“波”一聲,停了一會兒,又是一聲。
她有點詫異,下牀走到起居室,茶几上的魚缸中,那條鬥魚忽然跳了起來,濺起晶瑩的水花。
離離鬆了一口氣,走到茶几邊伸手到魚缸裡輕輕碰碰那條魚的頭:“怎麼啦?半夜三更不睡覺?”
魚當然不會說話,只是在魚缸中急促地游來游去。
“是不是還不熟悉這裡的環境?”她低聲說:“沒事的,無論怎麼樣變化,在新的地方,新的環境,都能熟悉的……就像我一樣。”
鬥魚在月光下渾身鍍着幽藍的光芒,它尾巴在水中一甩,猛地轉身,盯着她。
離離浸在水中的手,猛然一痛。她下意識地把手縮回來,一個暗藍色的傷痕赫然出現在她的指尖上,而且,那種藍色還在迅速往上蔓延,從她的指尖衝到手背,很快就順着手肘,直衝向她的肩膀。
只需要一次心跳的時間,她的心臟驟然冰涼一片,身體無力地倒了下來,手拂過茶几的時候,那個魚缸打翻在地,水流了一地,那條藍色的鬥魚在地毯上跳了幾下,然後就再也沒有力氣了。
窗外的月色很好,明亮如水銀瀉地。
柯以律從夢中驚醒,半坐起來,樹木靜靜地佇立在窗外,沒有風,安靜地睡着。樹影之間,波光粼粼。
窗外傳來低低的敲擊聲。敲窗的人,是柯以紓。
柯以律無奈地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以紓,你不是去說自己去住酒店了嗎?”
柯以紓一點也不介意,笑眯眯地說:“哥,我可是來告訴你一件大事情的,要是你知道了,一定會很驚訝。”
柯以律微微皺眉:“什麼?”柯以紓一字一頓地說:“吳離離死了。”
柯以律握緊手中的杯子,看着她,卻沒有說話。柯以紓笑容燦爛:“不相信嗎?去看看啊。”
柯以律猛然打了個冷戰,轉身拉開門,飛快地奔了出去。他急促地敲着離離的房門,沒有人應,門鎖着。
他一腳踹開門,一下子就看到倒在地上的離離,她趴在被水打溼的地毯上,半身都蒙上了藍色的陰影。
柯以律將離離抱起,急促地喊:“離離……離離?”離離無聲無息,靜靜地靠在他臂彎中,呼吸微弱,全身癱軟。
她身上的藍色,正在迅速蔓延,擴散向全身。柯以紓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在暗夜中令人毛骨悚然。她的長髮和裙襬,在夜風中飄搖,月光下清輝滿身,美麗至極。
柯以律聲音顫抖:“你對離離做了什麼?”
“不是我乾的哦,哥,你看不出來嗎?這是齊澄寒的勾陳,以北斗七星之力爲牽引的毒,神族在接受天懲時的毒!”柯以紓燦爛地笑道,“等啓明星出現的時候,她的全身就會化爲塵埃,灰飛煙滅。哥,這可不是我的意思!她是魔族的成員,她殺了七星中的二人,齊澄寒作爲七星之一,你覺得他會放過她嗎?”
柯以律的乾澀:“齊澄寒?”
“對啊,勾陳是隻有他才擁有的毒藥,不是嗎?”
柯以律抱着離離站在原地,離離浸在幽藍月光中,呼吸微弱。過了良久,柯以律終於艱難地開口:“你最好,現在就從我的面前消失。”
“不管怎麼樣,吳離離是死定了。”柯以紓從窗臺上跳下,步履輕盈,就像一片羽毛自空中墜落,“哥,你知道的,勾陳的毒,無藥可解呢。”
柯以律緩緩地說:“你走吧,我要去找齊澄寒。”
“好呀,你去吧……他就隱居在七溪,你現在立即去找他,還可以趕在天亮之前找到他,然後看吳離離化爲塵埃,不是嗎?”
飛掠過七道瀑布,山谷的那一邊,亮光就在柯以律的面前。
他擡頭就看見被大片藤蔓植物爬滿的圍牆,裡面是同樣被藤蔓爬滿的房子。
柯以律上去敲門,開門的人很快來了。燈光在他的背後,勾勒出他那如同雕塑一般的優美曲線。
“齊澄寒……”柯以律低聲叫他。
齊澄寒點點頭,示意他進來。
柯以律抱着離離,跟着他走進院子。齊澄寒就着暗淡的燈光看昏迷的離離一眼,頓時詫異地睜大眼,倒吸一口冷氣。
柯以律擡頭看他:“她是不是中了你的勾陳?”
齊澄寒的眼睛還盯在離離的身上,喃喃自語:“居然是她,要是被君上發現,這下可死定了。”
柯以律心口微微一震,盯着他問:“什麼?”
齊澄寒這纔像如夢初醒,把目光從離離的身上轉開:“當然是我的勾陳。”
“你的勾陳……真的沒有救?”
齊澄寒遲疑良久,才微微點頭:“勾陳入體,只需要一次斗轉星移,無論神魔,都是煙消雲散,你是知道的。”
柯以律如遭雷殛,臉色頓時轉成蒼白。
“所以,我想你還是讓她就這樣灰飛湮滅。”就在齊澄寒的口中,輕輕吐出這幾句話時,他的身後忽然有人低聲叫他:“齊澄寒。”
那聲音清澈冰冷,如同林間流泉,在這樣的夜裡聽來,卻有一點微寒的意味。
齊澄寒立即轉身,向後面走去:“君上。”
魔族的君上,消失已久的伏羲,如今竟然在這裡出現。
但柯以律現在也已經不關心了,他只是看着懷中的離離,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暗藍的顏色,已經染到了她的心口,她的全身蒙着一層藍色微光,像是被凍在寒冰之中一樣。
只需要星辰落下,第一縷陽光照在她的肌膚上,她整個人就會像冰雪一樣溶化,消失殆盡。
好奇怪,柯以律竟也不覺得痛苦了,只感到絕望。他覺得自己也是被凍住的人,一動不動,只能抱着她,一直一直坐下去,直到再也沒有未來。
忽然後面的齊澄寒衝出來,在旁邊急促地叫他:“她有救!”
柯以律迷惘地看着他,片刻纔回過神,睜大了眼。
齊澄寒低聲說:“君上說,勾陳的毒,可以解。不過,只有你能救她。”他說。
柯以律茫然地問:“我?”
“但你若救她的話,從此之後,你就再也不是神族的人了。”齊澄寒緩緩地說,“你帶她去黃泉邊,用黃泉之水洗掉自己身上的神靈之力吧,唯有在你身上神魔交替、曼珠沙華盛開之時,才能用曼珠沙華將勾陳從她的血脈中導出吸走。”
窗外暗夜中,星光無數。銀河在夜空漸漸流轉,北斗七星的斗柄,也在漸漸轉移。
離離昏迷在柯以律的懷中,呼吸微弱。
柯以律低頭看着她,忽然想起今天下午,她對自己說那些的話。
她說,柯以律,不要丟下我……
那個時候,他們怎麼能想到,命運居然進逼得這麼快。
他深吸一口氣,抱着離離站起來:“黃泉在哪裡?”
齊澄寒低聲道:“柯以律,你要想好,自碧落天墜落黃泉之後,你就是魔族了。你會成爲神族追殺的對象,你甚至會和我們,和你的妹妹柯以紓爲敵!”
柯以律低頭看着離離,沉默了許久,才低聲說:“我覺得人生中,總有些事情會讓你覺得重要的,十年前,我是爲了我妹妹,才成爲神族,開始進入自己所從未設想的世界,十年後的現在,讓我爲了離離,再轉變一次,也沒什麼。”
他說着,擡起頭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成魔也好,讓我們兩個一起天南地北逃避追殺好了——但到時候,你要是見到我們,請手下留情一點。”
齊澄寒笑起來:“也許以後還是我們被你追殺。”
“誰知道呢。”他也笑了笑,再不說話。
齊澄寒轉頭向後面,低聲說:“君上……”
話音未落,室內的一個人,緩緩站了起來,暗夜逆光中,他們看不清他的樣子,只是這虛幻中的一絲輪廓,也彷如泄露了一點天機,春日雲嵐一般優美和煦的面容,在暗光中,隱隱透露,一閃即逝。
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柯以律也在一瞬間,微微覺得心中一驚。
這個人……他見過的,是誰呢?
還沒等他想明白,眼前的世界,已經翻覆。暗夜被君上擡手撕開,大片豔紅的曼珠沙華在一瞬間如同鮮血噴涌在他們面前,彼岸便是黃泉,清澈碧綠的顏色,像墜入血泊中的一塊翡翠,紅綠的強烈對比,刺入眼簾,驚心動魄。
黃泉隱藏於九重大地之下,普通的神魔,唯有從九重天之上的碧落天墜落,纔可以穿越大地,跌入黃泉,而現在,這個人居然能一下子割裂九重大地,將他們引到黃泉,這力量,恐怕凌駕於神族所有人之上。
柯以律卻不管不顧,抱起離離,向黃泉走去。
逆風中曼珠沙華瀰漫在他周身,就像鮮血擁圍着他和離離。他小心地將離離放置在黃泉邊血一樣的花叢中。這種只有花而沒有葉的植物,除了奪目的紅,什麼也沒有,那種駭人的濃烈血色,幾乎要將她小小的身子吞噬。
詭異的藍色,已經漸漸地侵襲了她的面容。
他最後再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撲入黃泉之中。
疼痛讓他全身的血都沸騰起來,灼熱燃燒着,自眉心向四肢百骸瞬間擴散。通身的肌膚與血肉,在這一瞬間,全部融化。
神魔之血,交織在一起,大朵大朵的六瓣曼珠沙華,如同烈火一樣盛開在他的肌膚上又在轉眼間凋謝,殷紅的血灑落在水中,隨着水波的盪漾,這些血液飄蕩出虛幻的花影,在水中詭魅一般綻放。
站在岸上的齊澄寒,將離離的一隻手拉起,放在神性即將殆盡的他脣邊。
在火一般的曼珠沙華和霧一樣盛開的血氣中,他咬破離離微藍的手背,紅色的六瓣花陡然間明豔光亮,怒放盛開,奪目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