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溟秋是個溫柔細心的人,他一進來看見電視開着,便關切地問:“怎麼了,還是常常半夜驚醒?”
“嗯。”柯以律示意他坐下。
“醒了之後,就不要起來,在牀上躺一會兒,說不定也能重新睡着的。”他徑自走到廚房去,柯以律立即說:“你要茶嗎?我給你泡。”
“不用了,你根本就不懂茶。”韓溟秋在廚房中取過茶杯和茶葉,開始熟練地泡茶。
“對了,廚房裡有碗,你剛吃過東西嗎?這麼晚了,你自己做的宵夜?”
“你明知道我什麼都不會做。”柯以律說,“我現在養成了習慣,每天晚上都叫人送一份過來保溫着。”
韓溟秋笑起來,低聲說:“好習慣。”
他喝了半杯茶,又問:“以紓呢?”
“不知道,可能出去玩累了,就不回來了吧。”
“好像一點都不擔心,你們以前不是一天都離不開對方的嗎?”韓溟秋微笑道,“難道你在這邊還另外有什麼事?”
柯以律沒有理會他,只是微微皺眉。
韓溟秋在他耳邊輕聲說:“你收留了一個魔族吧?”
柯以律猛然轉頭看他,韓溟秋微笑着,熱茶嫋嫋的清氣讓他的神色變幻不定:“君上希望你不要和魔族牽扯不清,所以我只好深夜奉命到此,向你要一個人。”
“這裡只有我一個。”柯以律冷笑道。
“以律,你難道連君上的話都要違抗?”
“我並沒有違抗他的意旨,只是我這裡,真的沒有其他人。”他淡淡地說着,站起身。
韓溟秋輕輕將茶杯放在茶几上,目光看向旁邊的客房。
柯以律擡手一指大門:“這麼晚了,我要休息了。”
韓溟秋擡手在空中畫了個半圓。
室內陡然寒冷起來,盛着熱茶的玻璃杯,一聲輕響,裂成碎片。裡面的茶,早已凍成了冰塊。
茶几、花瓶、水晶燈,甚至是水管、電器、牆壁,全都在極度嚴寒之中,猛然爆裂。
躲在隔壁更衣室中的離離只穿着一條睡裙,一瞬間被隔壁傳來的寒氣凍得血液都差點凝固,幸好她體內的靈氣在寒氣入侵肌膚的一瞬間便運轉全身,自然而然地在周身血脈中流轉。
柯以律左掌虛劈,金光化作利刃向韓溟秋激射而去,韓溟秋周身驟然凝結出大片的冰,像一個透明的蠶繭,將他全身護住。
柯以律的光刃在冰上撞擊着,細密地交織在一起,天羅地網一般,緊緊地縛住冰層。
韓溟秋呆在冰中,看着外面的柯以律,無可奈何。
柯以律伸手敲了敲冰層:“你要小心點,一定要努力維持這層冰,萬一堅持不住,哪怕出現了頭髮絲那麼小的一點裂縫,我的光刃也會乘隙而入的,到時候……你就糟糕了。”
說完,他轉身走進離離躲藏的房間。
“柯以律,你不要忘記了,她是你答應過族長一定要親手殺死的人!”
柯以律的腳步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
正在努力抵禦寒氣的離離,頭髮上都結了細細的冰渣,她臉色慘白,不住地打顫,連脣色都開始烏紫了。就在她以爲自己要承受不住的時候,柯以律一腳踹開已經結冰的門,將她拉了起來:“走吧。”
離離跟在他的身後,踉踉蹌蹌地跟着他跑到窗邊,顫抖着問:“去……哪裡?”
她口中的白氣剛剛呵出,就在空氣中凝結成冰晶,像雪花一樣,飄落到地上。
“逃命。”話音未落,他伸手在前面的玻璃上一按,已經完全碎裂的玻璃,瞬間化爲一地細碎。他帶着她從窗口一躍而下。在驟然的冷熱交融之中,她原本極度嚴寒的身體,就如瞬間融化,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柯以律帶着她緩慢地下落,他們就像兩片連在一起的葉子,踏在樓下正開着流蘇一般花朵的紅花繼木上。
柯以律托住她的腰,將她抱到地上。驟冷驟暖讓離離的身子一直在劇烈地打顫,冷汗迅速地沁出來。
柯以律抱緊她,將她的臉埋在自己胸前。
她的呼吸細若遊絲,輕輕地在他的心口處蔓延開,就像一條看不見的藤蔓,從他的肌膚處鑽進去,順着他的血脈,從胸口,到四肢百骸,到指尖,然後又迴歸他的心,在那裡,終於開出一朵世界上最美麗的花。
月光圓滿,照徹整個天宇。
蔚清寧五指虛按,指尖燦爛光華的一直往前延伸,指示着離離的去向,蒼穹之下,無法遁形。
他順着她的靈力追蹤,出了城市,沿着郊區冷清的道路一直往前,良久,前面出現了長長延伸的圍牆。
他知道月湖這邊是柯以律的本宅,毫不猶豫縱身越過圍牆。
走了不久,眼前出現一個大湖,林中湖面就像一彎月牙,一棟不算大的別墅,坐落在湖畔。
蔚清寧指上的光華散去,身影在月光下變成一縷似有若無的虛影,掠過各個房間的窗外,然後停在其中一間的窗外。
幽暗的燈光下,離離正虛弱無力地靠在柯以律的身上,微微顫抖。
她剛剛受傷,又經受嚴寒,柯以律將她帶到這裡,用靈氣爲她治療。
離離已經陷入了昏迷,她無意識地抓着柯以律,彷彿明白他是救自己的希望般,不肯鬆手。而柯以律也靜靜地抱着她,沒有放開。
蔚清寧在窗外看着,靜夜無聲,月光和時間一樣,一片凝固。
離離在昏迷中漸漸恢復神志,喃喃地叫了一聲:“柯以律……”
柯以律低低地應了一聲,離離艱難地睜開眼看着他:“喂,柯以律……今晚之後,是不是……你依然是神族,我依然是魔族,我們就……依然還是非要你死我活才行?”
“不會。”柯以律低聲說。可是他的心裡,卻深深地知道,他們其實根本沒有機會。
他是柯以律,她是吳離離;他是神族蚩尤,她是微不足道的魔族山鬼。
他們今晚偎依在一起,不過是上天給的一點點憐憫而已。
離離輕聲說:“我啊,永遠都記得,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天氣裡……我在避雨的車站,一轉頭,看見了你……不管神族和魔族怎麼樣,我們永遠都是朋友,我們不要傷害對方……好不好?”
柯以律的喉口哽住,無言以對,他緊緊地擁抱住離離,將自己的臉埋在她的肩上。
蔚清寧春日繁花一樣令人迷醉的面容和夜色一樣暗淡。他輕飄飄地走向湖邊,看着月光在水面上點點躍動,臉上又忽然顯出一種淒涼的悲哀來。
“柯以律,柯以律……”他輕輕念着這個名字,臉上現出極度的憤怒,只閃過一瞬,便立即消失了。
他縱身躍起,在楓樹林上掠過,遠遠地將月湖拋到身後。
清晨到來,離離醒來,看見牀邊靠着牆睡着一直握着她的手的柯以律時,她覺得自己仍在夢中。
柯以律沉睡的容顏,在晨光裡好像一幅絕美的畫,令人移不開目光。她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撫摸着他的頭髮。髮絲微微一動,柯以律便睜開了眼,輕揚起脣角,低聲問:“還好嗎?”
離離坐起來,覺得頭還有點痛,但已經不礙事了,那種透徹骨髓的寒氣也已經消失了:“嗯,好多了……”
她從被窩裡爬起來,走到窗邊,往下一看,眼前一片明亮,燦爛的陽光照在楓樹林中的一泓湖水上,微風中波光粼粼,金光閃動。
“真美……就像月牙一樣的湖水。”離離看着下面密林中的湖面,幾乎連呼吸都忘記了。
柯以律說:“這是我的本宅,周圍佈置了法術,他們進不來的。”他指了指旁邊的衣櫃,“這裡也有一些我妹妹的衣服,你可以先換上,再吃早飯。”
早飯後,柯以律帶着離離到湖邊散步,楓樹林中,大片開得正好的花,粉紅的,淺紫的,深紫的,密密麻麻,好像錦緞。
離離踏着這繁花之中的石板路前進,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
“柯以律,你爲什麼要救我呢?”
他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爲,你也救過我吧。”
“可是,你上次說,已經互相抵消了呀。”她笑着問。
柯以律不回答了。
離離換個話題問柯以律:“這些花好美啊,是什麼?”
柯以律說:“是我媽媽最喜歡的花,叫福祿考。她喜歡這種花的名字,福壽綿長,富貴繁華。”
離離望着樹下綿延的花朵,感嘆道:“我想你媽媽也一定是很漂亮的人,她將來在優雅地老去後,一定還依然在這裡看着花,喝着茶。”
“她已經去世很久了。”柯以律低聲說,“我都快忘記她長什麼樣了,我現在只剩下一個親人,我妹妹……幸好有她和我相依爲命長大。”
離離愣了一愣,趕緊說:“對不起……”
“沒什麼。”柯以律低聲說,“這個世界上,想要的,往往都得不到,想留在身邊的,往往失去得最快。”
離離低聲說:“至少,總有些東西不會那麼輕易變化的。”
“但願吧……”他輕聲說,“但願,我們以後還能在一起看看這樣的風景……”
他話音未落,周圍的樹林忽然狂風大作,樹木都搖曳不定,驚鳥亂飛,一羣羣掠過湖面。
柯以律皺起眉,說:“七星來了。”
離離雖然不知道七星是什麼,但是看這個樣子,也知道一定是厲害人物來了,不由得臉上變色。
“神族七星,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假名,分別以齊楚燕韓趙魏秦爲姓,你沒有聽說過嗎?”柯以律問她。
離離搖搖頭,然後終於想到什麼,問:“那,楚沁承和韓溟秋是其中之一嗎?”
“對。我看這次起碼來了六個,神族還真看得起你。”他簡短地說,伸手拉起她,說,“我們還是先逃吧”
逃命這種事情,最近頻繁上演。離離在跟着柯以律出逃的時候,十分感慨。
自從被山鬼附身之後,她的人生就是在逃命,其中以從柯以律手下逃的次數最多,然而現在,她居然正在和柯以律一起逃跑。
天地之間風起雲涌,楓樹林中陰暗無比,他們兩人放棄了大門,從旁邊的小門逃出。
柯以律牽着她的手,劈開空氣,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黑洞,他拉着她躍進洞中。離離只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力量將她的身體往下拉扯,五臟六腑被擠壓得疼痛無比,她頓時全身冷汗。
不過,痛苦只有很短的一個瞬間而已,眼前陡然一亮,她發現自己和柯以律站在一條街上,前面是商業街,後面是居民區,左邊是梧桐樹和小河,右邊,是個公園。
這個地方,實在太熟悉了。
她扶着胸口,一步一步地挪到公園的圍牆邊,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你好像很喜歡紫花公園啊,你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還有你上次受傷被我撿到,都是在這裡。”
“是嗎?我倒沒有注意。”他說着,擡頭看了看周圍,苦楝樹依然開着淡紫色的花,“這些是什麼花?”
“是苦楝呀。”離離笑着說。
“苦戀嗎?好奇怪的名字。”
“不是那個苦戀,是苦楝。”離離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上“楝”字。
她的指尖冰涼,讓他的手心沁進一陣涼意。離離低聲說:“以後……說不定我們再也沒有機會一起站在這裡了吧。”
柯以律慢慢地說:“不會的,我們以後,一定還能再見面的。”
可其實,他們都知道,在一起的機會,其實真的很渺茫。
風聲呼嘯,花葉在風中狂亂地橫飛。七星追來了。
可是天上地下,唯有這麼大,他們能逃到哪裡去呢?
軒轅居住的地方,階下有蘭草,庭中有梧桐,他是清雅潔淨的人,不沾染一點塵埃。
蔚清寧沿着長廊一路走去,看見軒轅坐在庭院中煮茶。他對面的茶爐中,一壺茶水正在微微翻涌,水泡只有蟹眼那麼大,火候控制得非常好。
蔚清寧在軒轅的對面坐下,皺眉說:“軒轅,你的人生就這麼一點,別浪費在煮茶上了,喝什麼不是喝?”
軒轅給他斟了一杯茶:“是啊,我的人生就這麼一點,所以在活着的時候,我得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蔚清寧只好接過茶杯,小小地啜了一口,他心情不好,根本沒喝出什麼味道:“軒轅,我現在,覺得很失望。”
“對吳離離嗎?”他問。
“嗯,長久以來的心血,忽然在瞬間化爲烏有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就像在沙灘上堆了一天一夜,終於建成一座城堡時,忽然一個巨浪涌來,所有的一切,都眼睜睜地消失在面前。”
軒轅微笑說:“可這麼多年來,你一直守在她的身邊,看着她長大,難道現在才發現她不符合你的心意?”
“其實,我早就應該知道,她一直不是我想象的那個人。”蔚清寧笑了笑,有點疲倦,“我總是以爲,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無論什麼滄海桑田的變化,都只需要我一反掌而已……可現在我忽然覺得,確實有些東西,是我沒有辦法的。”
“別胡說八道了,”軒轅皺眉,“你現在還有什麼遺憾嗎?吳離離在你身邊,你天上天下無人能敵,你一念之間可以決定這個世界的生死存亡,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蔚清寧低聲說:“軒轅,世界上,並沒有那麼容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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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很容易就能得到一切,那麼這個世界,還會這麼令人着迷嗎?”軒轅淡淡地看着他。
蔚清寧仰頭看着頭頂的梧桐,良久,說:“既然如此,就讓我再試一下好了。”
“一切,並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不是嗎?”軒轅低聲說,“就算實在不行,殺了她,反正一場一場輪迴,並沒有什麼不同。”
蔚清寧聽到他的話,卻悚然一驚:“也不必……我會再等等。”說到這裡,他忽然盯着軒轅,“那一次,她遇見山鬼的死,真的是巧合嗎?”
軒轅神情如常:“什麼?”
“在山鬼的遺物中,我們找到了一張畫。”他將那張畫放在軒轅的面前,“她……是故意的。”
軒轅看了一眼那張畫,露出詫異的神情 “山鬼會做這樣的事,真令人詫異。”
蔚清寧微微皺眉:“是嗎?那麼山鬼是怎麼發現離離的?”
“她暗戀你這麼久,發現什麼細微的東西也不奇怪對不對?”
蔚清寧冷笑着,用手點了點那張畫,畫立刻化爲塵埃。
“無所謂,反正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阻止我要做的事情。”
他離開,軒轅沒有看他,只是捧起面前的茶杯,默然地看着一庭花開。
過了良久,軒轅終於放下手中茶,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蔚清寧,至少你現在能死心塌地入魔了吧。”
蒼穹之痕直指的方向,赫然是紫花公園。
蔚清寧快步朝着那一片紫色花海而去。
落花被風捲起,在空中迴旋化成的,他一眼便看見了站在花樹下的離離,她緊緊地抓着裙角,一動不動地專注看着噼裡啪啦一團大戰。
看來,似乎柯以律正在與七星抗衡。
蔚清寧輕捷地走到離離的身後,輕聲喚:“離離,這是怎麼回事?””
離離回頭看見他,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地說:“昨天……柯以律救了我,現在神族七星要他將我殺了,所以柯以律爲了保護我,就……”
“他們都是神族的人,隨便他們怎麼樣吧。”蔚清寧打斷她的話,拉起她的手, “我們走。”
離離急得甩開他的手:“可是柯以律是爲了救我才……”
“柯以律是他們神族第一殺手,對神族來說那麼重要,難道你真以爲他們會把他給殺了?走吧。”
離離回頭看看柯以律,踉蹌地跟着蔚清寧離開。
驀地狂風突襲,一條藍色身影擋在他們面前,正是那個藍色頭髮又穿了藍色衣服的楚沁承。
“離離你這樣不好吧,柯以律爲了你跟我們打得這麼難分難解,你卻要和另一個小情人溜走嗎?”
蔚清寧將離離拉到自己身後,身上光華驟現,灼人眼目。
楚沁承畏懼地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撲了上來。
後面的神族其餘五人,也已放棄了柯以律,轉而包圍住了蔚清寧和離離。
蔚清寧環視着他們,拉着離離,低聲說:“閉上眼睛。等一下,可能你會看到不喜歡的場面。”
他是要,殺了所有人嗎?
離離緊握他的手,低聲叫他:“蔚清寧……不要!”
他微微皺眉,擡眼看見所有的人都已經慢慢圍上來。
感覺到離離緊握着自己的雙手,他原本已經微微擡起的手,又慢慢地放了下來:“你們神族的那個女孩子柯以紓,就在我們手上。”
因爲蔚清寧的到來所以退到旁邊的柯以律,頓時大驚,脫口而出:“以紓?”
蔚清寧揚眉:“對,你妹妹就在我們手裡。你們放過離離,我把柯以紓還給你們。連她兩次三番傷害嘉南和離離的事情我也不追究,對你們來說很划算不是嗎?”
離離愕然睜大眼。那個被她連傷了兩次的那個女孩子,居然就是柯以律的妹妹。
“哥,你終於來了!”
柯以紓確實沒事,她剛剛吃完中飯,半躺在牀上,背後靠着兩個枕頭,優哉遊哉看電視,嘉南被她指使着,愁眉苦臉地拿着遙控幫她換臺。
柯以律走過去擁抱在沙發上的她:“走吧。”
“不走!”她斷然拒絕,咬牙切齒地擡手一指離離,“哥,就是那個女生,把我的骨頭都打斷了!你要替我報仇,幫我殺了她!”
柯以律無奈地抱起她,她蜷縮在他的懷裡,就像一隻小雛鳥一樣。柯以律低頭看着她,說:“別說了,走吧。”
“你不幫我報仇,我就不走!”她雙腳亂踢,卻不防肋骨劇痛,忍不住哼了一聲,冷汗又冒出來。
離離低聲說:“對不起。”
“你以爲道歉我就會放過你嗎?”柯以紓一把揪住柯以律的衣服,一臉想哭的樣子,“哥……”
“好了,別吵,你自己不是她對手,有什麼好抱怨的。”柯以律微微皺眉,“我不是過來幫你報仇的,我是過來帶你回去的。”
“你……她……”柯以紓看看離離,又看看他,忽然恍然大悟,“哥,你那個緋聞不是真的吧?你不會真的喜歡這麼醜又這麼討厭的女人吧?”
柯以律一言不發,抱着她往外走。
走下臺階,柯以紓仍死死地盯着離離,目光中盡是怨恨:“哥,你幫我……殺了她!”
“別胡說八道了!”柯以律用力甩開她的手臂,把她塞進車,重重摔上門。
柯以紓在發動的車內指着離離,憤恨地說:“哥,你不殺她,我就不回去!”
“別吵了!”柯以律不由得提高了聲音,“不許再鬧!不然的話……”
“不然怎麼樣?”柯以紓理直氣壯,擡腳用力踹車門,柯以律無可奈何,手起掌落,一掌拍在她的頭上。
柯以紓頓時暈了過去。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
車子開動,柯以律轉頭看了離離一眼。在此時的陽光下,他看見離離的臉,蒼白得幾乎透明。
彷彿在一剎那間,他們看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那些一起看過的花朵,一起避過的大雨,那些曾經一起仰望過的星辰,忽然之間,就像一個個美麗的肥皂泡,轉眼破滅。
把昏迷的妹妹帶回家之後,柯以律把她放到牀上,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真不知道……我當初把你撿回來,是不是應該。”
他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到客廳。
他養的魚在上次韓秋冥來的時候,全部被凍死了,他換了新的水族箱,還沒有買魚放進去,只有一根水草,在緩慢地順水招展,時間一點一點流逝過去。一直都是這樣,空蕩蕩的屋內,只有他一個人生活着,就像面前這個水生世界,只有一根水草在搖曳。
不久之後,樓上那個人醒了,樓上傳來她跳下牀,赤腳奔跑的聲音,她跑到樓梯口,對着他大喊:“哥!”
柯以律眼疾手快地接住從樓上跳下來的柯以紓,抱着她坐在沙發上,將她糾纏在臉上的亂髮拂開:“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身上痛。”她低聲說。
“哪裡?”柯以律小心地扶她躺在沙發上。
柯以紓仰躺着看他:“哥……你喜歡吳離離嗎?”
他睫毛微顫了一下,沒說話。
“那就是真的喜歡她?”她一下子掙了起來,也不顧自己肋骨的劇痛,坐在沙發上盯着他。
柯以律猶豫很久,才低聲說:“也許有吧。可她是魔族,我是神族,我們是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
“那如果……如果你不是神族,她不是魔族,你們……是不是就會在一起了?”柯以紓追問,“是不是,爲了要和她在一起,你會連我也不管,你會拋棄掉我,是不是?”她眼中迅速地蒙上一層水汽。
柯以律有點無奈,伸手想幫她擦去即將掉落下來的眼淚:“以紓,別胡思亂想了!”
柯以紓打開他的手,狠狠咬住下脣:“哥,如果你總有一天會拋棄我,那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早點去那個吳離離身邊吧!”
他有點無奈,又有點悲傷地看着她:“以紓,如果我想要拋棄你的話,我如今和你早就已經是陌生人。”
柯以紓睜大被淚水朦朧的眼睛。柯以律輕輕地俯身,親吻在她的發上:“放心吧,我們……說好了要一直相依爲命的。”
柯以紓含在眼眶中的眼淚,終於撲簌簌地落下來,她伸出手,緊緊地抱住了柯以律。柯以律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她,眼前一片茫然。
神族與魔族,這麼遙遠的界限,他和離離,該怎麼辦?
妹妹這麼怨恨離離,又怎麼才能消解?
一切都擺在面前,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無法預料的未來來臨。
離離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就看到手機上滿是熒熒的奪命連環CALL,她居然一夜之間打了四十多個電話,還有二十幾條消息。
她趕緊回電話給熒熒,熒熒接起來,第一句就是“離離,你沒事吧!”
“沒事啊。”她趕緊說。
“一定有事!你聽起來就是無精打采的樣子!是不是被那些女生欺負了?那個該死的團長,居然用我的手機欺騙你上鉤,我要去和她決一死戰,還有其他人我也不會放過!”
離離不由得佩服起她來了:“熒熒,你好強悍。不過另一個欺負我的人,估計你是打不過她的。”柯以律的妹妹柯以紓,神話中的西王母……
熒熒在那邊怒吼:“信不過我是不是?我體力比你可好多了!”
“是是是,以後還請你多多保護我。”離離在極度沮喪中,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晚上吃飯時,離離趕緊拿出手機幫蔚清寧拍照,然後打印出來讓他簽名:“我答應過熒熒的。”
蔚清寧無可奈何地看着那張打印出來的照片:“這樣次的相片,你真的要拿給你朋友嗎?”
“我是沒有那些拍緋聞照片的女生技術好啦。”離離鬱悶地說。
嘉南稚聲說:“放心吧離離姐,這次你回去之後,學校裡保證沒有人敢欺負你了。”
離離立即把臉轉向蔚清寧:“你不會對他們動手吧?”
“我絕對沒有!我身爲男生,死也不會對女生出手的!”
“那麼,是她們違反校規校紀被懲罰了?”
“離離姐,我對你這麼好,你一直都沒注意到我!”嘉南很鬱悶地說。
離離張大嘴看這個只到自己胸口的小男孩:“你……你幹嗎了?”
嘉南一臉得意:“今天早上,我衝到高中部,一手一個,把那些欺負過你的女生全都提起來,丟到了噴水池中。”
離離滿臉黑線:“其實那些女生根本沒有傷到我啦,還有,你年紀這麼小就這麼暴躁,不好吧?”
“那些人的名單不是我搜集的,是明月姐姐蒐集的!”剛剛還在搖着尾巴邀功的嘉南,立即推卸責任。
明月瞳很冷靜地說:“本來我是想要親自出馬的,但是蔚清寧說我脾氣太急,擔心那些女生的安危,所以攔住我,讓嘉南去了。”
離離頓時汗如雨下。明月瞳早已經轉移了話題:“蔚清寧,你家廚師真是天下一絕,借我一下好不好?明天我家招待一個很挑剔的客人。”
嘉南不滿地問:“明月姐姐,你又想挖牆腳了吧?”
蔚清寧攤開手:“這個我無所謂,你自己去問吧。”
看見大家都這麼開心的樣子,離離也覺得自己的心情好起來了。雖然,他們也時刻籠罩在神族追殺的陰影下,但他們,好像都能忘記似的。
以後,自己會不會也習慣這樣的生活呢?
因爲不太確定明天會怎麼樣,所以每一天都要開開心心地過下去。
“說起來,離離,你知道嗎?”明月瞳告訴了她一個很晴天霹靂的消息,“半個月後就是期末考試了。”
離離頓時愣住:“啊?這麼快……”
“哪裡快了,都已經六月中了,你啊,糊里糊塗的。”
嘉南悄悄問蔚清寧:“要不你幫離離姐偷試卷去吧?順便幫我們也偷一份。”
“不行!”離離立即制止,“要努力,要靠着自己的能力去考,知道不?”
“還有啊,我聽說你體育不是很好……不巧這兩天就要體育考試,然後準備複習……”
離離頓時一臉痛不欲生。
果然,第二天重新去學校上課,她就變成了萬人矚目、備受敬仰但是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退避三尺的學園女王。
“學園公主明月瞳,雖然脾氣火爆了點,但是她有火就會當場發,可這個新晉學園女王吳離離,她不需要自己動手,勾勾手指頭就能俘獲柯以律,動動腳趾頭就可以和蔚清寧同居,甚至連很可愛的一個小男生都替她出頭!”
有沒有搞錯啊,要講人壞話可以在背後偷偷講嘛,爲什麼音量不控制一下,要讓當事人聽到呢?
離離一邊聽着傳言,一邊晃晃悠悠地穿過走廊,對面赫然就出現了楚沁承。這個八卦男露出雪白的八顆牙:“喲,離離,幾天不見,你怎麼突然瘦了!我覺得你還是臉圓圓的比較可愛哦,趕緊把自己身體養回來吧。”
這個人,真叫人無語呢。
“在公園裡的時候……”離離吞吞吐吐地向他表露兩人是敵對陣營這件事。
楚沁承笑嘻嘻地說:“那種事現在不用提,我們現在是同學啊。學生不能違反校規。”
離離真的無語了。
“習慣就好了,不過我建議你可以多去找柯以律,你們可以在學校裡,趁機談個心啊、表個白啊什麼的,工*情兩不誤對不對?”
什……什麼啊……
“我……我跟他不是那種關係啦!”本來看見他還有點心虛的離離,大吼一聲。
楚沁承瀟灑地揮手:“我先去上課了,代我向明月問好哦!”
放學的時候,離離跟在蔚清寧的身後,無精打采地走出學校。
嘉南纏着蔚清寧熱烈討論:“那個柯以律的妹妹,真的是西王母嗎?”
“是啊,和你想象中的歐巴桑一點都不像吧?你還記得那個眼睛大大、皮膚白白的阿沅嗎?她還是驪山老母呢!”
離離豎着耳朵聽他們八卦,走出校門,發現熒熒正躲在一個牆角,朝她招手。她趕緊說:“你們先走,我和熒熒有點事。”
蔚清寧馬上說:“我們一起去。”
“不行,你在的話,熒熒那個花癡就只顧着看你了,我還怎麼跟她聊天啊?”離離把他往回推,“走吧,要是誰敢再欺負我,我也像嘉南一樣,直接把那人丟出去!”
蔚清寧無奈,拿出一盒蝴蝶酥給她:“當點心吃吧,你等一下可能會餓。”
“熒熒最喜歡蝴蝶酥了!”離離開心地接過蔚清寧手裡的小盒子,一揮手就跑遠了。
“有好東西給你,快跟我來!”離離拉熒熒走到A學園旁邊的小山坡,取出書中夾着的照片,“蔚清寧的照片,有簽名的哦!”
熒熒捧着照片感動得幾乎快流淚了。
“還有這個,是蔚清寧送的蝴蝶酥,你最喜歡吃了。”她把小盒子遞給熒熒。
熒熒激動得渾身顫抖:“他居然連我喜歡吃蝴蝶酥都知道,是不是你告訴他的?”
“應該只是巧合吧。”離離說。
“不會是蔚清寧自己親手給我做的吧?”熒熒異想天開。
離離打擊她:“不是,是他家廚娘做的。”
熒熒趕緊收起盒子:“反正你肯定多得是,哪,給你一個,其餘的我帶回去慢慢吃!”
離離看着她飛奔離去的身影,無奈地自言自語:“小氣鬼。”
她抱着書包,正要離開,卻突然看見了站在小山坡下,微微擡頭看着她的人。
柯以律。
開滿金色毛茛花的山坡上,微風襲來,離離的頭髮和裙襬被輕輕吹起。
不知道爲什麼,他們看着對方,卻都說不出話來。
她慢慢地走下山坡,與他一起沿着開滿黃花的小山坡,沉默地並肩慢慢走着。
晚風吹來,滿地黃花在風中瑟瑟抖動,一片耀眼的金黃色,在昏黃的夕陽中,暖融融的顏色。
有很多很多話,可是說不出來,全都哽在喉嚨中。
到最後,離離終於低聲問:“你妹妹,身體恢復了嗎?”
“她很好,已經活蹦亂跳了。”他說。
“那……你公然幫我對抗神族,他們有爲難你嗎?”
“有啊,我現在正在考驗期,所有任務都被解除了,突然之間好悠閒。”他笑道。
離離這才稍微舒心:“嗯,那就好……”
他們忽然同時轉頭看對方,同時開口,異口同聲地道歉。
離離說的是:“希望她不要怪我……”
柯以律說的是:“希望你不要怪她……”
話說出口,兩個人都停了下來,良久,終於一起笑了出來。好像兩人之間那條深深的鴻溝,也不太可怕了。
無論如何,只要以後能常常見見面,還能一起看着對方微笑,即使一個是魔族的,一個是神族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和柯以律告別,離離一個人走到路口想要找出租車,發現蔚清寧一直坐在車內等她。
“這裡車不多,我擔心你打不到,所以就等你一下。”
離離覺得有點心虛,趕緊坐到他身邊。
蔚清寧一定看到柯以律了,但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什麼也沒問。
其實蔚清寧和她的關係也挺怪的,蔚清寧根本就不需要接收她的,卻非要強迫她住在他家。
她依賴着蔚清寧,可她和蔚清寧現在唯一實際的關係,只是同學關係。
到底以後會變成怎麼樣,也是不可知的吧。
期末考試順利結束,暑假來臨。
離離剛走出校門,就看見那一夥人在等她。蔚清寧看見了她手裡的成績單,便問:“考得怎麼樣?”
“其他都還好,可是體育……老師居然給我打了個零分!”
本來垂頭喪氣的嘉南,一聽到她的成績,頓時來了精神:“零分?離離姐你真是人才啊!”
“那麼嘉南你考得怎麼樣?”蔚清寧慢悠悠地問。
嘉南頓時露出“誰能比我慘”的神情。
明月瞳揉揉他的頭,哈哈大笑:“那麼,大家暑假有什麼安排?”
嘉南鬱悶地說:“爸媽給我安排了一大堆補習。我會盡量逃出來和大家玩的。”
衆人均對他投以同情的目光。
回到家,蔚清寧神秘地對離離說:“我已經讓人幫你收拾行李了,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離離疑惑:“誰?”
蔚清寧神秘地微笑:“去了你就知道。”
飛機掠過巴拿馬運河,離離在暮光中醒來,擡頭向窗外看去,只見無數小島像珍珠一樣,撒落在天與海一樣蔚藍的背景中,美麗得令人幾乎窒息。
飛機緩緩降落,離離看見金色的沙灘,驚喜得叫出來。出了私人機場,就迫不及待甩掉鞋子衝過沙灘,跑進海水中。
“別激動啦,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時間多的是。”蔚清寧笑着把她拉回來,走向椰樹林後面的酒店,“先去吃飯,我要帶你去見一個人。”
走到山崖下,一起順着臺階上山時,離離看見了站在山崖上,居高臨下看着他們的一個人。
他褐色的頭髮在風中飛揚,眸子似乎是金色的,閃爍着琥珀一樣的妖異光芒,晶瑩透亮。一種極大的震懾撲面而來,讓離離幾乎呼吸不能。
蔚清寧向那個人打招呼:“凱蘭。”
那人指着離離,一字一頓地問:“蔚清寧,你帶着我的天敵到這邊來幹嗎?”
離離詫異地看着蔚清寧,低聲問:“什麼天敵?”
蔚清寧若無其事:“你認錯人了,她是山鬼,我帶她來見見你。”
“山鬼是什麼東西?”他從上面走下來,問。
“是一個很小的精怪,專門幻化成美女在山林裡迷惑男人的。”
凱蘭呵呵地笑出來:“也迷惑了你。”
蔚清寧一點也不介意,轉頭介紹:“這是凱蘭,這名字在他的故國是光芒的意思。”
離離低聲問:“他是誰?”
“是一棵牆頭草,準備等神族或者魔族哪一方勝出,就加入那一邊。”
“別說得這麼難聽,只是你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不願意傷害任何一方。”凱蘭琥珀一般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注視着離離好久,才說,“挺可愛的,就是站在你身邊不協調。”
蔚清寧矢口否認:“我們是天生一對,不承認的話請你去檢查一下眼睛。”
離離轉頭看外面的夕陽,當作自己沒聽見。
就在他們吃完飯出門的時候,凱蘭忽然說:“不如去我那邊坐一下吧,有幾個客人,你們一定會感興趣的。”
一踏上凱蘭的那個小島,離離頓時後悔了。世界這麼大,加勒比海上的小島這麼多,爲什麼偏偏總是遇見最不應該遇見的人?
柯以紓回頭看見離離和蔚清寧,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仰起臉看着身邊的柯以律。
柯以律則快步走到離離身邊,詫異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離離僵硬地微笑:“你也在?我……剛剛過來的。”
“真巧。”他低聲說。
“哥,過來幫我一下嘛!”柯以紓在那邊大喊。
柯以律向離離揮揮手,轉身走向那邊,柯以紓狠狠地白了離離一眼。
“我們還是走吧。”離離拉拉蔚清寧的衣袖。誰知她剛剛走上碼頭,後面卻有一陣風挾帶着高高的浪頭,向着她撲頭蓋臉地打下來。
蔚清寧眼疾手快拉住了差點被海浪捲走的她,但她的裙子已經不可避免地被海水打得溼透。
“先去換件衣服。”蔚清寧帶她走下碼頭,穿過沙灘。
柯以律和柯以紓兩人正牽着手,在沙灘上散步,好像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被水淋溼的裙子,緊貼在離離身上,有點冷。
洗過澡之後,身上才漸漸地暖起來。她對着鏡子擦乾頭髮,覺得心情終於平復了,做好了面對柯以紓白眼的準備。
走出浴室,巨大的風聲就傳過來。
蔚清寧正坐在窗邊喝咖啡。陰暗的大廳內,居然只燃着兩支蠟燭,光芒幽暗。
她有點詫異地問:“爲什麼要點蠟燭?你要吃浪漫的燭光晚餐嗎?”
蔚清寧在燭光下朝她微笑,就像珍珠帶着淡淡的光澤一樣,朦朧迷人:“是沒電了。八級暴風雨,外面的電都斷了,航線和通訊也徹底完蛋了,這棟房子裡只有浴室的線路還有點。”
“不會吧,風暴來得這麼快?”離離掀開窗簾,窗外暴雨如注,狂風中搖擺不定的大樹,拍岸的巨浪,格外恐怖。
“常有的事,沒什麼大不了。”蔚清寧倒是很悠閒,給她倒了一杯咖啡。
離離接過來,問:“我們什麼時候能走?”
“等風浪過去嘛,你也知道我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開異時空的話,不是很準確的,要是湊巧開在風眼裡,那可就太慘了。”
離離低聲問:“那……凱蘭他們呢?”
“在山腳的那一棟屋子裡,和我們不會碰面的。”蔚清寧笑道,“別不開心啦,難得有一個沒人打擾的地方給我們,不是最好嗎?還可以有藉口不接嘉南他們的電話了。”
離離看着燭火發呆,蔚清寧問:“餓不餓?我給你做點吃的吧?”
“還是我來做吧。”她覺得自己畢竟是女孩子。
“那麼一起吧。”他說。
因爲沒電,兩個人一起洗了蔬菜和水果,做了兩道簡單的沙拉和海鮮冷盤,分了幾個羊角麪包。
燭光幽微,偶爾瓷器相撞,叮的一聲輕響。
外面風雨驟亂,裡面卻似乎一片安詳。離離不由自主地想,不知道柯以律現在和柯以紓在幹嗎呢……
蔚清寧轉過臉看看她,低聲問:“在想什麼?”
離離垂下睫毛:“沒什麼。”
“柯以律……”他忽然輕聲說了這三個字,離離心口猛地一跳,擡頭看他。
蔚清寧卻把臉轉過去了,淡淡地說:“柯以紓今晚應該不會夜半來偷襲我們的,誰會半夜冒着這麼大的風雨去殺人?而且有我和凱蘭在,她不敢動手。你安心睡吧。”
離離應了一聲,又猛然想到一件事:“蔚清寧,你不會半夜去偷襲他們吧?你不是很想殺了柯以紓……”
“我現在對殺她沒興趣了。”蔚清寧說着,慢慢擦乾手,“因爲,她這麼戀兄,老是霸佔着柯以律,我纔有機會接近你啊。”
離離的臉頓時紅起來,結結巴巴地說:“那麼……我去休息了。”趕緊跑回自己的房間。
暴風雨很快就過去了,晴朗的天氣說來就來。
第二天一早,離離拉開窗簾,天氣已經一派晴朗,海水顏色已經變淺,植物的綠色也特別鮮亮。
她開門出去,藍天白雲下,雜亂倒伏的草叢間,有星星點點的小花在風雨之後盛開,叢叢在巖縫間搖曳。
“早啊。”蔚清寧正在外面清理昨夜被折斷的樹枝,轉頭看見她,便伸手指指餐桌,“先吃早餐吧,等一下去海邊看看。”
她把餐盤移到門外走廊下,一邊吃一邊看着眼前的景色:“你在幹什麼呢?”
“斷折的樹枝要是不清理掉,會妨礙後來生長出來的嫩芽。”蔚清寧轉身拍了拍身上的落葉。
離離詫異地看着他:“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見你關心什麼事情……結果卻是爲了幾棵樹。”
“樹難道就不重要了嗎?”他笑着,若有所思,“那你覺得我應該去關心什麼?這個世界,萬物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角度。”
離離問:“那麼,神族要消滅魔族,也是爲了自己的立場和角度?”
“哦,他們覺得我們的存在對世界不利,就一直追殺我們。”蔚清寧慢悠悠地說,“最近神族入魔的突然加多,神族的人認爲世間的秩序紊亂了,下手就越來越狠了。”
離離不明所以地問:“爲什麼魔族會突然增多?”
“因爲……平衡被打破了。”蔚清寧淡淡地說着,在桌上畫了一個圈,“從女媧死去開始,這個世界驟然陰陽改變,萬物輪轉,總會有人被陰暗的那一邊選擇,體內的魔性開始甦醒……比如說你的前身山鬼,她力量太過薄弱,抵抗不住天軌的力量,魔性完全壓倒了神性,所以入魔了。”
“她不是因爲暗戀你所以入魔的嗎?”離離詫異地問。
“其實我是在她入魔之後,才和她認識的。我和魔族的人接觸並不多,在收留你之前,一直都遊離在外。”
她支着下巴,認真地看着他:“那你爲什麼願意收留我呢?”
蔚清寧微微笑出來:“因爲這是命中註定,註定我入魔就是爲了和你相遇。”
她不用想也知道他說的是假話,根本不理會他:“你入魔後,後悔了嗎?”
蔚清寧含笑望着她:“曾經有過……不過見到你之後,就不後悔了。”
離離真的不理他了,站起來,指着面前的碧海藍天:“我們去走走吧。”
兩人就在沙灘上散了一會兒步,一起坐在海邊的礁石上看海天相接的地方。
離離忽然覺得手上癢癢的,她低頭一看,有一隻小小的海螺,忙忙碌碌地在她的手背上跑着。
她把那隻貝殼抓起來,原來是一隻小寄居蟹,縮在海螺裡揮舞着自己橙色的小螯,一副誓死保衛自己家園的樣子。離離不由得啞然失笑,把它輕輕地放在沙灘上,看着它爬走。
那隻小螃蟹才爬了不久,碰上了一隻赤腳的大拇指。
腳的主人低頭看了看它,擡腳就把它踢到水裡去了。那雙腳白皙纖細,提着裙子的手,也是漂亮得如同白玉一般。
出現在這個島上、這麼漂亮的女孩子,當然就是柯以紓了,而不遠的後面,柯以律正遠遠地走來。
離離頓時站起身:“我們回去吧。”
她在快步走開之後,偷偷看了柯以律一眼。
柯以律和柯以紓親密地湊在一起說話,柯以律笑着低頭看着柯以紓的眼睛,一臉溫柔寵溺。
離離心裡一陣煩亂,獨自快步跑開。
蔚清寧在她身後神情複雜地站着,並未追上。
離離跑到海岸拐角的礁石後,呼嘯的風在這裡迴旋,顯得格外冷清。突然,一個碩大無比的黑影像遮天蔽日的巨手,向着她壓下來。竟是大片的黑蝙蝠,血紅的眼珠閃着詭異的光。
她下意識地往後一退,腳一下踏空,從礁石上掉了下去。腳踝突然被什麼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拖進海水裡。
她用力地蹬腳,鹹澀的海水在瞬間倒灌進她的口鼻中,她連呼救都還沒來得及,已經被拖入深海之中。
海水嗆入肺中,胸口痛得像被人撕裂一樣,離離痛苦地抽搐,神智模糊,只有手還無望地向上伸着。
就在她放棄掙扎的時候,忽然有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往海面上拖回去。
深藍的海水陡然一震,一股微微的波浪,以她爲圓心,向四周震開。
抓着她腿的那條軟滑的東西,頓時鬆開,落了下去。粘稠的腥氣在海水中散開,卻沒有血的顏色。
是一隻大王烏賊。
終於脫困的離離,被拖上一塊礁石,一雙手按壓她的胸口,她嗆出好幾口水,眼前的昏黑逐漸變得明朗。
她沙啞地喊出那個救了她的人的名字:“柯以律……”
柯以律神情愧疚:“離離,對不起,我妹妹她……以後我不會再讓她做出這種事。”
離離恍惚地坐起身。原來又是柯以紓搞鬼嗎?
“嗯,可能是……我看見她從山崖後走出來,然後感覺不對勁,過去一看,你已經落水了……”
他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卡住了,說不出來。
能說什麼呢?請她原諒自己這個加害於她的妹妹嗎?還是讓她不要顧忌他,儘管對付他妹妹?
根本就是兩難,兩難開口。
離離立刻就把話接下去了,似乎一點也不在意:“沒什麼,神族與魔族本來就有糾紛……你以前也天天追殺我呢。”
柯以律點頭,說:“是啊……那個時候,怎麼會想到,我們會有現在。”
在他對着離離,說出“你死定了”的時候,怎麼能想到,最後在她手上不得翻身的人,竟然是他自己。
他們坐在黃花覆蓋的岩石上,望着遠處,一時都沉默,不知道說些什麼。
潮水的聲音,陣陣涌來,周圍的黃花,像是被聲音震落,一朵一朵掉下來。
“喂,柯以律……雖然不願意承認,可是,我們好像真的不能做朋友呢。”她勉強笑着,“你妹妹這麼討厭我,我又這麼笨,我不知道她到底爲什麼討厭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喜歡我……”
“以紓以前從沒對人這樣過,我想……她只是因爲你是魔族,所以要殺你而已。”柯以律低聲說。
“是嗎……”她輕聲說着,抱着膝蓋坐在花朵的陰涼中,“我們的距離,還真遠……好像,唯一能有的未來,就是離別或者敵對。”
柯以律默默地聽着,一言不發。
“有時候我真覺得,我的名字,可能跟我的人生有關係吧,離離,離離……總是面對着一次又一次的離別,和我的家人也是一樣,爲了他們的安全,我不得不離開。我珍惜的一切,都不能留在我的手中,都註定要離我而去。”
她被迫一個人離開家,卻一直都沒有跟別人提起過這些。明月瞳個性火爆,嘉南只是個小孩子,蔚清寧雖然是個傾訴的好對象,但是不知爲什麼,她就是無法對他說出這些話。
柯以律嘆了一口氣,輕輕地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暖暖的,讓她心口微動。
“不是這樣的,雖然你的名字叫離離,但是你的姓氏是吳,吳離離,應該是沒有離別,永遠在一起的意思。”他微笑着凝視她,“你看,世界上誰的名字,有你這麼好?”
“真的嗎?”她勉強笑了出來,忽然想到了柯以律母親種植的那些福祿考,福壽綿長,繁華錦繡。這麼好的名字,到最後也不過孤獨地盛開,零落成泥。
她忍不住輕聲問:“那些福祿考,還在開花嗎?”
“自你走後,開得越來越繁盛了,像獵獵燃燒的火焰一樣——本來它的英文名,也就叫火焰。”
離離嘆了一口氣,說:“真想去看看。秋天的話,月湖旁邊所有的楓樹都變成紅色,一定美得驚人。”
“來看吧,花會一直開到秋天,然後楓樹林就開始紅了。”
離離忍不住失笑:“可是柯以律,我們是仇敵哦。”
柯以律問:“仇敵就不能到我家來了嗎?”
“你覺得呢?”她好笑地問。
對話又沉默下來,遠處海天相接,一片清澈的藍。
柯以律忽然開口說:“不過,幸好你身邊還有蔚清寧。他是個很完美的人,我們神族也都很敬畏他,你和他能在一起,也很好……一定會幸福的。”
“沒有!”離離趕緊矢口否認,“我只是因爲無處可去,所以才借住在他家的,不過他對我真的很好。”
“他很喜歡你,我……聽說了。”
離離無語地低下頭:“不是的,那些都不過是傳言而已。其實我們真的沒什麼,只是普通朋友。”
“是嗎?”他轉頭,凝視着她。
“是啊。”她說。
接着又是沉默,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同樣安靜沉默的,還有站在他們不遠處,另一塊礁石上的蔚清寧。
他坐在礁石上,看着徒勞起伏的浪花,無論它們如何洶涌地朝着目標涌去,最後都只能是落回原處。他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蔚清寧,你豈不是也一樣,無論如何,終究都是回到原來的處境。
求之不得,日夜不安,永生永世——
他眼前,忽然閃過一道幻覺。萬年之前,崑崙神宮之中,她坐在他的對面,親手給他安排了他一生的命運。
她說,你可以得到所有一切,心想事成,無往不利;你凌駕於天,掌握整個乾坤,世間一切,無不歸屬於你一念之間——唯有你最珍視的,永遠不可屬於你。
那個時候,他並不理解這個命運的惡毒。
然而現在想來,該是多大的怨恨,讓她親手給他定下這樣的結局。
春日朝暉一樣的面容,陡然之間蒙上一層寒冰,他失控地喃喃自語:“是你執意要擺脫我,所以才設下這個命運,對不對?因爲你明知道,我唯一珍視的,只有你而已。”
旁邊的柯以律似乎感覺到什麼,在潮水沖刷礁石和山崖的聲音中猛地站起,穿過黃花低垂的藤蔓,向外飛去。
然而,空蕩蕩的海面上,一無所有。
黑褐色的礁石高高低低地林立,碧藍的海浪不疾不徐地拍打盪漾,日光之下,一片鮮明凝固。
“我有低血壓,真的……”
被闖進臥室的蔚清寧從被窩裡拖了出來,凱蘭很無奈。他扶着頭在沙發上坐下,痛苦不堪,“有什麼急事嗎?”
蔚清寧坐在他面前,轉頭看着落地窗外大片的海,傾瀉進來的陽光讓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
“請你幫我一個忙。”他臉色平靜,緩緩地說,“你幫我,殺了吳離離。”
凱蘭猛然擡頭看着他:“吳離離?就是……就是和你一起來的女生?一個小時前你還對她情深意重!”
蔚清寧打斷他的話:“別追究理由,你去不去?”
“你自己爲什麼不去殺她?”
“她是我喜歡的人,關鍵時刻我會下不了手。”他冷淡地說。
凱蘭怔了怔,然後跳起來:“你還騙我說她不是那個人,居然說她只是山鬼。難怪我第一眼看見她就覺得毛骨悚然!我早該知道,世界上懷有闢異劍的,只有她啊!”
“她如今已經入魔了,我也是想帶她來見見你,看你感覺怎麼樣。”
“那麼現在又爲什麼要殺掉她?因爲她入魔了嗎?”凱蘭湊近蔚清寧,“喂喂,你好像也入魔了嘛,而且,是爲了她吧?說實話,這事情我要是幫你做了,等你後悔了,你說不定會跑來砍了我……”
蔚清寧壓低聲音,語調卻在微微顫抖:“但我現在絕望了,她甚至根本不喜歡我……軒轅說得對,我也許可以放棄她。”
潮水的聲音在窗外隱隱涌動,明亮的藍光在室內粼粼閃爍,蔚清寧的周身包裹着動盪的光線,虛幻迷離。
“我相信你總有一天會被自己的執念害得很慘。”凱蘭無奈地攤開手,“我不想幫你,雖然我的七寶妙樹號稱是天地間唯一可以對抗闢異劍的武器,可是萬一弄不好,會是她把我的七寶妙樹劈成兩半也不一定!”
“放心吧。”蔚清寧淡淡地說,“她現在力量還沒有恢復,絕對不是你的對手。”
凱蘭看着他,低聲說:“女媧的力量消失了,盤古剛剛從沉睡中醒來,你又入魔。人間早就已經搖搖欲墜,你再殺了她,神族和魔族的局面,會不會很難收拾?”
“這又關我什麼事?”蔚清寧冷笑。
“好吧,你這個偏執狂!”凱蘭一臉牙痛的樣子,深深吸氣,“你既然等了這麼久,那麼再等一等又怎麼樣?你不親手殺她,她也總是要死的,一百年後吳離離就不存在了!”
“那又怎麼樣?”
“反正我絕對不去殺她。我只給你一個忠告——下輩子,你可以陪着她一起長大!”
蔚清寧微扯一下嘴角:“好吧,我會謹記的。”
蔚清寧站起身走到屋外。
雲朵高遠,海天廣袤,一片空茫的藍透明如同琉璃。
離離穿着白色的裙子坐在海邊的岩石上,和身後的海天一樣乾淨清透,有一種彷彿只要注視久了就會被她完全佔據整個身心的力量。
他忽然在這一剎那間,深深悲慟。
爲什麼只因爲一剎那的絕望念頭,就要讓她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爲什麼,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掉,也不願意讓別人得到。
爲什麼,命運是怎麼樣,他就得怎麼樣。
他走向離離,臉上的笑容溫柔,深深凝視着她。
他牽着離離的手回去,他們踏着沙灘,留下長長一串並排的腳印。
那個時候,他在心裡想,也許並沒有絕望。也許有一天,她什麼都沒有了之後,會轉過頭髮現,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一直都守在她身邊。
等到,她失去柯以律的時候,等到她走投無路,只剩下他一個依靠時……她應該就會緊緊地抓着他的手,不肯放開吧。
風暴過後,恢復了通訊,嘉南的奪命連環CALL果然開始了。
“我怎麼找不到你們?你們在哪裡?幹嗎不帶我們去?給我地址我也要去!”
離離把手機移開,儘量離耳朵遠一點。
蔚清寧接過手機,很冷靜地說:“嘉南,這是我們的約會,你別來破壞。”說罷立即掛掉電話,把他、嘉希、明月瞳、楚沁承全部列入拒絕用戶。
離離嘴角抽搐,她簡直可以看到嘉南捏着電話大聲咆哮“你們這兩個見色忘友的混蛋”的情景了。
“別管他。”蔚清寧說着,牽着她的手上船,“走吧,總算可以離開了。”
他們的船和柯以律的船一起在碼頭啓程。
海鳥低飛,天碧如藍。她靠在船尾,看着與她方向相反的,柯以律的船。
兩條白色的船隻,在藍色的大海中,互相相望着,漸行漸遠。
最後,凝望的彼方,終於變成了一個白點,被地平線吞沒。
蔚清寧帶着離離去了很多地方。
希臘的帕特農神廟,蒼涼的斷壁頹垣之外,蔓草青青。他們一起走過的希臘小街道,九重葛從陽臺上倒垂下來,大片紫色爛漫無比。古希臘已經不存在,所有的希臘老房子都是拜占庭風格。
清澈的尼羅河邊,挨挨擠擠全是阿拉伯人,埃及所留下的,只有金字塔和文物,沙漠中一望無際的彼方,夕陽落日,一片暮色。
在盧浮宮內他們看到漢謨拉比法典,蔚清寧指着上面一條,慢慢地把那世上只有寥寥數人能辨認的楔形文字翻譯給她聽:“若有妻子指責丈夫對她不好,並且她沒有犯錯就被丈夫冷落或背棄,她可以帶着自己的嫁妝,回到父母家中。”
在恆河邊,無數瀕臨死亡的人,從炎熱的各地趕來,投身於聖河。清晨籠罩的霧氣下,灰濛濛的河邊,印度的原住民已經成爲賤民,他們的語言是英語。
整個世界的神,彷彿都已經在這個時代毀滅了。
天地這麼遼闊,人世這麼繁雜,陌生的國度,聽不懂的語言,她唯一可以做到的,只有跟着蔚清寧。
在*的街頭廣場,他們在廣場旁邊吃冰淇淋。廣場上的鴿子在燦爛的陽光中慢慢踱步,肥胖得飛不起來,旁邊的鮮花顏色嬌豔,開得讓人沉醉。
連時光,都變得那麼美。
離離擡頭去看蔚清寧,正好他回過頭,四目相對。蔚清寧微笑着,輕聲說:“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離離含着冰淇淋的勺子,睜大眼看他。
“遠古時代,在遼闊的大地上,我和她孤零零的兩個人,並肩在風中驅馳,一片花瓣落地的時間,從崑崙到東海,一路上全都是蒼茫荒涼,天上地下,似乎只有兩個人可以攜手。”
“你和她?她是誰?”離離託着下巴問。
蔚清寧把目光轉向外面:“是我以前喜歡的人。”
離離頓時“啊”了一聲,八卦之心熊熊燃燒起來。
看着她陡然一亮的眼神,蔚清寧無奈地問:“你就這麼高興我有喜歡的人?”離離趕緊辯解:“我只是很好奇嘛,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怎麼樣的?”
“她……不喜歡我,一意逃避,可我就像對她着了魔,無法放手。後來,我們在崑崙山上激戰,毀滅了成千上萬的星辰,最後她終於屈服,在流星成雨中,被我困在身邊,再也無法離開。”
離離滿臉黑線:“你這樣做,好像不對吧?”
他低聲說:“是不對,但我沒有辦法,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方法把她留在我身邊。”
離離託着下巴看他:“喂,你好可怕。”
蔚清寧凝視着她:“你……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什麼感覺?”她迷惘地問。
蔚清寧慢慢地移開了目光:“我還以爲,你會在八卦的明月和嘉南那裡,聽過這些事。”
“沒有啊,你雖然緋聞很多,但是這一段,我真的沒聽說過!”離離搖頭。
他冷冷地“嗯”了一聲。
氣氛冷下來,離離有點不自在,便問他:“她很漂亮吧?”
蔚清寧看了看她:“她美得就像煙雲一樣,全身上下蒙着光彩,令人幾乎看不清楚,飄渺恍惚。”
離離深吸了一口氣,想象着那個女孩子的樣子,卻怎麼也想不出來,只好一邊挖着冰激凌,一邊看着面前的蔚清寧。
蔚清寧有一種很奇異的魅力,讓人在看見他的時候,忘記身邊一切事物,彷彿置身於四月春日桃花下。他整個人,盡善盡美,流光溢彩。
太過完美的人,只適合仰慕,卻很難心動吧。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忽然聽到蔚清寧問:“喂,離離,你喜歡的人,又是怎麼樣的?”
離離想了想,說:“沒什麼啊,我這麼普通的人,也就是想要一個普通的男孩子來配我吧。溫柔起來,能令人特別安心的那種。不需要像你這麼漂亮,有一點也就夠了;不需要像你一樣強悍,能在危險逃命的時候,牽住我的手也就可以了;然後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會陪我說說話,不需要讓我一下子就開心起來,只要他會陪在我身邊,也就夠了……”
蔚清寧輕撫她的頭髮:“離離,雖然我不是讓你很滿意,但,或許給我一點機會……我們也可以在一起。”
因爲他輕輕的這一句話,她的心口,猛地抽搐起來。
她知道蔚清寧是足以保護她的,因爲他這麼強大厲害,只要她一心一意地把自己交託給他,只要她點一下頭,以後的人生繁華無盡。
然而,這麼美麗的誘惑,她視而不見,倔強地露出笑容:“不,蔚清寧,你應該找個更好的人相伴一生,而我能夠喜歡的人也不是你。”
蔚清寧注視着她,慢慢開口,嗓音溫柔如春風拂過:“離離,你可以考慮幾天再回答我……因爲我們,會在一起很久的,不是嗎?”
她沒說話,低下頭,心虛地沉默着。
“不過,沒有關係,如果哪一天,你覺得不開心,或者傷心失望的時候,只要你一回頭,我就站在這裡。”他笑容溫柔,動人心魄,“我會一直守在你身後等着你。”
法國的鄉村,在八月的時候,尤其有印象派的風格。楓丹白露森林附近,那些如同塞尚描畫出來的山林、莫奈塗染過的池塘,色彩鮮明,光點明亮,帶着一種近乎虛幻的燦爛光影。
柯以紓挽着柯以律的手和他一起穿過橡樹林,擡頭看前面平坦的山原上,佇立着的大莊園。
她興高采烈地問:“終於可以吃到家裡的菜了,哥你開心嗎?”
柯以律點點頭,無奈地朝她笑笑:“我有點累,你倒是很有精神嘛。”
“真沒勁,好不容易回家了,你卻還是這樣。”她不高興地嘟囔着。
傭人過來請他們去用餐。在寬闊的餐廳內,柯以律在餐桌的另一頭坐下,卻被柯以紓拉起來拽到她旁邊,冷開胃頭盤和湯上來之後,柯以律一擡頭,剛好看見了牆上的大電視,有點詫異:“什麼時候出現的?放這裡好像有點不協調?”
“我就喜歡改造我們的家,怎麼舒服怎麼來。”柯以紓笑眯眯地說着,拿出遙控。
播放的正好是新聞,盧浮宮遊客發生爭執,正用四種語言對罵。鏡頭無聊地在玻璃金字塔前遊移,忽然對準了正從盧浮宮中走出來的一個少年。
那是個十八九歲的東方少年,正從玻璃金字塔中走出來,轉頭看着身後的一個少女,微微而笑。他身處的折光無數的金字塔,他身後華美的宮殿,似乎全都一瞬間隱去,化爲模糊一片。一剎那,所有的人似乎都被驚人的美麗擊中,連那兩個正在進行精彩絕倫的四國語言罵戰的大叔,都停了下來,說不出話。
少年似乎早已習慣,目光只在身後那個女孩子的身上,見她在人羣中不知所措,他便很自然地牽住她的手,帶她避開攝像機。
女孩子只是一個普通的東方少女,烏黑的長髮襯着一張小小的臉,整個人有一種遊離於這個世界的感覺。
她被少年拉着手,低着頭,匆匆穿過人羣,消失在鏡頭中。主持人切換了畫面。
柯以紓涼涼地說:“原來蔚清寧和吳離離也在法國。”
柯以律默然轉頭看外面。
柯以紓忽然放下刀叉,很認真地說:“哥,我們結婚吧。”
柯以律怔了怔:“什麼?”
柯以紓捏着手中的餐巾,小聲說:“我們小時候就說好,要在一起永遠不分開的,我們結婚吧。”
“那都是小時候玩鬧的遊戲。”他低聲說,“以紓,你是我妹妹。”
“我不是!我是被拋棄的,因爲我從小就有令人懼怕的力量,所以連我父母都拋棄了我……那個時候,是你把差點死掉的我帶回了家!”她的眼睛漸漸地紅起來,“小時候,我不會控制自己,也曾經傷害過你好多次,可是你每次都笑着對我說,不要緊。那個時候我就想,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你是我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以紓!”柯以律打斷她的話,“回去睡一覺,明天……你就知道,不能開這種玩笑。”
“你以爲這只是玩笑嗎?”她大聲吼出來,“難道明天,我就會改變現在的想法?”她的眼淚撲簌簌地落下來,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柯以律坐在桌前,關了嘈雜的電視,一直沉默。
回國的第一天,離離終於得到批准,可以去看爸爸媽媽。
“女兒,你真是太幸福了,這麼好的學校,還組織學生去歐洲遊啊?”媽媽興奮地接過名牌香水。
弟弟問:“姐,你暑假裡會回來住嗎?”
離離搖搖頭:“我……應該還是會住校吧。”
“既然這樣的話,女兒,我們商量一下吧!”爸爸插進話來,“我們準備把一個房間騰出來當書房,書房裡也會放一張牀的,這樣你回來後就可以睡了。”
離離看着他們高興的表情,低聲說:“可是……也許以後,我會從A學園退學……再回來呢?”
媽媽大驚失色:“女兒啊,不會吧?你會被開除!”
弟弟悲痛欲絕:“我的新書房,我的新臥室……”
離離看見一家人悲痛欲絕的樣子,只好說:“好吧,我會一直在那裡呆下去的。”
“這纔好嘛!乖女兒,媽媽給你做飯去。”
離離趕緊點頭:“我幫你洗菜。”
“姐,先別洗,熒熒姐都找你好幾天了。”弟弟插嘴。
離離趕緊拿起電話,撥通熒熒家的號碼。
接電話的人不是熒熒,而是她的媽媽。
“阿姨,我是離離,熒熒在嗎?”她問。
熒熒的媽媽一聽見她的聲音就很激動:“離離,你到哪兒去了?我們……熒熒前些日子打了你好多電話,都沒找到你!”
離離不由得眼睛一熱:“阿姨,前些日子學校組織出國旅遊,所以手機不是很好用……”
“快過來吧,熒熒現在就在等你呢,你趕緊的!”
離離在電話這邊拼命點頭,放下電話,說:“媽媽,我先去一趟熒熒家。”
“快去快回,馬上回來吃飯啊!”
“嗯,半小時!”
熒熒家和她家住得不遠,是在高層的頂樓。
熒熒正在看電視,聽到開門聲音,立即便轉過頭,從沙發上跳起來,眼中隱隱青光迸射,抓起面前的玻璃茶几,就向她砸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