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邀約

起初幾次,他得去酒窖拿酒,次數多了,府上下人掌握了規矩,酒喝完,新的一罈酒便被送了過來。

他又渾渾噩噩地從夢中醒來,可少爺並不在牀上,苑內也無下人蹤跡。

羅二兩手扶着門框,大腦如冰雨澆淋瞬間清醒,他慌張地跑着,斜倒着的酒罈被踢去數丈之遠。

“少爺!”他的聲音都在顫抖,似有個什麼東西從喉嚨遊向胸口,接不上氣。腦中不計其數的片段閃過,卻又空白。

廳內未有嚎哭聲也無懸掛白幡,老夫人眯着眼坐在椅上打盹,手邊放着賬冊。

羅一從遠處走來,經過身側時停步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訴道:“老夫人,少爺醒了。”

隋清荷擡起眼瞼,目光未在二人身上停落便又閉上了眼。

羅一退出屋子,羅二跌跌撞撞地跟過去,語不成句道:“少爺在哪裡?我怎未見到他?”

羅一急速地走着,將衣袖捋起,“少爺身子虛弱,走不遠。”

府上下人一半守在大門,半數的在院叫和後院。羅二回去後未發現少爺蹤跡,謝芊怡也不在屋中。

他不知醉酒之時發生了什麼,老夫人反應會如此平靜。

下人聚集之地不必細找,寧府並不算大,可找起人來卻費勁。

羅二愈走愈慢,心不在焉地想着心事。

柳絮隨風起舞,稍不留神便溜入口鼻。清澈的湖面上覆蓋落下的柳絮,湖中的魚兒游到岸邊,隔着水兒便能看到魚的大小。

“少爺,”他喃喃自語,卻見涼亭上抱着的一男一女。欣喜若狂趕赴,本以久別重逢,可那人並非魚笙。

“少爺!”他失望不已,臉上的喜色淡去許多,“你醒了。”

寧卿淵緩緩地轉過身子,臉色蒼白,臉頰兩處凹陷,憔悴不已。

他動作不利索,卻不知爲何能走到這裡。羅二走過去將他扶坐,謝芊怡在旁雙手緊握地看着他們。

府上下人不久尋來,羅一依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不見老夫人蹤跡。

衆人皆一言不發,謝芊怡蠕動着嘴似要說什麼。可欲言又止,她轉過身子,口中發出長長嘆息。

少爺回到屋裡,羅二不敢閉眼也不敢去找羅一。他抱着空空的酒罈,雙目看着遠方,似久久凝觀,便可穿透牆瓦,看到所思所想。

待至深夜,少爺服藥入睡,老夫人在羅一陪同之下前來探望,不過卻也是一言不發。

謝芊怡沒有進屋卻在屋外守了一夜,羅二送去斗篷,一時之間感慨萬千,卻也不知該說什麼。

第二日過了晌午,夫人過來喂藥,羅二拿着竹箸將菜中的豆子一顆顆撿到碗裡,拌着飯吃下。

“魚笙過來了?”

“嗯,”羅二飲了口茶,吞嚥的並不急,不過卻還是被嗆到,“少爺怎麼知道?”

“羅一告訴我。”

“什麼時候?”他道。“少爺是想見魚姑娘嗎?”

“昨日,”寧卿淵看着坐在廊下的謝芊怡,他們二人的對話,她能聽得清清楚楚,“不必了。”

羅二哦了一聲,將未吃完的菜食都倒入碗中。不過碗太小並不能完全裝下,有些菜便撒到桌上還有手背上。

他將這些日謝芊怡照顧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廊下的人沒有反應,既不趁機要挾也不離開。

躺在牀上的人翻了個身,背對着他們,“這些日你也辛苦,若無事便去休息吧。”

羅二將門給闔上,一手拿着竹箸一手拿着碗,謝芊怡依然坐在廊下,玩弄着從發上拿下的髮簪。

“少爺與你說了什麼?”他問道:“應是與魚笙有關的吧?”

“嗯。”謝芊怡試着將髮簪上的碧璽給剝下,指甲蓋缺了個口子,碧璽石卻紋絲不動,“他問我那日爲何會出爾反爾陷害魚笙。”

“謝姑娘是如何回答的?”

謝芊怡未理睬他,將髮簪扔到水裡。池水路經寧府回到城中,不知被扔棄的簪子是石沉還是不知去往何處。

少爺病重不醒的幾日裡,夫人每日燒香拜佛。迴天無術的人醒來,夫人唸叨佛主保佑,先去廟裡還了願,然後不知聽誰說的,將每日唸經時的焚香與水一起熬藥。

羅二跟在夫人身後,少爺醒了有兩三日了,雖說傷勢嚴重,但恢復的也算是快,若是平日注意些,不將受傷的肩壓着,恐傷口也不會再流血。

“少爺,”羅二將藥放下,對寧卿淵使者眼色,讓他不要喝這碗藥,“今日夫人給你煎的藥。”

“嗯,”寧卿淵自己從牀上坐起,昨日還是謝芊怡在旁照顧,只是不知今日她去了哪裡。

寧卿淵將碗給端起,碗中的藥被一口飲盡,碗底的殘渣不知是香灰還是藥渣。

“我想出去走走。”

羅二接過碗又偷偷地看了寧氏一眼,心中想着,少爺是否要尋魚笙去了,可少爺傷勢未愈,若他跟着魚笙離開西臨,只怕身子吃不消。

他暗暗摸着錢袋,心中掂量着,平日偷偷存的銀子,若少爺跟着魚笙遠走高飛,這些銀子估計夠二人支撐些日子。

“去哪裡?”寧氏在牀邊坐下,手裡握着一串佛珠,“你祖母可有過交代,傷勢未痊癒前可哪裡都去不了。”

“不出寧府,只是透透氣。”

寧氏也未答應,恐是怕兒子的要求會令她心軟答應,竟未久呆,也未管羅二就先離開了。

羅二欲言又止,可少爺爲開口前他又不能多說什麼,只怕少爺未起的心思因自己的多言而有了主意。

躺在牀上的人翹着二郎腿,看不出重病初愈。羅二的位置也只能看到少爺的側臉,所以也不能猜出其心情是好是壞。

“這些日怎未見到祖母?”

“老爺身子受寒抱恙,老夫人主內持外,雖有羅一幫襯,但畢竟年事已高,從外歸來後便回屋休息去了。”

寧卿淵睜着雙眼看着頂上的牀幔不知再想着什麼。羅二猶豫躊躇之下問出好奇,“少爺可是要與老夫人說魚姑娘的事?”

“嗯。”

羅二退出了屋子,他得找羅一幫忙,這個時候二人是否能相見,相見後的結果可又再令少爺受傷。

羅一的閉門不見,他在外只聽到袁圓的說話聲,雖聽的不清,卻似乎是與少爺有關。

他等了些時辰,等的口乾舌燥,等到日落西沉,若不是怕餓着袁圓,他或許可以等的更久些。

飲了兩大碗水後便沒了餓欲,本想回少爺屋裡,卻見謝芊怡抱着雙膝睡在廊下。他本欲將她喚醒,可又怕被問多話,說多錯多。

他站了一宿,到了第二日天亮就出了府,找了個麪攤要了碗陽春麪,沒有吃飽,又買了兩個大肉包,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少爺醒後就未見到陶漓與魚笙了,不知他們是否離開?還是知道少爺醒了,在客棧內等着少爺。

西臨的客棧並不多,若要找人並不麻煩。不必少爺親自出馬,只要他們沒有離開這裡,他也能找到。

羅二咬了口肉包,肉油噴出,弄的他滿手都是。

三下兩除二地將肉包吃淨,嘬吸着手指,看着往來的人羣卻不知該去哪裡。

回到寧府,謝芊怡果然未走,不過卻站在水裡尋找着什麼。

羅二在水邊蹲下,順便將手上的油給洗乾淨,“你找什麼呢?”

“髮簪。”

他未出手幫忙,而是回屋取了銀子去了首飾鋪子,做了個和謝芊怡尋的一模一樣的髮簪。只不過得等半個多月才能拿到髮簪,也不知這銀子有沒有白花。

待到天黑,他回到少爺房中,房中未點火,缺月被烏雲給蓋住,屋中漆黑一片。

“少爺,”他將燭火點上,給杯中倒上茶,喝了大半後猶豫道:“謝姑娘昨日一宿都在屋外守着你,雖說魚笙過來尋你,可若是辜負了謝姑娘的一番深情.......畢竟少爺的命也算是她救的。”

寧卿淵翻了個身,背對着羅二道:“今日祖母過來,我與她說了這件事。明日早食時,我會給那人一個交代。”

羅二點了點頭,出門將這話告訴了謝芊怡,可她並無多大反應,蜷縮着身子,一動不動。

羅二一夜失眠。待到第二日,一直躲着他的羅一出面,老夫人由寧氏攙扶前來,就連抱恙的寧煊冶也過來了。

羅二攙扶着行動不便的寧卿淵,一羣人等入座。謝芊怡今日特地梳妝打扮,略施薄粉,從她一舉一動竟可看出幾分緊張。

似乎人未到齊,桌上多餘兩副碗筷。袁圓好奇詢問卻無人理會。

羅二瞥了眼羅一,恰巧他也看着他。

下人先端來甜湯暖胃,糕點粥食一一呈上,隋清荷僅抿了口濃茶。除了有孕的袁圓動了食箸,其餘人等都一動不動。

羅二又偷偷瞥了眼羅一,見他心事重重。聯想那剩下的餘座,兩副碗筷,難道是老夫人知曉了?

果不其然,不過隋清荷卻未從他這裡下手,而是直接詢問了寧卿淵。

“前些日子,西臨來了兩個陌生面孔,來我寧府找人,卿淵與那二人是否熟悉?”

羅二以爲是羅一告密,可見他緊皺的眉頭哪裡是幸災樂禍。

“遼沅舊友,”寧卿淵輕輕笑道:“祖母也知孫兒去遼沅幾月,有幾個朋友也不奇怪。”

隋清荷沒有多言,將目光轉向如坐鍼氈的謝芊怡,“謝姑娘也是遼沅人?”

“不是。”

“那謝姑娘與卿淵因何結緣?”

謝芊怡不敢多言,可寧老夫人看人眼光又似含箭,令人不敢言假話,“這........”她支支吾吾,既想得寧家上下許默又不願悖了心上人的意思。

“謝姑娘不方便多言?”

謝芊怡連連搖頭不知如何是好。寧卿淵也不言語,似由着她自生自滅。

“那便罷了,”隋清荷倒是好說話的很,但定如此輕易便被打發了.

她將管家給支走也不知作何去了,羅一準備跟過去卻被攔住,“卿淵朋友不遠萬里來到西臨,寧家怎可怠慢了他們。昨日我已讓管家親自登門宴請,看着時辰,怕已經到了府外。”

羅二深感不滿,果然薑還是老的辣。老夫人如此關心,怕是也猜出少爺受傷之事與魚笙他們有關。

陶漓是個笨書生,恐是撒不了謊,而他又不知少爺是否對魚笙有氣,到時二人見面,不知又會惹出什麼幺蛾子。

不多時,管家領着個人進來了。羅二扭頭一看是陶漓,雖說擔憂,但不見魚笙蹤跡又令其不安。

陶漓從容不迫,寧老夫人讓他坐下,其也不客氣。

“怎麼就公子一人?”隋清荷問道。因爲留下的兩個位置在她右側,既然魚笙未到,陶漓便與她親近。

她親自給陶漓盅中倒上酒,遞上竹箸又給其碗裡夾菜。

“老夫人不必客氣,”陶漓避而不答,詢問關心起寧卿淵的傷勢,“二弟,你的傷勢如何?”

“無礙。”

隋清荷不善罷甘休,插話道:“陶公子!你與卿淵以兄弟想稱,不知是否知曉是誰傷了我孫兒?還有與你一同在府外的姑娘呢?”

隋清荷面色冷峻,此番話一出,令陶漓不敢作答卻又不知如何回答。寧卿淵皺着眉頭,不過卻還沒有開口說話。

“姑娘千里迢迢而來,既女扮男裝,怕也是另有目的。只是不知今日邀約,姑娘不赴宴,是看不起我寧家!還是覺得卿淵的這條命不值一提!”

陶漓抿着嘴脣,一隻手緩緩地將酒盅給拿起,他亦有難言之隱。

寧卿淵依舊一言不發不知想着什麼。

“羅二!”隋清荷又換了個人追問,大有不知根究底不罷休之意。

“小的什麼也不知,”羅二也不慌,不管後果如何。

隋清荷拍桌而起,氣喘吁吁道:“既都不願說,那就讓老婦親自去會會那姑娘。”

“老夫人,”羅一將其攔住,站到管家身邊道:“前些日子,西臨來了一羣身份不明的人。昨日我上街,聽說他們在抓一位公子。”

管家接着道:“就在昨日,聽說西臨鬧了事,有位公子被人給打傷。小的受老夫人之令去了客棧,見陶公子手裡拿着藥,當時小的留了個心眼問了客棧掌櫃,得知另位公子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