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不必這麼做,因他已使不出力氣站起。上身似被烈火燒烤,擡起手臂碰觸肩膀,明明未有流血,可卻感覺肩頭像被人撕裂,血肉分離聲徘徊耳邊,全身的血液逆流,從肩頭涌出。
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已出現幻覺。他不知能否離開寧府,又是否能離開這間屋子。
“將我扶起,”牙齒打顫,手摸雙膝有聞,可卻覺雙膝冰寒,腿不能動,如果這個時候有人拿刀將雙足砍下,也不會有痛感。
謝芊怡並未過來幫忙,而是緊張地看着他。
寧卿淵雙手撐着牀沿,還好手還能使得上力氣,只是,這一次肩上傷口卻真的裂開。
“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感覺不出任何的痛感。
裂開的肩傷流出的血順着手臂而下,從掌心而出。他用手支撐着身子,雙眼看着地面板石。
天旋地轉並不好受,令人作嘔。只是不知吐出來的會是什麼。
“謝姑娘!”他費力地喊着,如果羅二在就好了,就算讓他看到了狼狽,如果是命令,他會帶着他離開這裡。
謝芊怡離開了屋子,如他所料帶來了羅一。
不多時,寧家老小都聚在屋子裡。
羅二將他扶上牀,雖說意識不清,母親的哭泣聲卻聽的格外清晰。
他並非完全不能說話,因爲冷,牙齒不發出“咯咯”的聲音,如果在這個時候說安慰的話,他沒有心思應付。
關心太多,害怕太多。羅一這次會不會將受傷的原因說出,他的傷勢又有多重,羅二會不會因衝動怪罪魚笙。
如果魚笙因他成親的事離開了西臨,那似乎不必擔憂此刻。雖說找人麻煩了些,但總好過令她擔憂。
若魚笙還留在西臨,如果讓她知曉傷勢.......
方纔謝芊怡落淚已令他難受,若魚笙爲此而難過,倒不如再被砍幾刀的好。
他的意識不清,雙眼渙散,可大腦內想的卻越來越多,毫無頭緒的擔憂,此刻自己與自己的對話。
眼前漸漸成了白濛濛一旁,感覺到有人靠近,有人在替他擦拭身子,聽到了哭泣聲,卻不知道是誰。
寧卿淵昏迷不醒,牀前人的呼喚偶爾能得到迴應。但是,這樣的反應卻更令人不安。
傷口已有潰爛,大夫每日都守在屋裡,煎藥敷藥未起到任何作用,傷口不能痊癒,唯一可做的只是不讓傷口惡化。
謝芊怡留在了寧府。隋清荷前日曾再問過羅一關於寧卿淵受傷的事,羅一還是選擇了隱瞞,羅二也沒有說。
後來,隋清荷找到了謝芊怡,二人經過短暫交談,當時屋中除了昏迷的人之外,其他的都在屋外等着。
隋清荷給出了誘惑,謝芊怡看着躺在牀上的人,猶豫了許久,最終搖頭拒絕。
至那事後,她就留在了寧府。沒有誰曾來找過她,隋清荷給她安排了間屋子,不過,似每日的時間裡,她都只爲守着那個人。
西臨的大夫被找了個便卻都束手無策。寧卿淵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虛弱,他有時會醒來一陣,不過雙目卻看不清物像。
謝芊怡每日替他擦拭身子和上藥。她曾離開過半日,回來時雙目紅腫,羅二問她,她卻不說話。
羅二心急,謝芊怡哭着說。找到可以救寧卿淵性命的人,可那人卻袖手旁觀,因爲只有他死了,另一個人才安全。
這話被傳到老夫人耳中,寧府的下人也很快知道了這件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卻無人多言一字。
羅二這些日有些渾渾噩噩,一直都被少爺罵懶惰,誰知少爺竟睡了這麼多日........這麼好的機會,他.......多想當着他的面嘲笑......
隋清荷找了幾個木工,寧卿淵雖然熟睡,但是寧府裡卻熱鬧起來。
羅一命府上下人嚴守少爺病危一事,就連做棺木的木工也得封口,怕說了賠錢送命。
外人只知寧府請了木工,聽說寧少爺快要成親了,披星戴月趕工,打造上等櫥櫃。
寧氏哭也哭罷,整日地守着木工,對製作棺木的木材精挑細選。雖老夫人口裡說,棺木是爲了沖喜。但是,羅二心裡清楚,他不知別人怎麼樣,或許不似他這麼容易接受。
寧府從迦恆寺請來和尚,每日在大院裡誦經。羅二巳時左右會去聽上片刻,待困了之後去屋裡看望少爺,希望他能醒。
府上請來的大夫一個接一個地離開,送走他們時,羅一除了送上銀子外都會反覆叮囑,讓其等不要將這事給泄露出去。
大夫不肯收銀子。寧少爺的病古怪,他們沒有辦法,現在只有看寧少爺的造化了。
但是,寧老夫人請人請神,寧少爺卻沒有好轉跡象,他們皆怕寧少爺歸西,寧老夫人會惱羞成怒,他們無力於寧家作對,也不能撇下一家老小,陪着寧少爺西歸。
製作棺木僅花了兩日時間,寧氏無事可做,撫着棺木喚着兒子的名字。
羅二不與羅一說話也不和府上的下人說話。老夫人問話時他會回一兩句,更多時是看着謝芊怡照顧少爺時,自言自語而已。
也不知過了幾日,度日如年。
天晴起風,羅二坐在廊下,看着被風吹撒院間的柳絮,下人有氣無力地清掃着枝葉,像是餓了好幾頓。
他掏出匕首,魚笙幾日來了西臨,爲何不來找少爺?因爲少爺成親的事嗎?若知曉少爺因她命懸一線,她是否能過來看他一眼?
此時此刻,少爺躺在屋內。睡了這麼多天,該是一段很長的夢吧......
少爺爲了回遼沅選擇娶妻,在夢中應不必顧及什麼,或許夢中的少爺與魚笙已成親,又或許早已生兒育女。
“羅二,”羅一憔悴了,因爲隱瞞少爺受傷之因,老夫人對此氣恨,除了對他不理不睬,對羅一也比往日冷淡了許多。
“有事嗎?”他道。找魚笙的事是否要和羅一商量?他怕魚笙見了少爺,所以的事情都會被揭曉。
“陶漓有辦法救少爺。”
羅一的身後還跟着陶漓,他並沒有注意到那個人,更沒有想到那個書呆子會有辦法。
謝芊怡端來溫酒,救少爺的事並無其他人知曉。可能陶漓自己也不肯定,所以不想在說出之後令人失望。
藥物混着溫酒服下,謝芊怡以口相送,熱過的酒有些酸澀,加上被搗碎的藥丸,兩者混合,有些嗆鼻。
服藥後的一個時辰並沒有等到任何結果,陶漓沒有離開,拿着杵臼,將酒混着帶來的草藥搗碎。
搗藥聲聽得令人昏昏欲睡,羅二撐着腦袋看着羅一,有些費解,又覺得問了麻煩。
搗碎的草藥敷在傷口上,混着烈酒的草藥與血肉貼合,羅二看的疼,可少爺卻未有反應。
他打了個哈欠躺在藤椅上,翻了個身背對着所有的人。
睜大了雙目。困!他真的太困了!只是,少爺什麼時候能醒?他都睡了這麼多日,是時候醒了。
如果可以,能替少爺睡這麼多日,懶惰如他,一定非常樂意。
他從未覺得這麼困過,可眼皮卻不聽使喚,怎麼也闔不上。一直保持着同一個動作,可是屋內靜悄悄,他不敢翻身,不敢有任何動作。
待天色暗了下去,羅一將陶漓送走。他有些口渴,耳邊傳來倒水的聲音,不知道屋子裡面有誰。
他嚥着口水,保持許久的動作,手臂發麻沒了知覺,“謝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
屋裡沒有迴應,他又重複了兩聲。起身出了屋,謝芊怡給他倒了杯水。
端來晚食,少爺並未醒。可能離開屋子有些時候,現在竟能聞出一股草藥味。
羅一沒有再來,他也不知到了什麼時辰。老夫人來過一趟,在屋裡坐了些時候便走了。少爺仍未醒,無一絲好轉跡象。
到了第二日,陶漓又來了。
這次他沒有呆多久,羅二想去找魚笙,卻被羅一攔住。
羅二坐在檐下,無所事事的人掃着掉落在地的柳絮。
謝芊怡拿來幾個梨,削了果皮問他是否需要。羅二想了想,看着桌上的果皮,“不離,還是你吃吧。”
梨被放回了桌上,不多時果肉就變了顏色。
柳絮掉落的太快,風一吹就四處飛舞,掃帚拿在手裡卻不知從何掃起。重又坐回檐下,掃帚被隨意地扔棄,謝芊怡從屋裡走出,坐在他的邊上。
“今日老夫人給少爺選了塊墓地,請了幾個先生看了都說風水好。”
“若你家少爺走了,你呢?何去何從?”
“謝姑娘呢?”他道:“羅一在這裡,我哪裡也不去。少爺一個人寂寞,我話又多,雖說他不定聽見,但也算應了承諾。只是......少爺怕是走的不安心,羅一他.......”
“自然去找楊耀,我是當真喜歡你家少爺,”謝芊怡道:“魚笙呢?聽說從宮裡逃了出來,她在西臨嗎?爲何不來見卿淵一面?”
“少爺重病的事被瞞着,羅一不讓府上下人放魚姑娘進府,怕陶漓也瞞着這事,魚姑娘也以爲少爺生她的氣,怕是等着少爺消氣呢。”
謝芊怡撿起落在腳邊的樹葉,放在掌心用指尖輕輕地戳畫着,“若那日當真將魚笙接走,也許.......”
她將那日楊耀與寧卿淵動手的原因與經過全部告之。
羅二平靜地聽完了這一切,若不是謝芊怡向楊耀告密計劃,他們不會在之前趕到攔住少爺,少爺也不會因此受傷。
但是,他什麼都沒說。走進屋給謝芊怡倒了杯茶,“少爺最不喜歡欠人情,謝姑娘不必內疚,少爺不愛斤斤計較,怕早就忘了這事。”
再又沉默。羅一過來了,不過看到坐在檐下的二人又轉身回去。
羅二在傍晚時去找了他,想將魚笙接到府裡。不管老夫人會追問什麼,他會一個人承擔。
羅一沒有答應,讓他再耐心的等些時候,隨他未說多時,但卻提到等少爺醒後給他自己做決定。
不過,若少爺再也醒不了,魚笙的出現並無意義。
羅二回到自己屋裡睡了一夜,到了第二日又搬來兩壇酒喝得酩酊大醉。
老夫人又找了幾個外鄉的風水先生,估計對選址有不滿意之處,應是離府遠的原因。
傍晚,羅二守在屋外,羅一扶着有孕的袁圓,就在他不遠處。
他飲了口酒,擡着望了眼殘陽,低下頭來,眼淚就難控制地流下。
用袖口拭去眼淚,卻越哭越難受。他也不知難過着什麼,少爺依然昏迷着,不知安危。
烈酒與壺壁碰擊出聲,他走到羅一面前,眼中的毅然而然,“我也不知是否恨你。如果少爺知曉你攔住魚姑娘進府,他一定會恨你。”
羅一未迴應他,緩緩地攙扶着袁圓離去。或不可說又或無話可說。
夫人一時間難接受喪子之悲,老夫人選墓地時,夫人哭求着阻攔,嗓子喊啞了,膝蓋磨出了血,可老夫人卻不爲所動。
老爺一日三餐不離藥,老夫人選墓地的事兒他也未過問。也有好些日未來探望少爺了。
羅二甚少說話,卻有一肚子的話想對牀上的人說。雖說那日對羅一說了那番話,可昏睡在牀的人,他也未將魚笙來西臨的事說出去,不論少爺是否聽到。
謝芊怡儼然成了寧家少夫人,若不是少爺昏迷不醒,不知生死,想必府上的下人早以少夫人相稱。
老夫人雖不言,但對謝芊怡的態度有所改變,前兩日送去了衣裳與首飾,又添了六個伺候的丫鬟。
夫人對謝芊怡更是喜愛,不過在此之際,過多的言語未能出口,早已成了暗自垂淚。
羅二每日喝酒發呆,他不敢出府一步。怕與少爺陰陽相隔也怕遇到魚笙。
他不願見羅一卻又想見他。想要刨根究底卻又怕想當然耳。
飲酒醉,醒來看一眼少爺,壓抑心中衝動,每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