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承碧竹的訓斥聲劈頭蓋臉地衝她砸下來,尉遲在一邊默然看着她,神刀不知道去哪了,估計在哥哥那裡,鴻古皺着眉不語盯着她。

所有人都不再向着她。

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責備她。

因爲她太欠揍。

剛剛大發雷霆莫名其妙地把她哥吼了,還吼得不明不白,沒心沒肺。

“玄天寒零你給我擡起頭來!”承碧竹突然衝她大吼。寒零委屈地仰起頭,咬着牙看着好姐姐暴怒地看着她。

“幹嘛……”

“你神經病還是腦殘啊!問我幹嘛?我還問你腦子是不是被車撞了!”承碧竹暴跳如雷地罵着她,“你有毛病啊?神經質的幹嘛去罵你哥?幹嘛去吼他?幹嘛不好好說話啊你他媽腦殘哇!!”

寒零撇撇嘴,憋屈地忍着又一次要涌出來的淚。

“朱歸顏跟我說了,自從我認識你們倆神經病一樣的兄妹後已經吵了二十多次了,之前怎麼着我懶得管,但是今天你把話給我說明白!”承碧竹氣得跳腳,兇惡地看着她,“你真是腦子有問題,你哥連跪都不肯跪,你要他去男扮女裝就算了!他男扮女裝就算了,你要他去跟什麼破烈陽宗的死少主去完婚?還入宗門?你腦子缺根筋啊!!你幹啥他都沒反抗,你傻乎乎地去‘十八層地獄’差點丟了命你以爲誰會去救你哇!”

寒零抿着嘴,一聲不吭地流着淚。

“你哥跑去救你又不敢用封熒用九重寒天,差點丟了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半死不活的你安然無恙,他還要你先走!你走了他又破例去用那什麼死封熒去幹掉追兵你他媽的知不知道?!”承碧竹吼得滿臉通紅,“你不知道那封熒用了後有什麼副作用嗎?他差點死了你就這麼捨得去罵他?!”

寒零微微皺起眉,咬着牙無聲大哭。她不想這麼做的,但是她怕,怕他死了。

“你那剩下的良心讓你拉他來藥王峰是你應該做的!他是你哥!養了你十年的哥哥!你就真的去跟他吵架哇?你是不是人啊?你有沒有良心啊?你上哪去找這麼好的哥哥!你不要不知足那麼貪婪啊!你想做大事你幹嘛拖累他啊?他死了你怎麼辦?你只有一個人有本事活得了一天你再去跟他吵啊!”

寒零別過頭去,嗚嗚咽咽地落下淚。

“你以爲你哥很閒啊?聖靈殿的弟子通常都是不給還鄉的!你以爲他是怎麼出來的?你那腦子怎麼不轉一轉替你哥想一想啊?!你以爲寒天皇是你的啊?你隨便揮霍後你不負責就算了,幹嘛去罵人家?你不負責還把人家差點弄死了,你好大本事哇!!你哥也是一個二百五,傻乎乎地給你做那麼多最後命都差點丟了,沒見過那麼傻的人!他傷還沒好你就去和他鬧啊?你以爲你哥很堅強能隨你對他胡鬧撒氣發火啊?!”

寒零抽泣一聲,大力地搖搖頭,嚶嚶地小聲哭着,淚水卻流個沒完沒了。她的確是後悔了,後悔那麼罵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那樣,她只是想讓他離她遠點,不要因爲她差點丟了命,不要總是跟着她不放心她,她死了是自己活該,和他無關,可是他偏偏死活都不肯走。她知道他們後來掉進十八層地獄時就絕望了,那鬼地方是烈陽宗的保底大招,除了家主,至今還沒有人能不用封熒出來。不過他做到了,沒用封熒,帶着她一層一層往下掉,最後一關過了偏偏還欠揍地搞得掉很長的距離,逃出來也要被摔死了。

他是怎麼一邊躲開那數以百計的暗器,一邊護着她,一邊拼命縮骨,還一邊計算着距離和降落方式的?

她睡得安穩,不知道他經歷了什麼。

只知道睜開眼時他渾身都是血,眼睛紅得都見不着白色,喘氣都是一半一半的,然後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又去用封熒,一次性殺了所有的烈陽宗的直系。

他拼着命滅了第一大宗,惹了一身禍,只是爲了保住她的命。

說實在的她也覺得不值,因爲等尉遲隱風帶着他後追上來的時候都快沒氣了,把她嚇得差點昏死過去。她帶着跑了快十天衝上藥王峰,神刀說再晚一會兒他就完了,她這一生也完了。她心有餘悸,所以她不要他跟着她受苦受累的,最後連命都差點丟了。

“你好大本事,能把寒天皇給差點整死,你比誰都厲害哦?你的嘴好牛啊?有膽量說出那種混賬話來,你怎麼就沒膽量去死?”承碧竹冷冷地看着她,“滾回去,他什麼時候原諒你,你什麼時候來找我。”

寒零不吱聲,也不抽泣,縮在樹下一動不動,道:“他會原諒我嗎?”

他會嗎?

他脾氣真的有那麼好麼?任由她胡鬧,任由她肆意傷害他,折磨得死去活來一句道歉就可以了嗎?

“憑他把你寵上天的性子,你去跪上三天三夜,他或許不會恨你。”承碧竹抱胸譏諷地嘲笑,“去呀?還想讓他再被你氣死?”

寒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死死地咬着牙,脣角泛白,她一甩頭,狂奔着衝下山,一串淚留在空中,落得無聲無息。

她知道他寵她,在家裡那些舉動都她知道他對她有多好。可是她還是低估了他的寵溺,她要幹嘛他都由着她,她要他丟盡面子去男扮女裝,假着嫁了人,他憋屈地去做了;她生病了不要喝藥,他哄着她,騙她喝了下去;她要去幫小竹幹了烈陽宗,他陪了一路,幾乎都是他在犧牲。他由着她亂鬧,心裡不順就自己賭氣不理他,她覺得他不讓她去冒險賭命,她就覺得他是在瞧不起她,就跳起來和他鬧。

難得她出息了一次,幾天沒睡覺把他帶到藥王峰,偏偏還要選在他病得虛弱的時候跟他再吵。她不知道她那張嘴有多快,但她知道自己有多可惡。

他幹嘛要由着她?他幹嘛要管那麼嚴?他幹嘛婆婆媽媽地天天囉嗦她?他幹嘛老是因爲她去賠命做事,最後換來她一句不稀罕?

她一直都知道他對她很好,卻不知道他一直在溺愛着她,把她寵上天那樣疼她。她要他做什麼他也不管有多丟臉多失身份就去做。

她好傻好蠢好不要臉好狼心狗肺。

在他面前其實她根本沒權利開口提要求的,她應該乖乖地呆在他身後,看他不準自己到處亂竄惹麻煩。

她一邊狂奔一邊無聲大哭,她終於知道了。

知道爲什麼爹孃要那麼討厭她。

知道爲什麼小竹要大發雷霆。

知道爲什麼所有人都看不慣她了。

她太任性,又什麼都不會。

她不配做人。

以爲在天界一個人人封熒號高卻都不怎麼會武功的地方拿了武狀元就很厲害,顧劭宇幫她掐斷了華簾遙的脈,所以她贏得輕鬆。君零給了她很多內氣,結果被師尊施了刑。她一直都在自以爲是,這不是什麼遠大抱負,這是不知好歹。

怪不得從來都不稀罕小說女主變得超強超強,成了史上第一人,因爲太假了。

她的確有點“桃花運”,有美得不可理喻的男人去喜歡她,可是他們不知道她的真面目,那副嘴臉,噁心的不行。

她就是這麼一個成天欺負人,還以爲別人欺負她。她哪來的優點?她那麼討人厭啊!

她一仰頭,淚水甩回眼裡,在沒得到他的原諒之前,她沒資格哭。

屋內,點着一盞有些昏暗的黃燈,泛出幽幽的黃亮,照在君零側臉上。

他坐在牀上,身上厚重的被子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一隻如玉雕關節分明卻蒼白的手無力地垂在牀側,手背上青色清晰,瘦的可怕。他默然不語,呆呆的坐在那裡,一坐就是大半個小時,動也不動。他撇過頭去,盯着牀內那條絲帶,眼睛一轉不轉地看着它。

這是幹嘛?

她氣憤之下從頭上扯下來的絲帶,他殺了人取了封熒給她做的,她不要了。

她不要絲帶了。

她不要他了。

他眼神空曠地盯着那代表決裂的絲帶,突然有一種救了人卻被推下懸崖的感覺,他被背叛了,被厭惡了,被拋棄了。那頭是她,他在這頭,她走的毅然,也不看他。

顧劭宇站在一旁,簇着眉看他,良久,啞着嗓子道:“沒事,她一貫這樣愛衝動,嘴硬心軟。”

君零愣愣地轉過頭來看他,“你管討厭嫌棄叫嘴硬心軟?”

顧劭宇搖搖頭,“她也是怕你出事,所以才叫你滾的。”

“哦。”君零應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坐在牀上,動也不動,也不想動。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已經不那麼黑了,顧劭宇一直站在他身側,皺着眉看他,欲言又止卻又有些氣惱。

九兒幹嘛那樣?不知道這麼說話很傷人麼?

君零突然看住他的眼睛,深幽黑色的眸子盯住他,道:“扶我起來。”

顧劭宇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平靜不怒的面容,上前一步彎下腰,扶住他潔白如雪的袖口,扶他下了牀。

“筆,紙。”他自己走到桌邊,坐了下來,對他言簡意賅地道。

顧劭宇又蹙了蹙眉頭,卻轉身翻出他要的東西,擺在他面前,“你要幹嘛?投書?”

“不是。”君零搖頭。

“那你幹嘛?視死如歸的樣子。”顧劭宇撇撇嘴,替他磨好墨,“寫完後趕緊喝藥,病成這樣還亂動。”

君零釋然地笑了笑,倒是不答話,扶袖束起狼毫筆,勻墨,似乎一番話早已在心中醞釀數百遍,他落筆就寫,也不猶豫。

顧劭宇怔怔地看着他清瘦的側影,盯着他清逸的字間透出一股訣別之意,心裡突然狠狠一酸。他別過頭去,終於落下淚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