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界天峰之中,雲霧飄渺沆碭,大風冷冽,山尖卻是一片綠意,不見半分寒冽之意。一個人坐在一樹頭,嘴裡叼着一根雞腿,嚼得甚是快活。他臉上帶着陶醉之意,看外貌倒不是有多年長,看似就有人類的五六十來,但是祭種非同如此,如何也得有六百來幾,難爲一個老者也能如此清閒。
另一人端笛在樹下吹奏着,悠悠笛音,揚起一片風,遙遙傳開。那人倒是年輕幾分,倒也是得有五百好幾。笛音甚是清雅,但是清雅之間帶着雄厚的內力,在常人聽來簡直是魔音穿腦,聽得心膽俱裂。
樹上老者吐下一根雞骨頭,樹下之人一側身,一撩衣袍,避開來那根骨頭。老者在樹上哼了一聲,一偏頭喝道:“姓季的!裝什麼風雅?你再怎麼吹也沒有楚沉寧來得好!”
那人也不怒,笑笑道:“孟兄,您何必如此瞧不起小弟?您再怎麼裝也沒有洪七公自在瀟灑。”
老者呸了一聲,躍下樹來,懶散地拍拍肚子,仰頭大笑道:“好!季乘康!你也學會諷刺人了!”
季乘康搖搖頭,欠了欠身,道:“季某再怎麼厲害也比不過孟兄,無論是從口才還是從武功上。”
一提及“比不過”,姓孟的老者頓時眼睛大亮,笑眯眯地道:“承蒙誇獎啊!口才嘛!都是跟楚沉寧的那個寶貝徒弟指點的。至於武功,我始終是比不上姓楚的,人家仗着時間元素欺負你我,我們也沒辦法嘛。”
說罷,他笑嘻嘻地又躍上樹,一手扳樹枝,一手放在額前仰頭張望,似在尋些什麼,見雲霧繚繞的,便也不再探頭張望,霍然低下頭來,笑道:“季乘康,你說,楚沉寧會不會把那個姓玄天的臭小子帶過來和我們過過招?”
季乘康微微一笑,收起笛子,不慌不忙地置於袖中,才拂袖道:“您何必和一個小孩子過不去?不就是當初跟您過招把您給耍了麼?”
他猛地一敲掌心,臉一皺,哼聲憤然道:“就是這樣我纔要找他算賬啊!他搶了我的氣丹,我要討回來啊!”
季乘康挑挑眉,不再多言,想,當年賭注便是那個氣丹,可惜孟兄被那個小子給戲弄了,白白丟了一顆上好的氣丹。
這麼想着當年孟潛當年氣得咬牙切齒地追殺一個小孩子,他不由得笑出聲來,孟潛一撇眼眸,哼了一聲,惱道:“你笑甚麼!等着,若我再見到那臭小子,必然將他扒皮抽筋!”一邊激昂地喝道,一邊抽出鞭子拽着一頭死命地拉着,恨恨地磨了磨牙。
朦朧雲中,記下當年之事,不敗千載,毀在一方。
蕭嘆莫乘風上千山,西去東來尚未攀登,千方在一旦。
承碧竹躍過樹梢,跳到樹頂,不雅地蹲在顧劭宇身邊,和他一同賊兮兮地探過頭,去看寒零。她在屋前遲疑片刻,擡起手剛打算推開門,又放下手,在屋前站了很久,似乎是下了很大決心,才推開木屋的門,拾步走了進去。
承碧竹瞧了好半天,突然覺得奇怪,咦了一聲,便小聲道:“喂!你說那丫頭怎麼了?”
顧劭宇聳肩,沒答話,又看了好半天,才搖了搖頭,回答道:“她神色不太對勁啊!估計是昨晚被君零打擊到了。”
承碧竹哼了一聲,冷然道:“誰讓君零那麼兇的!除了兩個人吵架,我都沒見到過他對九兒這麼兇啊!你說他們會不會又吵起來?”
顧劭宇愣了愣,搖頭道:“不太可能吧!九兒應該是有分寸的,況且昨天晚上君零不是故意那麼說的!”他刻意拉長音,偷偷睨承碧竹,果真,承碧竹推了推他,急道:“君零搞什麼鬼!”
顧劭宇哼了一聲,在樹頂上坐了下來,抖抖衣袍,慢道:“他落下了心臟病,這個你是知道的!昨天晚上心臟就開始折騰了,他受不了……”
承碧竹恍然大悟,搶道:“所以故意把九兒支走了?”她長長地哦了一聲,懊惱地錘錘腦袋,氣急地看着木屋,道:“我就說嘛!尉遲說那傢伙暈過去前還在惦念着九兒,怎麼可能會怨她呢?”
顧劭宇撇了她一眼,暗自翻翻白眼,不再答話。
他對於尉遲隱風還是心存芥蒂,畢竟當初言缺是他和蕭墨謙給捉出來的,他一路上乖順的不行,原來還是有目的的,虧他裝的辛苦。
屋外的兩人閒的沒事,便開始聊起天,可是屋裡卻完全不同,氣氛截然相反的凝重。
寒零扣住門,甚至用背頂住,直直地看着坐在牀上的君零,死死地咬着牙,臉上帶着幾分決意。
君零擡起眸子,看着她狠狠的樣子,笑笑,悠悠道:“有什麼要說麼?”
寒零深吸一口氣,心裡一番顛倒,默然片刻,又大力地點頭,狠道:“你走吧!我不需要你跟着我了。”說罷,她撇過頭,不敢去看他,甚至惡狠狠地咬着下脣,以免自己遲疑。
君零聞言愣了愣,擡起頭看着她的側臉,心裡突然一空,如同墮入萬丈深淵,面上還是漠然道:“你怎麼了?”
寒零一皺眉,心裡一捉摸,還是擡起頭放狠話,“你聽不懂麼?以後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跟着我只會出事,那次你真的死了,你師尊來找我算賬,我也得死。”不等君零迴應,她故作鎮定,摸着髮梢,冷然繼續道:“你不跟着我,我死了也不干你的事,玄天軍我也不需要,那麼多人跟着我我嫌煩。”
她霍然轉頭,冷冷地看着他,喝道:“去年我就說了,我要自己變強,不需要你跟着。現在我改變主意了,我沒法幫你!你自己回師門也好,回玄天家也好,反正別和我在一塊兒就成。”她頓了頓,繼續道,“你若會玄天家,跟爹爹說一聲,他這輩子就一個兒子,沒有女兒!”她擡起眼,嘲諷冷漠地看着君零。
君零默然不語,坐在牀上平靜地看着她,突然問道:“你怎麼了?”
寒零不爲所動,心突然變得極爲狠,再也不帶一分猶豫,她冷笑一聲便出手,劍刃出鞘,雪亮的劍尖筆直地指向君零,伸手便扯下發帶丟給他,笑道:“這裡有我提及過的卷軸,還有你的冰檀弓,這是你的東西,你都拿回去,我不需要了。”她拾步慢慢踱步,回過頭來一笑,“什麼暗影,什麼玄天,什麼宇文逸,什麼譚源赫,都和我沒關係了!”
君零盯住牀邊的一縷藍色,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而是緊緊地看着它,他便突然淡淡一笑,笑道:“你是不需要我了麼?”
寒零心裡一陣煩躁,霍然回頭,盯着他怒喝道:“是!我不需要你了!以後我是生是死你都不必再考慮,我爲你的命着想,你也不需要考慮我,滾得遠遠的就是了!”
君零倒也不怒,看似很是平靜,他慢慢從被褥中伸出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細細一夾,把髮帶夾在指間,不動聲色地收回,捏在手中。
他慢悠悠地又問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我了麼?”
寒零譏誚地笑了起來,突然心底一陣翻騰,怒火騰騰,她大喊:“你是打壞腦子了嗎?你腦殘還是傻子?我說了不需要就不需要,我不需要你去地獄十八層救我,我死了多好!你多管閒事真的很煩!你管我做甚麼?管得那麼嚴,束縛我的人生,你覺得很有意思嗎?你幹嘛要管我?爹孃都說了,你老是和我在一塊兒也沒什麼進步,我也什麼都學不到!
“以後你愛上哪上哪,只要別跟着我就成,我遲早一天要殺了你的,你滾得遠遠的罷!你爲我做的那些我的確是從未放在心上,我就是這般狼心狗肺,我就是不稀罕你爲我做的!你我從此恩斷義絕,我那日死了也不必你去收屍,因此你若死了,我也可以做個沒事人。”
她見君零依舊是不動聲色的樣子,突然覺得心裡一陣痠痛,淚水突然決堤而出,她驀地高喝:“以後你不再是我哥哥,我不再認你!”說罷,便丟下劍,頭也不回地奔出去,鬼魅般地穿過樹林,直往山上衝。
不料,後來鴻古和尉遲隱風也來找兩個爬樹的人,承碧竹本是打算一塊兒去看看君零的,卻沒想到聽見寒零那一番絕情的話。
的確,她累了。在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是要死在她手裡的,不是麼?
她只能趕他走,恨她也罷,總之不要跟着她就好。她一個人到處亂跑成了野孩子,不是也不錯麼?爲什麼一定要跟着她出生入死?她沒有那麼多能力去回報他,所以只能耍賴跟他恩斷義絕。
她不能再欠了。她賠不起。
是啊,這個哥哥,她要不起。
顧劭宇一驚,扭頭對他們三人道:“你們去尋她,我去看看君零。”說完,便轉身奔進房間,承碧竹也顧不得君零如何,最先衝出去,奔上寒零所去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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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零頭也不回地跑着,滿眼都是淚,模糊不清,她什麼也看不清地一直往前跑,似乎摔了一跤,卻毫不在乎地繼續跑。大風颳在臉上疼得很,如同一把把小刀抹在臉上,就差刮出的血痕。直到天都漸漸暗了下來,她才踉踉蹌蹌地摔在樹下,身後的呼喚聲接踵而來,她縮在樹下,死死地咬着牙,哭得稀里嘩啦。
承碧竹氣喘吁吁地扶着另一棵樹喘氣,她一抹額角的汗,大罵道:“寒零,你跑什麼!”
尉遲隱風微微皺着眉,壓着心口也是在喘氣,但是他的內力明顯要高出承碧竹不少,到沒有她那樣氣都喘不多來。
他緊緊地盯着寒零,突然覺得有些煩躁,別過頭去緊緊地鎖住眉。
人若是要無情該有多好,可是她不是無情的人,她只是沒有一顆學會愛的心罷了。
寒零縮在大樹下,死命往裡躲,恨不得把自己與樹幹融爲一體,然後再也不要出來,不要有自己的思想和動作。
她不要她這張原來能說會道氣死人的破嘴,她討厭這張的破嘴。
她更討厭自己。
討厭自己不會說話,天大的好事也被她說成破事。
討厭自己不會好好運用那點所剩無幾的理智。
討厭自己什麼都不會還要去怪別人。
小竹從來都是向着她的。
哥哥說她,小竹會跳起來胡攪蠻纏幫她爭面子。神刀鄙夷她,小竹會大發雷霆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尉遲無視她,小竹會成天想着如何踩死那混球。
小竹從來都是像她姐姐一樣,永遠都幫着她,誰和她合不來,姐姐就揮着刀砍了那貨,然後回來肉麻兮兮地安慰她,再信誓旦旦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說,有姐姐罩着你,大膽揍人!
這麼好一個姐姐,她好喜歡的。
這麼一個罩着她的姐姐,她好得意的。
可是一向護短的好姐姐這次不向着她了,而且還大動怒地罵了她,罵得毫不留情又兇狠,看她的神色像看應該去死的神經病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小九也是有苦衷滴......內心不要太責怪她了,真的......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