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皇帝面上才浮起淡淡一笑。
只是這笑在養心殿的幽幽燈影裡,便如夜晚浮在水面上的半月之光,幽幽冉冉,明滅難測。
“皇后是朕的賢妻,皇后對朕的心意,朕心下實都明白。不過皇后並不是御醫,朕的身邊兒自然有御醫照應,何苦還要勞累皇后?”
皇后目光柔柔望住皇帝,輕輕搖頭,“御醫是御醫,能醫治皇上身上的病,卻又如何能撫慰皇上的心?御醫的醫術再高超,卻又如何能代替妾身去?夫妻之情乃是這世間最終的人倫之一,縱使金石良方也未必比得上。況夫君罹病之時,身爲妻子的責無旁貸自應侍候在畔。”
皇后說着起身,撩袍跪倒:“皇上怕妾身勞累,皇上這一份體恤妾身的心意,妾身銘記於心。皇上說得對,雖然長春宮與養心殿距離不遠,不過總歸不便妾身時時侍奉在皇上身邊。每日早晚間在兩宮之間奔波,確也耗費了不少的力氣。”
皇后揚起頭來,目光如冷泉一般地堅定而無波:“那妾身請皇上恩准,搬入養心殿中住下,每日裡不論晨昏,都親自爲皇上侍疾。”
皇后此話落地,傅恆心下便是轟然一震。
自先帝雍正搬入養心殿爲寢宮以來,帝后一向分開居住,非經皇帝翻牌子召幸,沒有後宮可以隨意留宿養心殿。可是今日,皇后卻在請求皇帝爲她破了這個例去。
傅恆心下甚不妥帖,便忍不住悄然擡眸打量皇帝,皇帝面上依舊帶着那高深莫測的淡淡笑意,彷彿對皇后這樣的請求,並不意外。
皇帝輕輕揚眉,目光也朝傅恆瞟過來。傅恆驚得連忙又垂下頭去。
“皇后……朕的病情你該知曉,這是能過給人去的病。朕這養心殿中的物件兒,朕都曾碰觸過,不敢保證哪裡就染了病氣,回頭再過給皇后去。”
“妾身不在意,”皇后仰面,堅定微笑:“便是妾身這回也同樣病了,妾身倒是歡喜的。夫妻在世,本就應當同甘共苦。妾身心意,還望皇上成全。”
皇帝目光再度轉過傅恆,略有遲疑。
皇后輕嘆一聲:“妾身身爲正宮皇后,卻沒能照顧好皇上。皇上病了這些日子尚未康復,縱然皇上不責怪,妾身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若皇上不允,妾身這便只能赴奉先殿,跪在列祖列宗神位之前請罪。”
“皇上病中多久,妾身便在奉先殿祖宗面前也跪多久。一爲請罪,二爲皇上祈福,只求列祖列宗保佑皇上。”
面對皇后如此,皇帝面上那難測的笑意便更濃。
“皇后,何苦如此?朕這病又算不得什麼大病,並無性命之虞。這麼點子疥癬之疾,值得你興師動衆到奉先殿的列祖列宗面前跪着麼?沒的叫列祖列宗以爲出了什麼撼動江山的大事!”
“你是皇后,是這天下之母,你總該分得清輕重。”
皇后卻鄭重行大禮:“妾身心意已決,還望皇上成全。”
看着這樣的姐姐,傅恆的心彷彿也被捏碎成幾瓣。他並非贊成姐姐如此做,可是……她卻是如同母親一般,親手撫養他長大的長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