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凝視着兒子。
終究是親生母子,兒子眼前這一番話,便是可能有內廷主位沒聽懂的,她又如何能聽不明白呢?
她這個年歲,按着民間的老例兒也早都到了不該四處折騰的時候兒了。便是當年康熙爺的時候兒,也沒說每回出巡都一定要奉着孝莊文皇后去啊——所以她的兒子倘若惱了,說不帶着她同行,那不過都是一句話的事兒。
兒子說得清楚,她這個年歲的都還能下江南,那令妃還年輕,自然同樣去得;若令妃去不了了,那她這個老婆子也是有理由去不了的。
還有,令妃這個胎,偏偏是在她聖壽今日坐實的胎氣。她兒子更是口口聲聲說,令妃這一胎是託了她的福——這便是將她跟令妃這一胎給拴到一塊兒去了。
令妃隨駕同行,是能伺候在她身側,是可每日繼續託着她的福;可若令妃留在宮裡,那孩子託不着她的福了,若出了三長兩短,豈不反倒成了她的福澤不夠了?
叫兒子這話說得,這會子便是誰不歡喜令妃這個胎,她卻只能是第一個不能不喜歡的了。
——這個兒子啊,前頭剛在她聖壽前幾天,忽然去看那個病了的定太妃。這不吉利的事兒,兒子幹起來毫不猶豫。她真的不敢想,若這會子她繼續跟兒子對着幹,兒子又能辦出什麼事兒來!
可是偏偏啊,這是她的親生兒子,唯一的兒子。她便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卻也只能兜着他來說。否則她這一世的福壽安康,又是哪兒來的?
皇太后便也只能垂首,緩緩一笑。
“還是皇后說的在理,我啊,老了,這腦袋一時之間也糊塗去了。”
“皇帝已然下了諭旨啊,是定了令妃隨駕同行的。便是這會子忽然發現令妃遇喜,可是皇帝的諭旨又豈能有收回來給改了的道理去?”
“我剛剛說過什麼糊塗話沒?你們倒是幫我想想啊,我這會子倒是一時都想不起來了,你們可都幫我提點着點兒,別叫我說了什麼糊塗話去,反倒有違了咱們皇帝的天子尊嚴去。”
皇太后這麼一說,那拉氏第一個笑了,上前扶住皇太后的手肘,就勢福身道,“皇額涅說得哪裡話來?今兒本是家宴,重華宮是皇上的潛邸,咱們便是一大家子關起門兒來,只有母子婆媳,哪兒來的那些勞什子規矩呢?”
“再說了,媳婦兒好歹也是中宮,耳朵也算靈便的,都沒聽見什麼啊。”
那拉氏說着含笑衝衆人道,“你們呢?可有誰聽見什麼了?”
一衆嬪妃自是都含笑起身,向皇太后行禮,“妾身並未聽見什麼,還請皇太后安心頤養。”
皇帝聞言朗聲大笑,上前握住了那拉氏的手,含笑點頭,“皇額涅,兒子定下明年正月十一便起駕。中間留給預備的日子不多了,皇額涅叫宮裡的奴才仔細準備着吧。”
離開重華宮,忻嬪腳步簌簌走在雪裡,身子也如雪片子一樣,簌簌地發抖。
她自然不是害怕,她是氣的。